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雲回到堂閣的時候,蕭世臻正坐在書桌前伏案畫著什麼。雖然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他一直心不在焉,立刻就察覺到她的到來,他手中的動作頓了一下,頓時眉頭就緊緊蹙起。
他索性扔了手中的筆,將紙拿起來三兩下就撕成了碎片。
「嘶嘶——」紙張被撕開的細微聲響在屋子里蔓延開,綠雲不由得渾身一顫,這樣完全可以忽略的聲音,落入她的耳中,卻像是電閃雷鳴一般,讓她心驚。
她一下子跪倒在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書桌前的男子也沒有開口說一個字,只是再次拿起筆,重新鋪開一張紙,認真地畫起來。
一直到他收筆,一旁伺候的大丫鬟將畫紙小心翼翼地捧到一邊晾干,他才輕聲開了口︰「圓圓究竟怎麼了?」
相比于之前在謝家子弟面前,那個溫潤的俊俏青年,此刻的他則更冰冷低沉,渾身上下帶著一股子寒意。像是在高山之上被抽出的寶劍一般,陰冷的氣勢直逼而來。
綠雲很快將打探到的話仔細說了一遍,一句話都不敢漏。
「原來是這樣,小丫頭也懂得未雨綢繆了。」蕭世臻輕舒了一口氣,周身冰冷的氣勢一下子消散了,臉上還帶出了幾分笑意,重新又變成了那個明朗如皎月般的人物。
此刻他的氣勢就像是貯藏在深雪里的寶劍,尖銳的鋒芒被遮掩了,唯余一片皚皚白雪,皎潔透亮。
蕭世臻沉思了片刻,便立刻吩咐道︰「讓廚房做幾道圓圓愛吃的小菜送過去,你親自去盯著,侯府里有些廚子做不出那口味。」
他眼看著綠雲往廚房去,才沉下心來繼續作畫。心情順暢了之後,他幾筆勾勒,一個噘著嘴的小姑娘便躍然紙上。雖說極其簡單,但是那雙明亮的眼楮,還是讓人窺見幾分謝明珠的神韻,惟妙惟肖。
他左右看了看,似乎覺得還少些什麼,提起筆刷刷幾筆,就畫出了一個瓷碗,里面飄著幾個丸子。歪著頭細看,越看越像,不由得輕笑出聲來。
「去謝侯爺那邊傳句話,就說我有事兒找他。」蕭世臻總算是結束了自娛自樂,將這張畫小心翼翼地卷起,收入一旁的六角畫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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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侯爺那邊傳話來,說是給您和五少爺請了位先生。」白薇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她的臉上笑吟吟的︰「其他差不多年紀的少爺和姑娘們都在學館里,有老先生教著,只您二人單獨請了先生。」
謝侯府與其他幾家世家合辦了個學館,差不多年紀的少爺和姑娘們分開教導,都有先生坐鎮。大房回府安頓了這些日子,原本就這幾日,大房的幾個少爺姑娘就要去學館的,不過現在單獨請了先生之後,雙胞胎不用去了,也就只有兩位庶姑娘要過去。
「祖父這是哪一出?三嬸知道了還不鬧翻天了。」她苦笑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
「姑娘穿上鞋吧,听說先生就要來了。」白薇走過去,蹲下來伺候她穿鞋。
謝明珠嚇了一跳︰「哪有這麼急的,什麼先生竟然直接要往我的院子來?」
屋子里忙作一團,幾個丫鬟也被唬住了。謝明珠在自己屋子里懶散慣了,身上穿得還是家常衣裳,頭發也睡得有些凌亂,無論如何都不是能見客的樣子。
「圓姐兒,你快些出來,臻哥帶了許多拓本來,他非要等你一起才教我呢!」謝明玉焦急的聲音從外屋傳來,顯然他的人已經到外屋候著了。
謝明珠微微愣了一下,她眼珠子一轉,心里隱隱有個念頭,便揚高了聲音喊道︰「潤哥兒,祖父說幫我們請的先生是誰?」
屋外的謝明玉懷抱著拓本,急得不得了,听見問話就想張口回復,卻被蕭世臻一把拽住了。
「我不曉得,我只知道你趕緊出來,我這拓本上許多字都不認識,你快點!」謝明玉硬生生換了個話題,急得直跺腳。
等謝明珠出來的時候,謝明玉整個人都如坐針氈,捧著拓本一副放不下的樣子。見她出來,一個箭步就走到蕭世臻的身邊,攤開拓本小心翼翼地指著上面幾個字問起來。
「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本拓本了,從明日起,你得跟旁人一樣讀書。現在字才認識幾個。」蕭世臻一一解答之後,就毫不留情地告訴了他這個噩耗。
謝明玉听到這句話,無異于晴天霹靂,他抱著書躲在一邊悲傷去了。
他不說話,這屋子里好似就只剩下謝明珠和蕭世臻二人了。面對著青年那張溫潤帶笑的俊臉,她總覺得有些不舒服,昨日還對著人家甩臉子,現在想和好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方才玉哥兒已經拜過師了,現在該你了。」蕭世臻坐在那里,挺直了腰桿,看起來有些拿腔拿調的模樣,臉上的笑意也收斂了幾分。
