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低下頭,只能看見石像的側臉。冰涼的鼻尖伸進了她拇指和食指的空隙間,石像原本緊閉的嘴唇,不知道何時微微張開了一條縫;又像是貪婪,又像是喜悅。
石像彎腰聞嗅的那隻手,正是剛才林三酒反覆拍打接觸過人本的手……
她一怔,登時恍然明白了剛才禮包想說卻又沒機會說完的話。
為什麽只在空白世界裡見過人本?
明明人本就像傳染病毒似的,可以無限複製下去,可是出了空白世界,就連聽說過人本的進化者都不多了——她自然也從未在馬路上見過野生的人本。
想來想去,合理又明顯的答案,就是一個:人本在其他地方,有天敵呀。
而且看來不止是有,天敵還很多。
林三酒一行人出現在雕像世界裡,實在是個碰巧的事;可是無意落腳的末日世界模型裡,隨便走一走,就能碰上人本的天敵——要知道,她的【無巧不成書】可沒開著。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剛才兩個人本從地上一跳起來,登時像是扎著翅膀的雞一樣,迫不及待就要往外跑了,因為附近的雕像數量可不少。
有林三酒牽著的時候或許還不至於有事,一旦能活動了,不趕緊跑,怎麽獲得自由和安全?
多虧剛才人本出現的時間短,雕像速度又極慢,不然他們早讓雕像給包上了。
“這就好辦了啊,”
林三酒一邊跑,一邊拿了瓶礦泉水,往右手上倒。一心兩用固然跑不快,可是只要能比一分鍾挪一寸地的雕像快,那就沒有問題了,更何況石頭人好像也會累,追一會兒就不追了。“我們如法炮製,然後把變成人本的身體管家,統統往雕像群裡一扔……誒,這些雕像會把人本怎麽樣?”
人偶師不知道答案,當然,他就是知道也不會理她的。
一瓶水在手上澆完了——在末日裡拿一瓶新鮮乾淨的礦泉水衝手,這個糟踐的程度,就好比末日以前燒現金取暖——林三酒停下腳,四下看看,把手高高舉到了一個牛頭人雕像的鼻孔底下。
那兩個圓圓的石製鼻孔,眼看著就開始慢慢地張合起來了,林三酒趕緊把手一縮。
“怎麽還洗不掉人本的氣味了?我怎麽什麽也聞不見呢……”她嘟噥一聲,又趕快跑了起來。這一耽誤,神廟都飛了大半條路了。
她身上哪有香水或除臭劑之類的東西;附近最香的就是人偶師了,可是在人偶師身上蹭點香粉氣遮一遮,這種胡話她這輩子就算高燒了也說不出口。
林三酒隻好像是犯了什麽神經症似的,一邊跑,一邊使勁在風中抖手擺手;等二人回到禮包所在的獅身人面像附近時,風好像才把她手上的氣味散掉,大大小小的雕像們再次漠然地無視了她湊上去的手。
“姐姐,”
禮包很快就和他們再一次取得了聯系,這一回的聯系渠道,長在一個小老頭的喉嚨裡。被大嬸叫姐姐,也比被一個小老頭叫姐姐強。
“我這一具身體裡存的資料數據不多,不過我可以在這個世界模型裡研究尋找一下,看看人本與天敵之間的關系,以及能不能把未來多出的人本處理掉。雕像就能解決人本的話,這可是一個好消息……我們就可以放心大膽地捕獵梟西厄斯留在世間的分身了。”
其他人追捕身體管家,也得有人本才行;這麽說,幸好人本可以無限複製啊。
一共三波人,現在只有兩個人本,所以幾人商量一下——主要是林三酒和禮包商量了一下,人偶師負責不反對——決定再趁熱打鐵,找出下一個身體管家之後,就可以把人本分給大巫女和清久留兩組人了。
“到時我們抓一個人本,就把它喂給它的天敵,”禮包毫不動容地說,“梟西厄斯創造身體管家的成本,肯定是比較高的,我們可以像小鋸磨樹一樣,一點點將他耗得衰敗下去。”
別看當初林三酒發現真相時,對偽裝波西米亞的人本深惡痛絕,恨不能將它活殺了才好,可是一段時間相處下來,驅使著它乾這乾那,她反倒對最初那一個人本產生了點兒感情——就好像家裡一個破碗,用的時間長了,也得系些牽扯在上頭。
“你們誰是最初跟著我的那一個呀?”她還特地找了個沒有雕像的荒僻地方,頂著人偶師的冷嘲熱諷,將兩個人本都各自拽出一個腦袋,語氣親切地問道。
兩個光禿禿的雪白人頭,一動不動地浮在手掌下的空氣裡,好像垂吊在天地之間的白氣球,內裡都是空茫茫的,沒有回音。
“我準備把最初那一個放出來,讓它再吸一個人。”林三酒說。
左邊的人頭仍舊死氣沉沉、木訥沉默地吊著,右邊的卻忽然一轉腦袋,使勁上下點了點頭。
“是你嗎?當初在空白世界跟上我的?”
