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一柳腦海裡有什麽驀然炸開了,一把抓住薄毯子邊緣,揚手就將它從肩上扯下來,心臟快撞開了胸膛:難道是阿比要害他?她就在身後,自己把後背暴露給她了——
就在他要回頭的一瞬間,他又捕捉到了一絲輕微得近乎錯覺的聲響。
那聲響太輕了,以至於他一時間甚至無法辨明那到底是什麽東西發出來的;薄毯從手上被摜了下去,藍彩織紋劃過了黑沉沉的玻璃,就像一張不慎被拉開的簾幕,落下時,玻璃上有個模糊的破碎影子忽然一晃而過。
在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聲裡,屋一柳渾身僵直住了,原本要轉身的打算,一下子消散在了身體深處。他盯著玻璃上那個影子出現過的地方,從隱約的倒影中辨認出了門廊,通往臥室的客廳一角,以及……第一間臥室半開的門。
那扇半開的門後,此時是黑幽幽的一片。
他花了好大力氣,才慢慢地轉過了身。
那個喃喃細語的聲音現在已經徹底聽不見了,身後仍舊是空空蕩蕩的客廳,以及不遠處沉睡著的阿比。不,應該不是她要害自己,否則她不至於這樣毫無設防地在自己身邊睡著……既然他沒有想到第四件物品會是一張毯子,那麽阿比自然也可能只是沒想到。
屋一柳沒有叫醒沉睡的女人,只是咽了一下嗓子,往前悄悄走了幾步。他從窗邊退開了,來到了客廳一面牆前;從臥室的角度來看,他等於是將自己的身影藏在了這堵牆後,從臥室裡就看不見了。
他卻有可以看見臥室的手段。
屋一柳從道具包裡摸索兩下,手指摸到了一個形狀彎曲如閃電般的東西,將它抽了出來。那是一塊玻璃薄片,用法就像眼鏡片一樣,透過它望出去,可以產生“視線彎曲”的效果——他輕輕喘了口氣,將它舉在了眼前。
他的目光投出去,視線在牆角處轉了一個九十度,順著走廊、越過兩節台階,來到了第一間臥室門口。此刻半開的門後只有黑沉沉的一團,除了一小塊被浸在昏暗裡的木地板之外,什麽也看不見;屋一柳一動不動地站在牆旁邊,將自己的呼吸聲壓得低微至幾乎聽不見的地步。
在他這樣靜靜等待了將近半分鍾之後,臥室門後那一團昏暗之中,有什麽東西稍稍動了一下。
……好像等得不耐煩了似的。
又過去幾秒,那扇門被往後一拉,稍稍開得大了一些。窗外已經開始有雨線不住劃落了,屋內燈火俱暗,簡直像是夜幕已經降臨;屋一柳連眨眼也不敢,眼珠快要貼在那片玻璃片上了,緊緊盯著從房間昏暗內慢慢浮現起來的影子。
那黑影生怕自己發出響動一樣,悄無聲息、輕手輕腳地從門後探出了一張臉。
屋一柳胃中緊緊一縮,差一點就把胃液給全吐出來了——他渾身都在微微顫栗著,能忍住沒發出一聲驚呼就用光了所有力氣。在意識的角落裡,他隱約明白了,那個黑影可能是彭斯。
說“可能”是彭斯,是因為他臉上已經失去了一切可供辨認的細節。唯一一個讓屋一柳將他認出來的地方,是因為那人身上穿著的,正是彭斯在兩天之前穿過的那一件套頭衫。
那人的整張面皮都快要從面骨上融化滑脫下來了,額頭皮膚被墜成了薄薄亮亮的一層,眉毛眼眶和鼻子一起深深地垂下去,唯有兩顆圓眼球還勉強掛在原處,好像要以一己之力抵擋像冰淇淋一般融下來的皮。它們被遮住了大半,就像是從帽簷底下翻起來看人似的,左搖右轉,顯然正尋找著屋一柳的蹤跡。
……彭斯早就回來了?
