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剛過,馬路便開始了交通限流,雖然燕市各大公司幾乎都給員工放了短假,但畢竟是人口密集的大都市,大街小巷的交警們仍舊忙得不可開交。
車排了半天的隊才駛入管制街道,仔細核查過車牌後被放進安全通道,林驚蟄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給因為大部分員工放假不得不暫時留在公司安排工作的鄧麥發了個語音:“快點,馬上入場了,再晚當心趕不上。”
鄧麥明顯急得不行:“我好了,已經出來了,路有點堵,等我二十分鐘!”
林驚蟄從車前擋風的玻璃望出去,遙遙望著那座位處於正前方的巨型建築。車道旁邊的廣場已經人聲鼎沸,老老小小的中外面孔成群結隊舉著小旗子參觀等待,奧運五環和吉祥物出現的一瞬間,後座的壯壯激動地拍著小巴掌歡呼尖叫起來。
林驚蟄回頭看去,便看見和壯壯一齊新奇地扒拉著窗戶朝外張望的肖奶奶。肖奶奶很少出門,以往一直只在電視和報紙上才能見到這座場館,親眼得見,簡直震撼得不行:“阿彌陀佛,這體育館蓋得費了不少功夫吧?咱們國家蓋房子的技術越來越先進了。”
方老爺子皺著眉頭端坐在另一邊雙手抓著抓著拐杖紋絲不動:“沒見識,一座小體育館就驚訝成這樣,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但他語氣滿是不屑,眼睛卻也偷偷朝外瞥著,偶爾看到了令人激動的東西,眉頭還會不停地顫動。
林驚蟄和肖馳對視了一眼,兩人的神情都不禁柔軟了下來。
就在今天,八月初,他們即將帶著家人共赴一場盛會。
hero電子、海棠食品、非凡網絡、不朽科技,還有始於·迅馳的集團公司都是奧運的贊助商,因此早早便得到了充足的開幕式門票。這場無與倫比的開幕式之經典,縱然這輩子十幾年過去,林驚蟄留在腦海中的烙印也絲毫未曾消減。前世的他這會兒忙於工作,只能在海外收看實時直播,這一次能夠彌補遺憾,幾乎在得知可以入場的瞬間他便下定決心要組織家人們一起來。
讓他出乎預料的是,家裡的這群老人們居然會對此期待到這個地步。聽肖家爸媽講,老太太從六月份起就天天燒香拜佛求菩薩保佑奧運舉辦順利期間千萬不要出現意外了,在被告知可以參加開幕式後,更是激動得好幾天沒睡好覺。臨行前她在家裡打扮了快有兩個小時,穿了自己最喜歡的衣衫鞋襪,戴了自己最喜歡的佛珠法寶,還用孫女兒肖妙的化妝品給自己美美地鋪上了粉,給奧運的待遇可以說是非常隆重了。
方老爺子好面子,激動也不會表現出來,不過偽裝的表象早早被曾孫女壯壯出賣——他腳上那雙■光瓦亮一塵不染的皮鞋似乎是出門前親自擦了二十分鐘的成果。
與他們的情緒相似,國內民眾們也沉浸在越來越沸騰的喜悅中。距離開幕式還有幾個小時,不朽博客上已經有用戶開始實時更新觀看直播前的準備工作,燕市乃至於全國的超市和便利店都擠滿了排隊購買零食的顧客,熱門裡被頂到最高的一則動態,就是一張集齊了爆米花可樂電視和沙發的照片。
配圖文字:啊啊啊啊啊等待奧運!
車按照指示停在停車場裡,林驚蟄和肖馳下車,首先把兩位老人從後座攙扶出來。
沒有了車門和窗戶,廣場上人群熱鬧的聲響毫無遮擋地鑽進了耳朵裡,接近的距離和視角的變化令那座外形奇特的建築越發恢弘。
方老爺子站定後,無所謂的神情便漸漸改變了,他拄著拐杖佝僂在原地,抬著頭痴痴地仰望了一會兒。
半晌後他長嘆著感慨了一聲:“不容易啊——”
他尚且記得自己年輕時那會兒,國家千瘡百孔,百廢待興,在國際上地位完全處於邊緣,幾乎毫無話語權。可一轉眼,到了新世紀,居然也有了承接舉辦奧運會的能力。
老太太在那拉著林驚蟄的手給他回憶:“申奧成功那天你不在國內不知道,咱們大院裡家家戶戶都放了鞭炮吶……”
遠處的樓房那麼高,路那麼寬闊,有不計其數的汽車專程為此而來,搭載著裡頭生活早已超越了溫飽線的乘客。
跟在後頭的幾輛車也相繼停好,年輕人們帶著長輩們從四方聚集過來,高勝手擋在額頭上朝著跑滿嬉戲孩童的廣場遙望了一眼,問:“老鄧吶?”