右邊的雪白腦袋忙又點了點頭。
看來是沒錯了……這段時間以來,或許是被林三酒催使得多了,人本也能明白一些簡單的意思了。要是導師看見這一幕的話,恐怕又要提起來,跟在林三酒身邊的人形物品和人形們,是如何越來越有“靈性”的了。
林三酒從卡片庫角落裡翻出了一條花圍巾——不知道是誰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混進一個雜物箱裡的——給最初那一個人本脖子上緊緊系了好幾圈。
它能把人和人身上的衣服一起吸收了,可是好像不能單獨吸收一條花圍巾;更看不出它對自己的造型是否滿意,只是每隔一陣子,林三酒往“種子”裡看一眼的時候,都會發現它在圍巾裡轉脖子,可能是人本生中第一次受了騙的後遺症。
禮包雖然十分不願意和姐姐分開,眼下也隻好暫時繼續留在雕像世界裡,針對雕像和人本之間的關系做調查。不過他們既然知道怎麽找到一個身體管家,再找第二個,就不難了:這一次在禮包的遙遙指揮下,林三酒二人很快就抓住了第二個身體管家,順順利利地將他也變成了一個人本。
……幸虧這些身體管家實質上並不是真實完整的人類,否則每一次都看著活生生的人變成人本的話,對林三酒來說,就太沉重了。
不過即使如此,第二個身體管家依然令她有些如鯁在喉;那人看著不壞,性格溫和,稀松平常,變成人本時也仍然處於惘然裡。
“有什麽可看的?”
往“種子”裡收入了第三個人本的時候,林三酒冷不丁聽見人偶師陰沉沉地開了口。
“平時你臉上那兩個球,用處還頂不上一對炸麵包圈,現在怎麽開始管用了?”他嘲諷道,“年齡,性別,年紀……伱都看進眼裡做什麽?生物罷了。世間最不缺的東西,汲汲營營,來來去去,是生是死,沒有一點意義。”
她沉默地點點頭,想到了過去曾經大片大片倒伏在人偶師手下的人;他對於那些人,對於他自己,也是同樣的感想吧?
不過,身體管家可能還不算是一個真正的生物;會對他們產生些許惻隱的,在同伴之間,也只有林三酒一人罷了。
將消息和人本都傳遞給了大巫女和清久留兩撥人以後,她時不時就會想到,或許有一個像喬坦斯那樣的人,一日日地過著自己的人生,不缺各種愛恨癡纏,以為前路還有很遠,卻不知道忽然就要被掐斷了。
林三酒一行人對於身體管家的全面追捕,正是在她心裡這樣一個淡淡肅穆的,宿命般灰蒙的背景布下展開的。
難得今天運動了一次,以為運動能讓我精力充沛,結果一天都懶洋洋地直打瞌睡……我的身體和健康醫學,究竟是哪一個欺騙了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