不知過了多久,金色的浪潮漸漸散去,充盈的感覺逐漸緩慢了起來。
最後一抹字跡從識海中抽離,簪星睜開眼睛。
青華仙子站在原地,神情仍然平靜,目光中卻有幾分倦意。
“武學館中的《青娥拈花棍》並不完整,如今,你識海中的棍法,才是真正的《青娥拈花棍》。”青華仙子淡淡開口:“日後,望你能好好修習此本棍法,天劫降臨之時,護人間安平。”
簪星望著眼前的女子,沉默了一會兒,她才道:“仙子,你還不知道我名字吧?”
從進畫中到現在,青華仙子一次也沒有問過她姓甚名誰,這或許是因為傳承一事,本不在意身份,可簪星卻覺得,是因為這位天之驕女,本身就是高傲的性子。
“仙子什麽都不問就開始傳承。”她道:“難道不怕傳承找錯了人?”
“不會。”青華仙子搖頭:“你能進入秘境到此地,自有天命注定。就如這畫中境,唯有你進得,誰都不行。”
話音剛落,便聽見黑暗中傳來一聲響動,有人衝了進來,一閃身出現在簪星面前,顧白嬰轉頭看著簪星,擰眉道:“楊簪星,你沒死吧?”
簪星看向青華仙子:“你不是說,除了我誰都進不得畫中嗎?”
青華仙子漂亮的眼眸裡,閃過一絲驚訝,她道:“怎麽可能?這畫上有我的靈識,除非是被比翼花選中之人,否則誰也不能.”
“一個破禁製罷了,輕輕一衝就能衝開,”顧白嬰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銀槍橫指過去:“弄這麽多花樣,你誰啊?”
青華仙子的目光落在顧白嬰身上,怔住了。
簪星悄悄地後退一步。
畫中境虛無的白混混沌沌,唯有身穿白衣的兩個人相對而立。女子青絲如瀑,裙裾飛揚,貌美如明珠閃爍,她身前的俊美少年卻如一柄鋒利的槍,挺拔、高傲、意氣琅然。若說有什麽相似的,便是他們的眼眸都如一汪清澈泉水,瑩瑩明朗,若星辰一般會發光。
實在是像極了。
顧白嬰沉默下來。
他手中的繡骨槍不知不覺已經放下,盯著面前人的目光裡,似有幾分難以置信,又有些懷疑。
青華仙子道:“白嬰.”
顧白嬰突然回頭,盯著正欲裝死的簪星:“楊簪星,你搞什麽,這裡怎麽會有幻像?”又衝青華仙子冷道:“妖族把戲而已,別以為我會相信你!”
雖然如此,他卻沒有如方才一般用槍指著對方,簪星甚至能窺見這少年眼底的一點無措。
大抵在這裡相見,是他也沒有料到的。
簪星斟酌著語句:“我想這不是幻像,師叔,這是青華仙子的靈識,我剛剛還接受了她的傳承.”
母子相認這種場合,實在不是她這個外人應該看到的。然而此刻這畫一時也出不去,簪星也隻得硬著頭皮站在此地。
顧白嬰回頭看向青華仙子,青華仙子盯著他,忽然笑了笑,簪星只在畫中境裡、比翼花樹下見過青華仙子的笑容,眼下這女子莞爾,頓時春風無限,勝似星華。
她伸手,顧白嬰腰間那隻青色鈴鐺便飛了出去,落在了她的掌心。
結心鈴會和主人結下契約,旁人無法控制,此刻她既能拿到結心鈴,便說明確實是真正的青華仙子。
青華仙子拿著那隻青色的鈴鐺,目光露出幾分懷念,片刻後,她彈指,那隻鈴鐺便又飛回了顧白嬰腰間。她看著顧白嬰,微笑道:“你長大了,白嬰。”
顧白嬰看著她。
少年的面上雖竭力保持鎮定,握著銀槍的指尖卻有些顫抖。過了很久很久,他才開口,聲音艱澀,他問:“靈識.你已經,不在了嗎?”
青華仙子消失了十幾年,整個修仙界宗門,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無數人猜測青華仙子早已隕落,顧白嬰也這麽認為,可在心裡,多少還是留了一絲念想。而如今在這秘境中無人發現的畫裡發現母親遺留的一絲靈識.真正的青華仙子,只怕已經不在了。
青華仙子歎息一聲。
顧白嬰的掌心慢慢握緊,他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才抬眼看向對方:“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少年的目光平靜:“當年你為何要不告而別,靈識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離耳國的秘境中,茅草屋裡的畫像是誰畫的是我的父親嗎?”