“說是二十分鐘就能到,不急,反正還沒進場呢。”林驚蟄接過肖馳從車載冰櫃裡取出並為他打開蓋子的一瓶礦泉水,“咱們上廣場上先玩一會兒。”
壯壯跟撒開牽引繩的小狗似的嗷一聲就跑開了,爹媽跟在後頭沒命地追。高勝望著跑遠的那三道背影,搖著頭驚懼地評價:“生孩子真是太他媽可怕了。”
胡玉牽著周母慢悠悠走,聞言只是笑了笑沒說話。她每天生活那麼充實,排滿了課程,研究課題和給學生輔導都快忙不過來了,哪裡有時間去逼迫兒子生孩子?
一堆人浩浩蕩蕩好幾十,成群結隊走在一塊相當明顯。路上有志願者挨個給他們發了小國旗,林驚蟄道謝後接到手中,用手機拍了張照片。
糊了。
肖馳:“……”
“我來吧。”他拿過林驚蟄的手機,朝著小國旗對焦,變換不同角度拍攝過幾張後,林驚蟄突然一隻手摟住他的脖子。
“合個照!”
肖馳瞥了後頭一眼,家人們四散開只當什麼都不知道,他的頭挨近了林驚蟄的,腦袋碰著腦袋,快門■嚓一聲。
定格的畫面裡林驚蟄笑容非常燦爛,肖馳直起身後,欣賞了自己捕捉到的對方仿佛墜入了銀河的眼睛足有好半天。
耳畔忽然聽到於姝鴛喊了一聲:“奇怪,媽哪兒去了?”
即將安檢,廣場上全是人,什麼樣的面孔都不鮮見,一轉頭老太太就不知道溜達到哪兒去了。
眾人一下提起了神,但還不等他們慌亂,便聽到了熱鬧的人群中方文浩夫婦倆的回應:“這兒吶這兒吶這兒吶!”
緊接著他倆撥開人群出現在視野當中,林驚蟄一看就噴了——方文浩滿臉的生不如死,他家頗有分量的小胖墩如同廣場上隨處可見的孩子們那樣騎在他的脖子上,體型卻要大得多,直把她爹壓得奄奄一息。兒女不知爹娘的苦,壯壯顯然並不懂得親爹承受了什麼,還在脖子上撒著歡興奮,她緊緊地抱著爸爸的腦袋不讓自己摔下來,兩條胖胖的大腿激動搖晃,偶爾錘到她爹胸口,就是一口無形的鮮血。
她這麼高興顯然是有原因的,不知道誰給她臉上貼了彩繪,一面國旗,一顆愛心,還有一個“勝利”的圖案。
但林驚蟄只看了幾眼,就把目光轉向了走在這一家三口旁邊的身影,頗為哭笑不得地上去攙扶:“奶奶,您說說您,廣場上那麼多人,您怎麼能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跑掉,萬一走丟了怎麼辦?”
不涉及到糖果的批評老太太一點兒也不畏懼,她笑眯眯地抓著小孫兒的胳膊,展示自己的臉頰:“好看麼?”
“……”她左臉頰貼了一張國旗,右臉貼了一張燕市奧運的LOGO,上衣胸前的兜兜裡插了一隻小紅旗,蒼老的雙眼亮晶晶的,神情充滿了單純的喜悅。
“好看好看。”老太太這些年心態越發小孩子,林驚蟄很快敗下陣來,順從地誇獎她,“在哪裡貼的呀?”
奶奶一下便越發高興起來,指著不遠處廣場上一處熱鬧的人群聚集點:“那裡!那兒還能跟吉祥物拍照吶!”
