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戰力,她的經驗,以及她有條不紊的冷靜與鎮定,使大巫女就像一根定海神針,驅散了隱隱浮動於月翳夜影之中的波浪似的不安。她的存在穩穩地扎在大地上,扎住了這一個漫長的、沒有盡頭的夜晚。
從大巫女的腳下,仿佛是她投在世間的影子一樣,一條前路自然而然地伸展了出去;而此時此刻的一行人,正在由這條她鋪出的路上一息不停地前進。
Bliss作為一個人格,此時發揮了無法代替的作用:她能夠感知到梟西厄斯的大概位置,以及自己可以遠離他、而不被自動收回的最大距離;這樣一來,一行人就可以遠遠繞開梟西厄斯,只在邊緣上行進了。
他們不止是有了方向、有了安全感,甚至他們還有了一個交通工具。不過,說交通工具是沒錯的,但不能稱之為代步工具——最起碼對於林三酒來說,它絕不是代步工具。
當時隨著大巫女一聲呼哨,遠方地平線上就逐漸跑近了一個渾身雪白的人影,那人影背後拉著的一架馬車廂,也從夜空中浮了起來,被人本拉著,展露在了一行人面前。
“噢,你的【空中馬車】,”林三酒想起來了。Bliss受傷了行動不便,坐馬車正合適;可是她剛一高興,卻又否決了自己的念頭。“不行,人本拉著車跑雖然方便,但是速度不夠快。我們得盡快找到余淵,至少要在梟西厄斯的下一波攻擊到來之前。要不……我背著Bliss走?”
大巫女看了她一眼。
“你放心,”她點了點頭說,“不必讓傷患被你顛著跑。速度這個問題,很好解決。”
……林三酒覺得自己早該想到她會有什麽解決方案的。
不過換一個角度說,就算在韁繩套上她之前,她就猜到了大巫女的辦法,她大概也沒有拒絕的余地;因為大巫女給出的理由,確實非常有道理——“人本不夠快,不行;Bliss受傷了,更不用說。而清久留,伱看看他這副懶散樣子,跑不了兩步,骨頭都要散一地。”
清久留聞言一點也不受冒犯,十分讚同地點了點頭。
“你速度最快,耐力最高,體力最好,不讓你拉車,讓誰拉?”大巫女說到這兒,一揮手:“行了,該出發了。”
當馬三酒上路的時候,她總覺得這一幕似乎有點熟悉,雖然想不起來是怎麽回事了——大概是所謂的“既視感”吧?
不過總不可能讓大巫女本人拉車的,別說這個提議現不現實,本身就沒有絲毫道理:因為Bliss的傷勢,必須要由大巫女來看。
“怎麽樣?”林三酒回頭喊了一聲,“她的傷勢嚴重嗎?”
“好好看路,”大巫女提醒了她一句,在她重新將目光投在前方路面上後,卻好一會兒沒有繼續往下說。
“……怎麽回事?”林三酒的心都提起來了,“怎麽沒人說話?還沒檢查好?”
頓了頓,大巫女終於開了口。
“她應該是被……攥了一下。”大巫女慢慢地解釋道,“那個人格或許只是握緊了手掌……但是當效果著落在她身上時,就變成了不知多少倍的強大壓力,從身體的每一個方向往體內壓擠。”
Bliss沒出聲;林三酒強迫自己盡量平穩地換了一口氣。
“受力最重的地方,是她的腰間。她最下方的肋骨,脊椎,內髒……盡管程度不一,但幾乎都被壓破損了,”大巫女近乎冷靜地說,“我用意識力暫時幫她彌補了損傷,她的情況才算是沒有進一步惡化。”
在林三酒匆匆一瞥的余光中,Bliss正倚在馬車座位裡的一角裡,黑發散亂得像浮遊著的濃霧,露出了她沒有血色的面龐。她的頭抵在手臂上,衣袖暗紅似血,在風的吹動下,汩汩地流進夜色。
“那麽,怎麽治才好?”林三酒急急地問道。
大巫女的第一句話,給了她極大的希望。
“治療的方法有幾種,”大巫女說,“連皮娜當時那一種瀕死的狀況,我也可以想法救治,更何況是這樣的傷勢。”
在自己飛快落下又抬起的腳步之間,林三酒靜了靜。“……但是?”
那個隱含的“但是”,化作了一聲歎息,從大巫女口中流瀉了出來。
“任何救治方案,都有一個必須的前提條件,就是傷患本人的身體擁有能夠一定程度上自我恢復的基礎。打個比方,哪怕是做手術摘除了腫瘤,手術後的愈合康復,也是要靠病患本人的身體進行的。不管用上再先進、再奇妙的手段,這一點都是不可或缺的——否則豈不是連死人都能救活了麽?”
