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與人族不同,凡人女子生子,需懷胎十月,九死一生入鬼門關產子。期間幾月,腹部隆起,想藏都藏不住。魔族卻不然,魔族生子,以精血孕育元魂,旁人看不出,待到十月,落地則成嬰孩。亦無害喜等反應,不特意宣告,根本無人知曉。
當年不薑有孕之時,鬼雕棠才得到梟元珠,已經有被魔珠蠱惑之勢,魔後謹慎,未將此事大肆宣告,只有親信知曉。後來人魔兩族大戰,宗門對魔族恨不能除之後快,不薑瞞下眾人產子不久後,鬼雕棠隕落於金門之墟。一開始本想將女嬰藏於黑石城,可鬼雕棠隕落後,亦有魔族心懷鬼胎,而外頭修仙界虎視眈眈,不得已,不薑用魔璽封印女嬰魔王血脈,送往人間。
這之後,不薑一面抵擋宗門追殺,一面穩定分崩離析的魔界,一晃十多年過去,知曉女嬰存在的親信,如今只剩下小雙一個。
是以,當她提起身孕一事時,在場魔修才會如此愕然。
已有聰明人聯想到簪星身份,看向簪星的目光中隱有激動。
不薑的目光掠過眾人:“這些年,簪星藏在人間,直到極冰之淵中,覺醒魔王血脈。”
她話音剛落,簪星松開元力壓製,一股盎然光流順著她的身體湧動,匯聚在眉心燃燒,在那裡,一朵青色的海棠悄然綻放。
“魔王印,是魔王印!”
“她是尊上血脈!”
短暫的驚愕過後,眾人沸騰起來。
“她是我與魔尊之女。”不薑淡淡開口:“這世間,純正的天魔血脈。”
天魔血脈,整個魔界,如今除了不薑,也就只有簪星一個了。鬼厭生嘴上說自己是魔王之子,可他的魔王印並非純正的青色,他是半魔之子,而眼前這位,卻是實打實的天魔血脈,魔王之女。
魔修們看向簪星的目光頓時變了。能從極冰之淵走出來的魔王之女,實力必然不容小覷,或許正是因為她的到來,枯竭多年的靈脈才會重新流動。當年魔王鬼雕棠以一己之力改變魔族命運,可到底功敗垂成。或許這少女會成為第二個鬼雕棠,帶領如今殘余的魔族,一雪前恥,重回巔峰。
小雙一撩衣角,跪下身去,恭聲道:“恭迎小殿下回城——”
殿中殿外,無數魔修跟著跪伏下身,齊齊恭聲道:“恭迎小殿下回城!”
黑石城外的枯鴉似為這震天喊聲所驚,撲扇著翅膀飛走。身穿紅袍的美人微微一笑,看向簪星,輕聲開口:“歡迎回家,簪星。”
夜雨淅淅瀝瀝地下起來,落入黑石城的河流中。
黑石城的河流是紅色的。
那些蜿蜒的血色蠕動在漆黑的山地中,如一條條鮮紅的長蟲,朝遠處奔湧,一直到魔界的盡頭。
簪星坐在大殿中,彌彌安靜地趴在她腳下。
這大殿似乎多年未曾打理,又或許原本就是如此陳舊,整座大殿漆黑黯淡,帶著一股腐朽的潮意,牆壁似乎有濺上的星點褐色血跡,顏色開始發黑。總之,這裡陰森而沉冷,壓抑得出奇。
身穿紅袍的美人從外面走了進來,腳步在那褐色血跡旁停了一下,登時柳眉豎起,抱怨道:“那瘋子將好好的寶殿變成如此陰森的模樣,果真是個瘋子。”
簪星抬眼看向不薑:“以前這裡不是這個樣子麽?”她以為一開始就是如此。
“當然不是。”不薑尋了個舒服的軟榻坐下來,“整個魔界中,就屬你父親最風雅了。當年的混沌殿,修仙界那些仙宮都比不過,不過”她歎了口氣:“罷了,不提那些,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簪星道:“我想上姑逢山,救出我的朋友。”顧白嬰和紅酥都留在了宗門,尤其是顧白嬰,眾目睽睽之下放走自己,不知道宗門那些人會如何對待她,如今她既已出極冰之淵,理應上山尋人。
“你又來了,我早與你說過,他是青華之子,修為天賦卓絕,就算搭上整個太焱派,少陽真人也不會讓他出了意外。再說,在人間的魔修已經傳回消息,這些日子,修仙界宗門可沒有什麽處置弟子的消息傳出。”
“或許他們悄悄用刑了。”簪星反駁。
不薑一笑:“宗門真要懲處和魔族相關之人,必然要殺雞儆猴,以免再有弟子重蹈覆轍。真要懲罰太焱派掌門的親傳弟子,當然要鬧得三界皆知。如今不聲不響,自然是大事化了。你要真打上姑逢山,坐實了你與他們情誼匪淺,那才是多此一舉,畫蛇添足。”
“可”
“沒什麽可是的,就算你鐵了心要上山,各大宗門聯手,憑你一人之力,真能全身而退?”