年輕人們倒是還好,家長們一聽立刻便激動了起來,就連素來冷靜沉穩的沈眷鶯都牽著林潤生提出想要看看,眾人便直奔那處而去。
好容易扛著姑娘回來又得原路重返的方文浩如遭雷劈,騎在他脖子上的壯壯發出一連串尖細的歡笑,同時胖墩墩的身體興奮地扭動起來。
胡少峰路過明顯不堪重負的發小身邊,幸災樂禍地搖了搖頭:“讓你年輕的時候不鍛煉。”
方文浩一字一頓地問候他:“滾……你……媽……”
“壯壯!給叔表演一個跳高高,跳高高怎麼跳的?”胡少峰被罵得微微挑眉,隨即帶著一臉慈祥的笑容轉向了方壯壯。
方文浩立刻意識到不妙,下一秒興奮的閨女兒雙腿一夾,胳膊一緊,咚咚咚在親爹的肩膀上蹦跳起來。
方文浩:“………………”
撲街。
四周的人流開始整齊有序地涌向同一個方向,顯然是快要進場了,林驚蟄看了眼手錶,掏出手機來預備給鄧麥打電話,誰知下一秒屏幕便先亮了起來。
“我到了我到了你們現在在哪?我這就去找你們!”大概是在快走或者奔跑狀態,風聲與鄧麥的嗓門一起從揚聲器裡鑽出來,林驚蟄下意識轉頭看向停車場,正看到一個穿著整齊正裝的皮膚黝黑的高個男人。
林驚蟄舉高胳膊朝對方揮了揮手,鄧麥立刻切斷電話:“看到你們了。”
他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還沒來得及說話,一看到眾人的模樣立刻笑噴:“你們這是要唱戲啊?”
長輩們難得童趣了一把,媽媽妹妹們都趕時髦朝臉上貼了國旗,男士們對此不予置評,肖馳正指揮方老爺子在奧運吉祥物旁邊擺姿勢。
老爺子很不配合,且不屑一顧:“誰要拍這個東西!”
肖馳盯著手中的手機屏幕,沉聲開口:“腿併攏。”
方老爺子併攏腿,拄著拐杖做出英武的身姿:“幼稚!沒頭沒腦!”
肖馳:“頭抬高一點,看著鏡頭。”
邊說邊按下快門。
■嚓一聲。
老爺子閉上嘴,盯著肖馳手機上的攝像頭,默默把脊背挺直了一些。
安檢很嚴格,包廂特殊票有專人帶領走特別的通道,路上肖馳和林驚蟄遇上了不少熟悉的商界朋友,各自大方問好。
看著他倆攜手帶著家人一起出現,眾人雖然有些驚訝,但態度也都尋常。兩人一起公開那會兒確實引發了一些動盪,那段時間出門開會出席活動之類的,總會被一些奇怪的眼神圍觀。但幾個月過去後,生活依舊和從前沒什麼不同,社會地位到了林驚蟄和肖馳這個份上,感情生活根本就無需顧慮外界的看法了。
他倆表現得坦蕩,外人逐漸也就沒了挖掘曲解的樂趣。總而言之一句話,人家爹媽長輩一家都和樂融融的,跟男人還是女人過日子有你這麼個外人什麼事兒?
大喜的日子,都是拖家帶口的頂梁柱,大家相互告別,互道祝福。
場館內空盪的觀眾椅逐漸被填滿,九萬多人的聚集不是開玩笑的,人群的聲浪越來越大,開場後主持人開始了長久的播報,老人家們聽得心癢難耐,不肯坐在包廂內休息,非得早早激動地坐在外頭等候,直至天色漸暗,日晷亮起,浩瀚的擊缶聲響徹天際。
同一時間,全世界千家萬戶的觀眾打開了電視機,收看這一盛景。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觀眾們齊聲倒數,一齊高呼——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歡迎焰火從建築頂端噴薄而出,璀璨的禮花照亮了整片天際,觀眾們熱烈的歡呼聲中,壯壯也激動地隨同尖叫著。年輕人們的視線從場地轉移到天幕,家人們震撼得久久不能言語,明滅的光亮中林驚蟄暗暗抓住了肖馳的手,抬頭與對方對視。
肖馳伸長胳膊摟住他,打開一直拿在手中的手機,抓拍了一張煙火綻放在他瞳孔中的照片。
然後放下手機,在音樂和歡呼中和他短暫地接了個吻。
頭頂滑軌的攝像機迅速飛過,轉過這一區域,捕捉到這一場景。
許多正在觀看直播的觀眾立刻感受到一道炫目的光波閃瞎了自己的眼睛。
不朽博客一則實時動態立刻被頂到最高點——
那是一組動圖,沖天焰火炫目的光輝鍍在觀眾席上,入目是萬千張滿含喜悅的面孔。這很正常,別說現場觀眾了,放煙火那一刻就連電視機前的觀眾們也激動得不得了。
攝影拉近了,由下至上,拍攝到了略高的觀眾樓層。
這一層大多是公眾面熟的商界人士,被拍攝到時大多都矜持地朝鏡頭伸手致意,因此攝影略微拉得便慢了一些。
一雙熟悉的英俊面孔出現在了畫面裡,鏡頭中的林驚蟄和肖馳在人群中面貌格外鮮明,兩人並肩站立,畫面賞心悅目,看到動圖的迷妹迷弟全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都能看到本命,立刻一陣眩暈,驚喜得想要尖叫。
緊接著下一秒,兩人相擁親吻,所有人變成了==這個表情。
XXX:【GIF】【GIF】【GIF】我他媽真的只是想看個奧運而已……
真的只是想要看個奧運而已啊!!!!