屋一柳看著門後那個臉皮已經滑脫到了胸口的人形,一時間除了緊緊咬住牙關,竟想不到自己還能做些什麽才好;彭斯慢慢往門外踏了一步,向後招了招手。
從門後的黑暗中,無聲無息地浮出了一頂球帽下翠寧的臉。
這次翠寧的臉沒有變形,粗略來看仍舊是她自己的樣子,但不知怎麽的,卻遠比彭斯看起來更叫人生懼。相比往常,她眼角稍稍開得過於靠近了,嘴唇薄長得快沒了,好像是臉上被人橫割了一刀;在她伸手撓了撓自己的額角時,屋一柳差點發出一聲嗚咽——翠寧的手很快放下了,臉還在面骨上掛著。
他曾經在出生地目睹過無數次的噩夢,在這裡果然只是一場幻覺……是吧?
屋一柳拚命壓住了呼吸,逼迫自己的腦子重新轉起來。
他們早就回來了卻故意假裝沒回來,一聲不吭地躲在房間裡,任客廳裡的兩個人繼續沉睡……他們在等什麽?他們要幹什麽?
彭斯轉過頭,面皮在半空中晃了一圈,轉轉悠悠地,翠寧看了卻連臉色也沒變。她張開嘴,以口型無聲地問道:“他去哪了?”
彭斯搖搖頭,停下來想了想,指了指牆拐角後的方向。翠寧點了一下頭,做了個手勢——看起來就像是要襲擊的意思。
屋一柳渾身一緊,急忙四下看了看。木屋唯一的出入門就在他的正對面,如果他要直接朝門外衝刺的話,那麽要不了三五秒鍾,他就可以拉開門衝出屋子;然而最大的問題是,當他衝到大門口的時候,彭斯和翠寧就等於已經站在他的右側了。
他一手仍舊舉著鏡片,匆匆回頭看了看。再次將目光對準鏡片的時候,他發現那二人已經悄悄進入了走廊。
屋一柳再也不敢耽擱,急忙快速往後退了幾步,盡量沒有發出一絲聲息;他來到單人沙發旁邊,使勁推了阿比兩下——後者剛一睜眼,他就趕緊捂住了她的嘴巴,示意她不要出聲。
面對著阿比圓睜的大眼,他指了指臥室的方向。從鏡片裡看起來,那兩人此時已經站在牆拐角後了,大概正在凝神聽著客廳裡的動靜。阿比似乎對屋一柳十分信任,掃了一眼拐角處,什麽話也沒問,騰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然而就在她雙腳落地的時候,她在昏暗中不知道踏上了一個什麽東西,發出的那一聲輕輕的“嘭”,哪怕在漸漸沉重的雨聲裡,聽起來也有如客廳中回蕩起了一個炸雷。
“跑!”屋一柳低低地叫了一聲,拉起阿比,轉身就朝客廳窗戶上撲了出去。幾乎在同一時間,代表著彭斯和翠寧的那兩個黑影也從牆後轉角衝了出來,仿佛生怕丟了獵物的餓虎,一路跳過沙發、掀開桌子,分散朝二人圍包上來,將他們通往大門的路給徹底堵上了。
他們動作迅捷,顯然是正在盡一切辦法不讓屋一柳兩人走,但始終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屋一柳當先衝到了玻璃窗前,以胳膊肘狠狠一砸,玻璃竟然像是富有彈性似的一震,就消去了他的砸擊力道,仍舊紋絲未壞。對了,這裡是副本,他在心中暗罵一句,頭也不回地高聲吼道:“阿比,攔住他們,我開窗!”
在他身後的阿比因為剛剛被叫醒就乍然受襲,此刻大概又驚慌又茫然,一邊抓起單人沙發朝對面兩個人拋去,一邊驚聲怒喝道:“彭斯、翠寧?你們要幹什麽?你們什麽時候回來的?”