自從上車以後,除了指出方向之外一直沒有開口的Bliss,卻在這個時候忽然低低地、吐息似的笑了一聲;聲音一碰見夜風,就融散了。
“我明白大巫女的意思……”Bliss有點艱難地說,“我在受傷以後……也想到了這一點。當我躲藏在農倉屋頂上的時候,我第一次那樣害怕。”
“為什麽?”林三酒忍不住了。
“我並非一個完整真實的人類。”Bliss低聲說,“以前我們受了傷,也依舊可以像真正人類一樣治療恢復,但我從沒真正深思過這個問題……為什麽所謂的‘假血假肉’也可以恢復長好?我現在明白了……原來這樣的自我恢復能力,並非來源於我自己。”
她說的話多了,就不免喘息起來,停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是盧澤……或者說,盧澤的身體,是我能夠恢復的本源。”
林三酒心中一沉。
“在梟西厄斯奪走了他的身體之後……我不知道為什麽,我依然能夠感覺到他的存在,可是我們之間更深一層的聯系卻好像被隔開了一樣。”
Bliss皺眉想了想,又自我更正道:“不,這麽說不太對。更像是……更像是盧澤的身體產生了某種重大的變化後,我作為初代的人格,從他身上獲取‘營養’的路徑也被切斷了。我想……如果我被收回到此刻盧澤的身體裡,徹底被改造,變成梟西厄斯的人格之一……那麽我就能夠重新恢復了。”
“但是那就沒有意義了。”清久留靜靜地說。
“對……”Bliss輕輕笑了一下,說:“到時連‘Bliss’這個人的自我意識都會消失不見……空有一具身體,有什麽用呢?就連這具身體……恐怕也維持不長久。”
梟西厄斯大概是看不上Bliss的能力的——與他自己所產生的人格相比,Bliss簡直沒有多少殺傷力。
一旦收回了她,林三酒可以想象,梟西厄斯會第一時間殺死Bliss——如果“殺死”這個詞可以用在這兒的話——然後刺激他自己產生新的人格。
“但是,總有別的辦法吧?”林三酒腦子裡一時都是亂的,“如果禮包解讀了她,總能修複她的數據……”
“在眼下這個時候,你難道還要讓季山青再冒險掉頭回來?”大巫女搖了搖頭,說:“就算你願意,我們也沒有辦法向他傳遞消息了。”
不,用什麽別的方法先維持著Bliss的生命,等禮包回來了再——
這個念頭成了形,卻沒有被林三酒說出來;因為她忽然意識到了。
大巫女肯定也能想到同一點,她之所以沒有這樣建議,自然是有原因的——一個大巫女不願意在Bliss面前提起的原因。
……就算用意識力維持著,也許Bliss能夠撐下去的時間也不長了。
“你能先停一停步嗎?”Bliss忽然聲氣溫柔地問道。
林三酒腳下幾乎是帶著幾分踉蹌的,一步比一步慢下來,茫茫然地站住了。“是……是要換方向了嗎?”她啞聲問道。
因為Bliss的定位能力,她時不時就會告訴林三酒該往哪個方向走,走多遠;不過需要停下腳步的,還是第一次。
“不是……”Bliss聲氣低微地說,“我有個想法,或許應該在我們繼續走之前,先——”
她這句話沒能說完,大巫女霍然立身而起,打斷了她:“有人來了。”
林三酒一怔,急忙將【掃描力場】施放了出去——在她發現掃描圖景中果然出現了正朝己方一行人高速撲來的模糊人影時,她一把拽下了身上韁繩,喝道:“是人格!”
“你護住Bliss,”大巫女向清久留扔下了一句吩咐,話音未落,人已經遠遠地躍出了馬車之外,朝後方衝了出去——“林三酒,跟上來!”
來人的速度相當快,在林三酒與大巫女肩並肩地站住時,最前方的一個已經衝入了百米范圍內了。掃了一眼前方等著他的兩個人,他迅速刹住腳步,頭也不回地衝後方吹了一聲呼哨。
林三酒眯起了眼睛。
從遠處地平線上的夜色下,影影綽綽地跟上來了更多的人影;她一時分不清楚哪個是人格,哪個是進化者,是否還有身體管家在。
只有一點是肯定的:應該是出於其中某人的能力緣故,隨著他們往前每走一步,那一群人影就會壯大一點,悄無聲息地多出一個新的人影——不,不止是人影。
林三酒看著天地間剛剛現形的那一頭巨型白豬,不由愣住了。
你們不用說了,我提前給你們堵上,馬三酒師從馬三立,但是說學逗唱樣樣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