於姝鴛胳膊肘捅了沈眷鶯一下,用眼神示意她看那兩個臭小子。沈眷鶯只看了一眼就忍俊不禁地轉回了頭,十幾年下來,她從一開始看到會有些害羞,到現在已經完全可以免疫這種衝擊了。比起兩個孩子,她反倒對另一個人更感興趣,朝於姝鴛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她抬起手,指了指背對眾人單獨站在另一邊的方老爺子。
一身硬骨頭的老爺子很不合群,從進入場館開始就板著臉,逮著機會就教訓家人們不要大驚小怪。肖奶奶後來嫌他無趣,不肯跟他說話了,此時仰著頭看焰火,臉上全是孩子般單純的欣賞和喜悅。
方老爺子只是扶著欄桿靜靜站在那裡,瘦削而蒼老的背影如同沉默的高山,他臉上的溝渠如同他這一生走過的路,在怎麼樣的險境中都不曾折腰分毫的小老頭,這一刻眼中滿含淚水。
於姝鴛看到他抓著欄桿的手迅速朝面孔那裡抹了一下,立刻愣住了,等到回神,趕忙扯了扯沈眷鶯的衣擺,示意她不要再看。
萬一被老爺子發現小輩們目睹了他落淚怎麼辦?壞脾氣的倔老頭肯定又該發火了。
另一邊的鄧麥正在拿著手機給爹媽視頻,遠在酈雲的鄧爸爸和鄧媽媽無法趕來,一邊收看電視,一邊指揮兒子用手機拍電視鏡頭沒切到的地方看。
鄧爸爸的大嗓門從揚聲器裡鑽出來:“媽呀!這人也太多啦!”
鄧麥堵著一隻耳朵回答:“觀眾有九萬多吶——”
“好!好!好!”鄧爸爸激動得話都說不清楚了,“要注意安全!不要給負責安全的警察們添麻煩!”
沈甜甜涂了哥哥給她新買的口紅,和肖妙商量著是否要在自己網站搞一個有關奧運主題的徵文活動。
胡少峰和方文浩又掐起來了,相約放完焰火之後回包廂一決雌雄。
隔壁包廂的客人們也是家庭美滿,和樂融融,望到這邊亂七八糟又甜蜜融洽的場面,不由會心一笑。
人生百態,美不勝收,短暫的親吻之後,焰火也得以停歇。林驚蟄在節目的音樂中靠在肖馳的懷裡編輯信息。
從相冊裡挑了幾張肖馳拍攝的,非常清晰的風景作品,然後加上兩人剛才在場外的合照,文字編輯一個奧運五環的表情——
-林驚蟄:【九圖】你看到了嗎?
肖馳看著他手機屏幕顯示的發布成功的字眼,摟著他輕聲問:“你在問誰?”