簪星心中歎息,不管顧白嬰在宗門裡是如何的飛揚隨性,可在他心中,大概從來都沒有一刻停止過對自己身世的懷疑。紫螺說得沒錯,這少年對至親在意至今。
他問得平靜,青華仙子的目光卻憂傷了起來,她深深地、深深地看著顧白嬰,像是陷入了某個久遠的回憶,頓了很久才開口:“你眼睛生的很像他,白嬰。”
“顧采玉是你的父親。”她道。
“當年我因尋一味靈草,在離耳國秘境中不小心誤入此地,此地有大拿設下的禁製和功法靈器,唯有打敗大拿遺留在此的靈識,才能拿到功法,打破禁製離開。”她的聲音在畫中,柔而和緩,像是在說一個漫長的故事。
“我在這裡遇到了你的父親,顧采玉。”
青華仙子看著顧白嬰,像是透過顧白嬰,看到了記憶中人的影子,唇角的微笑漸漸盛開,她道:“他是一位散修,沒有宗門,也沒有師兄弟,修為普通,一進來,險些被落石擊中丟了性命。”
青華仙子生長在太焱派,那時候太焱派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自小被讚譽聲圍繞著長大的天之驕女,自然看不上這麽一位空有其表、修為低微的散修。
所以剛到此地時,她根本對顧采玉能幫上忙不抱任何希望。縱然顧采玉再怎麽討好她,最後的結果都是熱臉貼冷屁股。
青華仙子對顧采玉不屑一顧,顧采玉卻絲毫不將她的冷淡放在心上。青華仙子也從未見過顧采玉修煉,他總是更熱衷於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甚至在原野中蓋了間茅草屋,仿佛打定了主意要在這裡一直住下去。
他總是說:“仙子,咱們能不能出去就靠您了,您一定要好好修煉。”
青華仙子懶得搭理他。她每日都去與大拿的靈識比試,時常受傷,顧采玉默默地去附近采能用的草藥,末了扔在她面前就跑,看得青華仙子又好氣又好笑。
秘境中的日子枯燥又乏味,多虧了顧采玉,才能讓她在這無聊的生活間隙裡,偶爾覓得生活的樂趣。她看顧采玉在秘境裡養雞,給雞取名叫白切雞,有時候去附近打水,他每日都會做飯,明明都是一樣的野菜野果,偏被他做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青華仙子想:宗門裡,決不會有這般閑暇的人了。而會費心捉蟲子給雞喂的人,這輩子都是不可能飛升成仙的。
時日一天天流逝,後來又下雨,她住進了那間茅草屋;比翼花樹開花了,她和顧采玉一起在花樹下說話,他們一同看過一場幻術化成的煙火
時間的力量是很強大的,它能讓兩個老死不相乾的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也會讓瞧不起對方的女修,在心裡默默地接納對方為朋友。
朋友,當時的青華仙子是這麽認為的。
顧白嬰問:“所以,最後你衝開了此地的禁製,帶他一道離開了?”
既然顧采玉修為低微,那麽打敗那位大拿遺留下來靈識的,只會是青華仙子。
青華仙子聞言,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笑了笑,她道:“一開始,我也是那麽認為的。”
秘境中的顧采玉從不肯花費一點兒心思修煉,試圖打破禁製的重任,便落在了青華仙子一人頭上。她每日都要修煉劍法——那時候她還用的是劍,顧采玉總是帶著白切雞坐在一邊懶洋洋地指點江山:“呀,仙子,你剛剛那一劍揮得不好,太用力了些,溫柔點,別嚇著雞。”
“我覺得你的步法是不是有點亂?仙子,你這性子有點急,咱們時間多得很,不著急的。”
他這麽胡說八道一通,青華仙子全當他是廢話,不過偶爾也能歪打正著,發現自己功法中的不足和漏洞。她就這麽修著修著,有一日就將石山附近的禁製給打開了。
即便到了那個時候,青華仙子都不曾懷疑過其中有什麽不對。她將大拿的功法和靈器收好,本想贈給顧采玉一些,這人卻瀟灑地揮了揮手:“不用,給我也沒用。您還是自己留著,好東西不能被糟蹋。”
他不要,青華仙子也不能強給。本就是萍水相逢的兩個人,因在秘境中同行一段時間有了點滴之誼,就此分道揚鑣,日後也沒什麽機會再見了,人與人的緣分,慣來如此。不必遺憾,也不必強留。
“我一直以為,顧采玉是個修為低微的散修,後來我才知道,他當時的修為,已經到了大乘後期,隻待渡劫,便能飛升成仙。”
青華仙子斂眸:“他是修仙界百年難遇的天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