她似乎也沒察覺到彭斯的臉出了問題,那麽莫非果真是他自己的幻覺?
屋一柳心裡飛速劃過去了這個念頭,卻也沒有時間多想了,急忙打開窗鎖,將窗戶一把推到了底。
“快過來!”他轉頭吼了一聲,恰好看見翠寧從阿比甩出去的襲擊之下一矮腰,水蛇似的擰了上來,五指大張地朝他抓來。要是讓他被翠寧的肢體碰上了,且不說危不危險,光是想想那張時不時就要融化的臉,就足以令他頭皮發麻;他在向後一躍坐上窗台的時候,抬腿一勾地上的薄毯,將它兜頭朝翠寧甩了上去。
在屋一柳趁機往後一仰、翻出窗外暴雨中的時候,阿比也撲到了。他在半空中一個翻身雙腳落了地,險些還因為大雨地滑而沒能站穩;在阿比身後,翠寧和彭斯都同時冒出了頭,驚得她一擰身,急忙伸手格擋,邊擋邊不忘喊:“等等我,拜托了!”
屋一柳沒打算放棄她。要帶上她或許是不智的,但他仍舊一把抓住了阿比的後心,在揚手朝屋內扔出一顆小型手持煙幕彈的時候,將她同一時間也從窗內給拽了出來——阿比沒能站穩,在密不透風的暴雨裡還差點滑了一跤,屋一柳趕緊抓穩了她,喊道:“進山林!”
只要一進山林,那兩個人就算要追捕,也有如大海撈針了。
趁著那顆煙幕彈為他們爭取的短短片刻工夫,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冒雨逃向了陰陰沉沉的山林。天光早被雨幕給切碎了、被風卷走了;無數枝葉在暴風雨中搖擺顫晃,將傾注而下的雨水甩潑向四面八方,遮蔽塗抹得天地一片昏暗。
不知道是因為天光不利,還是因為他們搶了先機,在二人渾身淋得透濕、跌跌滑滑衝入山林之後好半天之後,身後似乎仍舊沒有追兵。他們早已看不見那木屋了,甚至不知道翠寧和彭斯兩個人究竟從屋子裡追出來沒有;等他們覺得稍稍能松一口氣的時候,屋一柳才突然一下感覺到了接連不斷打在身上的沉重水擊。
阿比喘著粗氣彎下腰,使勁抹了幾把臉。“到、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她在雨幕中不得不抬高聲音說道,“他們怎麽突然攻擊我們?”
即使心中已有了七八成把握,是因為出生地之故使自己腦海中出現了幻覺,屋一柳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剛才看見他們的時候,他們的臉……都正常嗎?”
阿比似乎完全沒有意料到這一問。“什麽?臉?”她猶豫了一下,說:“我沒仔細看啊,你是指什麽不正常?”
如果她還需要問,那麽說明她沒有看見自己看見了的幻覺。屋一柳搖搖頭,歎了一口氣,正要換個話題時,只聽阿比又問道:“你莫非是看見他們臉上出了問題,才提前有警覺的嗎?”
屋一柳猶豫了半秒。“是,也不是。”
“什麽意思?”
“我的確是看見他們臉上出了問題……但我知道那八成不是真的,是我的幻覺。”
阿比騰一下直起了腰,神色都變了:“你的幻覺?你……是你有問題?”
“不……”屋一柳咬著下唇想了一想,終於歎了口氣,說:“我之所以會產生那幻覺,這本身或許也是一種警示。”
“我不明白。”阿比有點煩躁地甩了一把手上的雨水。
屋一柳苦笑了一下。“說來話長……在我的老家,如果你看不到我剛才看到的一幕幕,那你現在要麽已經死了,要麽已經變成了墮落種。”
說了不會等太久,轉眼就等了超級久。怎麽講,自己立的flag,皮酥肉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