簪星沒有說話。
那本《絕世心經》重新以一種非魔非仙之途探索大道,她雖修煉,到底未成正果。能從極冰之淵一躍而出,也是彌彌吞噬劫雲,助她突破。琴蟲種子還未完全吸收,她想要恢復到最好的狀態,絕不是現在。而宗門裡法器符陣層出不窮,別的不說,就說萬殺陣,她都沒有信心能活著捱過第二次。
“我很想陪你一道殺上修仙界,”不薑淡聲道:“但經你父親一事後,魔界元氣大傷,鬼厭生如今不知所蹤,或許不日就會卷土重來。我不能拿魔族的性命與你豪賭。簪星,”她看著簪星的眼睛,“這世道,強者為尊,宗門中人將你逼入殺陣,鬼厭生令你墜入冰淵,皆因你本身不夠強大,如今修仙界凝聚除魔軍,鬼厭生身懷梟元珠,前有狼後有虎,僅憑魔界殘兵難以自保。為何不潛心修煉?”
“修煉?”
“只有自己強大,才有選擇的權力。如今你以魔王之女身份回歸魔界,眾人對你期望甚高,若你不夠強大,自有人前來挑釁,要想服眾,就要有足夠的實力。我可以幫你打聽宗門裡的消息,但在那之前,你要想清楚接下來的路。”
簪星問:“你希望我潛心修煉,振興魔族?”她不過是一個誤入局中的局外人,要托起一個族群的命運,未免草率。
“不是為了魔族,是為你自己。”
“你心高氣傲,不願認命,否則在極冰之淵中,就已經化作千萬名字中的一個。你父親當年也不願認命,所以拚死一搏,可惜最後失敗了。”
“你想要改變規則,改變命運,就要有與天相鬥的資格。如果魔族注定要出現一位天才少年,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她看向簪星,目光包容又溫柔。
簪星沒有說話,一瞬間,想到了很多事情。
她想到了自己掙扎在姑逢山黑沼澤的時候,想到在離耳國落入滅妖陣的時候。她和青華仙子相遇時,她在巫凡城遇到蛇巫時。在藏寶地中見到無憂劍的記憶,拿到聖樹的果實,被鬼厭生誣陷千夫所指,落在萬殺陣中掙扎絕望,最後被修羅傘攝取魂魄,打入極冰之淵。
無數次的,她以為自己要死了,每一次,又在最後關頭等來了發生的奇跡。
在姑逢山上找到的琴蟲種子,會在生命危垂時救了她的性命。在凶獸出沒的夜晚裡撿到的幼貓,會在很久後載著她從寂寂長淵中一躍而起。
看似巧合的命運,未必不是天道的陷阱。奇跡姍姍來遲,但到底沒有缺席。
她應該如何做?她又應該做什麽?
簪星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
掌心生長的花枝圖案,在梟元珠離開她體內的那一刻盡數消失,一同消失的,似乎還有被天道主宰的命運。她在萬殺陣中,體內凝聚的金丹被神火炙燒化流,連同過去的身份,曾經的自己。
從失去了梟元珠的那一刻起,她就自由了。
如今的這個“簪星”,不再是楊家大小姐,她成了魔王之女,魔族的小殿下,覺醒了魔王之力,她又要如何?
簪星從未想過脫離了天道為她安排好的身份之後,她應該要做什麽。一直以來,她總覺得有朝一日說不定會回去。可如今,掌心的圖案消失,她成了都州大陸中無數個修士中的一個。她在這裡有了朋友和家人,她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或許她這輩子都回不去了。
“你打算怎麽辦?”不薑再一次問她。
彌彌伏在簪星腳底,甩了甩鐵棍似的尾巴,它龐大的身軀佔據了宮殿大部分地方。魔修們對這上古神獸天生畏懼,總是躲得很遠。銀琅獅如今還不會自如地收縮變化形體,藏在這裡,仿佛守護主人的巨獸,溫馴又危險。
簪星想了想,開口問:“鬼厭生什麽時候會回來?”
“我猜煉化梟元珠後。”
簪星笑了笑,摸了摸彌彌毛茸茸的大腦袋。
前一刻還是宗門前途無量的小師妹,下一刻就成了臭名昭著的魔王之女。拿到了要毀天滅地的反派角色,做的偏偏是拯救世界的英雄行徑,人生大起大落,堪稱刺激,一眼猜不透前方,或許才叫有趣。
她長舒了口氣,站起身來:“既然如此,那魔族的天才少年,就由我來做吧。”
不薑微微一怔。
簪星看向她,唇角一翹,笑意明朗如星。
“母親,”她說:“我要閉關。”
星妹:今天也是情緒穩定的一天(-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