林驚蟄只是笑而不語,任憑他環抱自己,臉頰貼著面孔,靜靜抬起頭,將目光轉向天際。
你看到了嗎?這樣盛大的奧運,這樣美麗的煙火。
致所有不能到場的,相隔千里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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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記憶中一樣,國家隊瘋狂收繳了大批金牌,可惜林驚蟄只匆匆看了幾場,便不得不動身出一次長差。
周家、高家、鄧麥、林驚蟄和肖馳,這一次又是全家出動。
因為目的地非常特殊,正是群南。
徹底定居燕市之後,家鄉的親人被一個個接出,大家的生活和工作開始逐漸圍繞著全新的城市,除了偶爾過年回家陪伴父母的鄧麥外,高周兩家人以及林驚蟄,大概已經有十幾年不曾回過那裡。
周家爸媽在那裡下崗,在那裡感受到世態炎涼,林驚蟄前世的悲劇也由此而起,酈雲這個地方對他而言,不僅僅代表家鄉。
只是時至今日,大家的心態早已經發生了轉變,恰逢始於集團準備將綜合樓項目由一線城市拓展至有潛力的二線城市。正式制定計劃之前需要考察市場,毛冬青將目光瞄準了近些年樓市熱度開始回升的群南省,周高兩家爸爸媽媽索性提出趁著奧運長假跟林驚蟄一起回鄉看看。
林驚蟄回鄉,肖馳肯定要跟隨,美其名曰順便考察住宅地產,開幕式第二天就開始沒完沒了加班的胡少峰聽得白眼險些翻到天上。
機場裡,託運完行李的周媽媽拿著機票十分感嘆:“時代真是不一樣了哈,居然兩個小時就能從燕市到群南。”
她為了工作奔波,什麼樣偏遠的國家都曾去過,此時此刻,卻不禁回憶起十幾年前自己和丈夫第一次離開酈雲趕往燕市的場景。那時候周海棠才上大學,她和丈夫卻剛剛失業,人生最艱難的時候,她抱著大件行李蜷縮在火車廂的角落中,依偎著丈夫疲憊的肩膀,茫然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即將走向何處。
漫長的旅途長達幾十個小時,下車的那一刻,舉目望去,寬敞漂亮的燕市火車站讓她自卑得連找人問路都不敢開口。
她和丈夫都以為那是一場噩夢的開始。
但沒想到,卻是苦難的終結。
群南幾年前在幾個下屬的城市挖掘到不少稀土資源,經濟一下就起來了,如今從燕市去往群南飛機上乘客還挺多,頭等艙都塞得滿滿當當。
鄧麥給家鄉的爸媽打完電話,關掉手機,從高勝手上接過暈車藥和水吞下——十幾年了,這倆人暈車的癥狀雖然減輕了不少,但坐船和乘飛機一不小心仍會吐得一塌糊塗。
窗外的擺渡車緩緩開走,肖馳為林驚蟄扣上安全帶,轟鳴聲中,穿透雲層。
群南的接待人員早早等在了機場,眾人剛下飛機便被一輛加長車盡數接走。
十幾年的時間,足夠一處原始的社會發生質的改變,高樓拔地而起,道路寬敞整潔,林驚蟄循著記憶給肖馳介紹:“你看那裡,那裡原來是老汽車站。”
他就是在這裡搭載上了前往申市的長途汽車,得以與肖馳相遇。
“那裡是群南大學。”
就是他上輩子高考最大的目標,
“那座樓以前非常了不起的。”
路邊那座以往被齊清地產租用辦公的幾乎是群南市地標性建築物的大樓已被時代拋棄,雖然仍在營業,低矮的樓層和灰撲撲的外墻卻早已經在周圍高樓的襯托下失去了光彩。
肖馳只是摟著他目光溫柔地靜靜聽著,前方負責接待的工作人員卻不禁好奇:“林先生原來那麼早之前就來過群南嗎?”
“我就是群南人,群南酈雲。”林驚蟄笑著回答,“只是很多年沒機會回來看望了,變化真大。”
“您居然是酈雲人!”這位工作人員越發吃驚了,“天哪,酈雲前些年挖出了幾個稀土礦,我們分公司還受市政府的邀請去參觀過呢。那可是個好地方,生態好人文好,就是經濟發展得稍微滯後一些,要是您回鄉的消息傳出去,說不準要引發市裡轟動的!”
這些年群南緊抓經濟問題,下屬的各大城市都在拼了命招商引資,出幾個知名企業就恨不得■瑟得敲鑼打鼓昭告天下。酈雲因為經濟發展較慢的原因,這些年都在滯後挨打,省內有時候開會,都會被拎出來當做反面典型。可相比起始於集團,那些個被重點保護起來的企業算個屁啊!
簡直奇怪,居然也沒聽酈雲拿出來宣傳。
林驚蟄只是微笑,他和家鄉的聯繫確實很少,一開始只是不想引起齊清和江恰恰的關注,後來集團在燕市扎下根,就確實沒必要尋求群南的地方保護了。
想到這他的思緒不禁微微一頓——實在奇怪,十幾年過去了,居然一直都沒有聽到有關江恰恰的消息。
她去了哪裡?還活著嗎?