謝明珠嘴巴一撇,心里暗自嘀咕,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人兒,竟然真的讓祖父松口了。也不知蕭世臻使得什麼法子。
「明珠見過先生。先生請喝茶。」她理了理袖口,親自倒了一杯茶,站起身鄭重其事地捧到了他的面前。
蕭世臻輕咳了一聲,忍住喉嚨里快要迸發出來的笑聲。他端著茶盞輕抿了一口,小姑娘梳著雙螺髻,頭上扎著桃花粉的發帶。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楮,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椅子上坐著氣質不俗的青年,俊朗的面容上夾雜著些許的笑意。他的眼眸十分專注地看著她,神情專注。
兩個人這樣一坐一立,倒是頗有師生的狀態。
「可惜了,以後我不能叫圓圓‘姑姑’了,你得做個乖孩子,這樣先生才會疼你。」他好容易才守住笑意,輕咳了一聲,半真半假地說了一句。
他的話音剛落,謝明珠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話說的好像他之前叫過自己「姑姑」一樣。莫說旁的,這「姑姑」二字,蕭世臻就沒正兒八經地叫過誰。
她粲然一笑︰「的確可惜,以後先生也不能叫我‘圓圓’了,得稱呼我的名字‘明珠’。你得做個好先生,這樣學生才會敬重你。」
小姑娘嬌嬌脆脆的聲音傳來,乍听起來像是在撒嬌,但實際上卻帶著某種堅持和對抗的意思。
蕭世臻稍微愣了一下之後,更是開懷大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圓圓這是什麼話,每個人入學之時,先生都得給他取個學名。你的學名就叫圓圓,明玉的學名就是‘玉哥兒’。」
最後的結果,當然還是蕭世臻得了便宜,謝明珠以後再也不能用「姑姑」這樣的身份去壓制他了。
蕭世臻顯然是算計好的,還沒听說哪家學館里的先生,用這種近乎于溺愛的昵稱,來給學生當學名的。這听起來究竟是來教書的,還是來寵孩子的。
對于這兩人一來一回的對話,坐在拐角處的謝明玉,就像是沒听見一樣。他始終捧著拓本,翻來覆去地看。即使好多字他不認識,也不妨礙對這拓本的關注。
躲在一旁伺候的綠芍,則是驚詫連連,看這三人的輩分亂成什麼樣兒。姑娘是寧息公子的姑姑,那五少爺該是公子的叔叔,偏偏五少爺稱呼寧息公子為臻哥。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好了,現在我們去堂閣讀書寫字。」蕭世臻拍了拍手,說完話就領著一對雙胞胎往堂閣去。
謝明珠伸長了脖子,一看外頭艷陽高照,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這樣熱的天,再走那麼遠的距離,恐怕她到了堂閣也沒心思學習了。
「走吧,紫雲撐傘。」蕭世臻說話的同時,直接彎腰將滿臉不情願的謝明珠抱了起來。
她還在發愣之中,就已經察覺到青年那不算寬廣的胸膛里傳來的溫度,這樣的觸感十分熟悉,在臨安的時候,她經常是被蕭世臻抱著的。可以這麼說,她就是被蕭世臻從小抱到大的。
「放我下來吧,這里是望京。」謝明珠一抬眼就瞧見綠芍略有驚詫的目光,不由輕輕掙扎了一下。
綠芍是她回謝侯府之後才收的丫鬟,顯然對于寧息公子與自家姑娘有如此親密的舉動,略微感到不適應。
「你乖乖的不要亂動,難不成到了望京,你就長到十七八,不需要我抱了?」蕭世臻手上扯了一件輕薄的披風,直接蓋在她的腦袋上,溫暖的手掌恰好壓在她的後腦勺上。
她的臉伴隨著他的動作,徹底地埋進了他的懷抱里,視線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整個人似乎都放空了,听不見任何聲音,看不見任何東西,只能感覺到蕭世臻的氣息。
「玉哥兒要人抱嗎?」他扭過頭看了一眼謝明玉。
謝明玉略微嫌棄地看著謝明珠,輕輕一撇嘴,連連搖頭︰「小姑娘才要人抱著呢,我不需要。臻哥你先走,我隨後就到。」
蕭世臻輕聲囑咐了幾句,讓幾個隨行的丫鬟照顧好謝明玉,他便抱著謝明珠一馬當先出了院子。
燥熱的陽光灑在身上,隔著頭上蓋著的披風,謝明珠總算是回過神來了。她有些不自在地扭了兩下,蕭世臻立刻抬手輕拍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鬧。
謝明珠消停了片刻,最終像是想開了一般,抬起一雙短短的手臂環住他的脖頸,就跟之前在臨安時一樣。
蕭世臻的眸光微閃了一下,唇邊噙著一抹笑意。手掌輕輕滑了下來,在她的後背拍了一下,帶著安撫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