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華仙子在修仙界中,並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存在。
固然她生得很美,修為極高,但她的冷漠比少陽真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少陽真人雖然性子冷,待人處事總歸要留幾分余地。而青華不同,她似乎從來不知道“委婉”二字如何書寫。各大宗門青年才俊來對她示好,她一一將人拒之門外, 不留半點情面。
她是羽山聖人的弟子,修為又那樣高,那些“青年才俊”們也不敢對她做什麽。不過有些人品低劣些的,自覺“男子自尊”受到侮辱,氣急敗壞之下便到處傳說青華的壞話。說什麽她天生沒有七情六欲,就是個怪胎。時日久了, 除了太焱派交好的幾個, 鮮少有人敢主動靠近她。
青華無所謂,那些人太吵, 她樂得清淨自在。
只是,她可以對修士們不聞不問,卻不能對這些剛剛逃出虎口的孩童們坐視不理。
她這輩子鮮少與孩子們打交道,而如今一整個院子裡都是小孩們哇哇大哭聲,一時間,向來冷漠的青華臉上也顯出些無措來。
是要用禁音術讓他們安靜下來?可這樣下去他們只會更害怕罷。
她思索著,一個渾身沾滿了邪修鮮血的小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向她,張開雙臂似乎要她抱抱。
青華遲疑地看著這孩子,美麗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小孩兒的腳步陡然僵住,看著眼前面色冷漠的女子, 似乎被嚇到了,癟了癟嘴, “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青華:“.”
她知道自己不討小孩喜歡,但竟不知已經到了會將小孩嚇哭的地步。
就在這時,有人走了過來,將那正站在原地大哭的孩子抱了起來,小聲安慰著,一邊看向青華笑道:“仙子,你這樣可哄不了孩子。”
青華抬眼看向他,這人抱小孩的動作極為熟稔,不過片刻,就讓方才哭得崩潰的孩子安靜下來。
他抱著這小孩走到了院中,又將別的小孩兒喚過來在院中的地上坐好。從乾坤袋中掏出一大把花花綠綠的糖塊兒,笑眯眯的、一個個分到孩子們的手中。
青華微微一怔。
顧采玉的乾坤袋裡從來不放符咒法器丹藥,反倒零嘴兒與沒用的吃食放了不少,這一點在離耳國秘境的時候她就已經領教過了。這一路上顧采玉一路跟著她,路過交易館的時候什麽法器靈草都沒買,倒是一路上特產糕點帶了不少。
仿佛他是出來遊玩的一般。
不過這也有好處,譬如此刻,這些甜甜的糖塊就能迅速讓這些驚惶的孩子們暫時忘卻了先前可怖的一幕。
孩子們安靜下來,顧采玉就抽出自己腰間那方紫色的長簫。這紫簫看起來不起眼,實則是方厲害的法器,在黑石城中,扛住了那魔族美人的金剛鐲。青華不知道顧采玉想幹什麽,直到顧采玉將長簫放在唇下, 開始吹奏一首曲子。
青華也忍不住愣了一愣。
她見過這法器厲害的一面,悍然不比她的歲華劍少, 但她不知道, 當這法器隻做一把長簫時,竟會有如此悅耳的聲音。
月色溶溶,清風將院落中的血腥氣吹得淡去,滿地狼藉中,孩子們靜靜坐著,聽著院落中的年輕男子吹簫。
他吹簫時,眼睫垂下,不似平常聒噪。長春色的衣袍被風吹得微微拂動,連帶著發帶一起,卻將他姿態襯得如玉出塵,仿佛九天之上的謫仙誤入紅塵,一曲仙樂撫平紅塵眾生苦痛。
總是溫柔。
簫聲極動聽,曲子陌生,好似是某個鄉間小調,令人想起金色的麥田與溫柔的炊煙。這簫聲中蘊藏寧心定神的法力,孩子們聽著聽著,神情就變得有些困乏起來。
睡意如暖風襲來,簫聲停住,顧采玉站起身,將這滿院子的孩子一個個輕輕抱起,放到屋子裡的床榻上,細心地為他們掖好被子。
他倒是很有耐心,動作很輕柔,青華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動作,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點佩服來。這令人焦頭爛額的境況,在顧采玉手中不過片刻就能被解決得妥帖,實在是很有本事了。
最後一個孩子,是方才被青華仙子嚇得大哭的孩子,顧采玉放他上床榻時,這孩子似有所覺,睜了睜疲倦的雙眼,兩隻手緊緊摟著顧采玉的脖子不願松開。
聽說這孩子親眼目睹了好友被邪修投進丹爐的場面,受了極大驚嚇。縱然有簫聲安撫,心中余悸未消。
顧采玉也不勉強,任這孩子摟著脖子,又將他抱到了外頭院子裡。
死去邪修們的屍體都被放到後殿去了,省得嚇到孩子們。活著的罪證被縛仙索鎖著,綁在正殿中,等著宗門裡的人前來處理。
這些孩子們是從各地被偷擄來的,等宗門裡的人到了,還得將這些孩子們送回家去。
青華在院子裡的石桌前坐下,看著顧采玉抱著孩子走近。
他動作很輕柔,小孩似在他身上尋到了安全感,整個人小貓似的蜷縮在他懷中,安然酣睡著。
青華看了這人一眼,頓了頓,語氣比先前柔和了些:“你很會哄孩子。”
顧采玉得了誇獎,神情就有些得意起來,他翹了翹嘴角,道:“自然。從小到大,孩子們都很喜歡我。旁人都說,日後我要是有了孩子,一定是最受孩子們喜歡的爹。”
青華仙子淡道:“哦。”
“你呢?”顧采玉沒瞧見青華的崇拜神情,湊上前問,“仙子喜歡孩子嗎?”