招待單位在群南市最好的酒店給他們定下套房,原本打算即刻啟程趕往酈雲的眾人不得不在此留宿,畢竟回來一趟確實有生意要談,人在江湖,總有些推脫不掉的重要應酬。
眾人下車,就被等候在酒店門口的一幫當地領導團團圍住,經常出鏡的肖馳和林驚蟄一下便被認了出來。眾人又是握手又是寒暄,酒店的大門甚至大張旗鼓掛上了一張歡迎橫幅。群南商會的商家會主席對林驚蟄和肖馳交握的雙手視而不見,笑容裡寫滿了熱情:“肖總好肖總好,林總好林總好,鄧總好鄧總好,哎呀,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可把各位給盼來了!辛苦辛苦。這幾位是……?”
林驚蟄禮貌地同他問好,見他目光盯在裝扮雍容的周媽媽身上,索性退開一步介紹身後的家人,首先是周海棠和周媽媽:“這是海棠食品丁董事長,這是執行總裁周總。”
商會主席立刻大驚,海棠食品?!莫不是生產醬料和醬菜的那個海棠食品?!那可是國內規模數一數二的食品公司,影響力甚至早早跨越國門傳播向了海外,每年的市值都在飛速增長,十分驚人。群南這邊居然在此之前一點兒也沒有得到對方要來的消息,這可是一個重大失誤!
這麼想著,商會主席額頭上汗水都冒了出來,趕忙與周母握手:“失敬失敬,原來是丁董事長和周總,久仰大名!”
周母微笑著同他頷首致意。
林驚蟄接著指著兩位爸爸道:“這兩位是家人餐廳的高董事長和周董事長。”
“………………”怎……怎麼還有兩個?家人餐廳的規模無需言說,全國開了上百家分店的餐廳知名度不是開玩笑的,這又是兩個須得重視的重量級人物,原本安排在酒店的安保等級明顯不夠用了,商會主席頭上的汗水越發清晰,“高董您好周董您好,歡迎歡迎,十分歡迎。”
他擦著汗,正預備找個合適的機會叫人重新去安排安保,沒料到林驚蟄居然又一次退開:“這位是高勝傳媒的高勝高董事長。”
高勝傳媒,旗下控股了國內最大規模的廣告公司和影視娛樂公司,更兼發展諸多支線行業,群南的地方電視台近兩年收視率最高的綜藝節目幾乎都由此投資。
咕咚——
商會主席聽到了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
高勝只是朝他微微一笑。
“快,快請進!飯菜都已經安排好了!”那商會主席立馬醒過神來,差點找不到自己的聲音,笑容艱難了不知多少。
終於可以不必寒暄,一家人在接待團隊的簇擁下疲憊地踏進酒店,林驚蟄又困又餓,打了個哈欠,余光仿佛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皺著眉頭轉頭看去。
但四下被圍得滿滿當當,除了諂媚的笑臉,他什麼都看不到。
他轉念一想,也覺得自己可能是看錯了,群南能有什麼能讓他覺得熟悉的人?
這一夥風光的隊伍轉瞬進了電梯,酒店大堂內外圍觀的眾人才一哄而散,對方才諸多當地大人物一起出現的盛況嘖嘖稱奇著,被擠到拐角處的一家人終於得以喘息。
江曉雲抻了抻自己被擠得發皺的裙子,罵了幾句方才那些圍觀群眾的不識相:“好容易在外頭碰上一次張主席,要不是他們擠來擠去,我早就跟他搭上話了。”
劉德嘆息一聲:“咱們就別折騰了,人家高高在上一個大主席,憑什麼要理咱們這種小人物?”
“你少給我屁話!”江曉雲粗糙的手直接推了他一把,“咱兒子畢業那麼多年,連個正經工作都找不到,你這個當爹的給什麼了?我不給他打算誰給他打算?”
劉德看了旁邊鬱郁的兒子一眼,不由嘆息一聲。
江潤學校一般,專業一般,能力也一般,畢業之後一直都沒找到喜歡的工作,就那麼稀裡糊塗地混著日子。眼看到了結婚的年紀,群南的房價卻越來越貴,再這麼下去,確實是不行。
江曉雲發完了脾氣,又不由想到方才張主席朝迎接到的客人握手微笑的客氣樣,心中滿是憧憬。
看來群南這是來了一夥兒大人物,只是不知道是何方神聖,姓甚名誰。唉,要是江潤能被對方賞識,拉上一把,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