“不喜歡。”青華回答得很冷酷。
“為什麽呢?”他道:“小孩子多可愛,仙子小時候應當也很討人喜歡吧。仙子小時候哭的時候,一塊兒糖能收買嗎?”
青華沒有回話。
她出自於沒落的修仙世家,自小靈根精慧。族中式微之際,陡然得了這麽一個天賦卓絕的修仙天才,便卯足了勁兒地培養。在被羽山聖人帶走之前,青華每日要做的事除了修煉,再無其他。
家中長輩對她管教得很嚴,總說她是全族最後一個希望。倘若族中能出一個宗門弟子,連帶著整個家族都會崛起。而背負著全族的希望,從來都是沉重的。
青華小時候便日日苦修,族中的小孩兒不與她玩,因為她是“希望”。家中的長輩倒是對她格外盡心,倘若她修行沒有達到預期,不會有人責罵她,只是被那些失望的眼神看著,心中難免愧疚。
她很少哭,族長常說,修仙之路寂寞清苦,若連這點苦楚都忍受不了,如何探索大道。小時候的青華實在忍不住哭了,也不會有人來替她擦眼淚,更不會有人送她糖塊兒耐心來哄她。
眼淚無法增加修為,而無法增加修為的任何事,都是浪費。
她就這麽長到了十二歲,直到宗門選拔上一鳴驚人,被羽山聖人看重,帶回了太焱派。
羽山聖人是個很奇特的人,和族中長輩所說的不同。他修為高絕,卻總愛做一些“閑事”。從外頭尋來種子種下花花草草啦,去山下酒樓打雜數月隻為學一道招牌桂魚啦,看看話本子聽聽小曲兒啦他活得有聲有色,有滋有味,也希望自己的徒弟青華亦能如此。
可惜青華令他的好意落了空。
許是幼時便被教導除了修煉,世上一切雜事都是浪費光陰,青華不喜歡享樂,準確說來,她都不知道什麽叫“樂”。她對顧采玉說她修煉是為了護佑一方蒼生,但青華有時候會覺得,她自己亦是蒼生一員,可她連讓自己高興也做不到。
她有時候還挺羨慕顧采玉的,顧采玉是和羽山聖人一樣的人,他們總能在紅塵中發現趣味。而她不行,或許他們說得沒錯,她本就是個怪胎,她根本無法體會到尋常人的快樂。
一個不懂快樂的人,活得本來就是無趣的。
“仙子?”顧采玉在旁邊喚她。
青華回過神,平淡開口:“我小時候不會哭。”
“怎麽可能?”顧采玉誇張地倒吸一口涼氣,“難道你小時候就沒有傷心事嗎?”
傷心事?或許是有的,但那已經隔得太久了。她垂下眼睛:“我不記得了。”
顧采玉沉默下來。
晚風吹過,將顧采玉懷中小孩兒的發絲吹動,小孩兒臉龐被發絲拂得癢癢,皺眉哼哼了兩聲。他回過神,輕輕拍拍小孩兒的後背,嘴裡小聲唱著:“月光光,好種薑,薑必目,好種竹,竹開花,好種瓜.”
他一向童謠很多,當他安靜下來哄孩子的時候,耐心又溫柔。而他的聲音動人悅耳,仿佛能穿過多年的時光,撫慰了當年在族中空曠密室中獨自修煉、又獨自哭泣的小青華。
他唱了很久,青華也聽了很久。
一塊包裹著紅紙的糖塊伸到自己面前。
青華微微一怔。
他沒有看青華,正專注地看著懷中小童,似乎怕吵醒了孩子,刻意壓低了聲音。
“不記得了也沒關系,我看仙子年紀也不大,至多不過十五六歲,在咱們修仙界中,也算個半大孩子。今日被這些邪修惡心了一把,孩子們都有糖塊補償。見者有份,咱們仙子也不能少。”他見青華不收,乾脆將那顆糖放在石桌上,衝青華笑道:“我就姑且替仙子長輩來哄一哄小孩兒吧。”
這人慣會胡說八道,她如今再怎麽也不可能“十五六歲”,偏顧采玉說得十分真摯,讓人想發火也難。
他替小孩兒拂去臉上的發絲,站起身來,低聲道:“小胖睡著了,我送他去榻上。仙子,”他眨了眨眼,“記得笑一笑。”
他抱著小孩兒往屋子裡走去,青華心中冷嗤,這是真將她當小孩兒了,用一塊糖來哄收買也實在是離譜。
她撿起那顆被紅紙包裹的糖,看向顧采玉的背影。他動作很輕,小孩子摟著他的脖子,抱得很緊,顧采玉小心邁過門檻,微微伸臂,替小孩子擋住吹來的風。
“叮——”的一聲。
一聲輕微的鈴響落在風裡,這聲音極細極輕,很快被風聲掩蓋,青華沒有察覺。
半晌,她握緊掌心中的糖粒,突然輕輕笑了一聲。
剛剛忘了說了,其實他的簫聲.很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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