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之後她用沾了飯油的手一抹嘴,雙唇油光鋥亮,看起來倒真像是剛剛飽餐了一頓的樣子;只是那碗湯她卻沒辦法了,隻好推說自己飽了,喝不下去——丙五三八一把就將碗奪了過去,沒給其他人半點機會,一邊說“你要給我?”一邊咕冬冬地將湯喝空了。
即使隔著一層薄衣,也能看出來丙五三八的肚腹早已鼓漲漲地圓厚起來,只是當她放下碗的時候,她一雙眼睛裡仍然亮著湯沒能澆滅的餓光,好像童孔中有一小點兒火,想將看見的一切東西都烤熟。
“剛進來的人食量都不大,”丙五三八轉過頭,小聲地對林三酒說:“如果你下頓還有吃不完的東西,給我,不要浪費了。”
“沒問題,”林三酒樂意用食物換一個同盟——她肯定有不少地方,是用得上一個農場本地人的。“吃完飯之後要幹什麽?”
丙五三八頓了頓,不知道為什麽,神色就好像是剛剛才從牙縫舌頭下舔出一顆石子似的。
她抬起手,下意識地將兩片領口合攏,壓住了;只是扣子早就掉了,她手一拿下去,領口就又散開了,露出了鎖骨。
她不算瘦,鎖骨只是模湖的肉丘。領口裡的皮膚軟泡松弛,掛著一疊一疊細細的紋路。
“今天是休息日,不用去種地,”丙五三八看著土牆說,“你就坐著吧。”
“原來還有休息日?”林三酒一聽來了精神,“那我出去走走,我剛來,正該熟悉一下環境。”
“你要出去?”正在忙活著涮洗碗具的舍長,聞言立刻回頭說:“那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個人就行——”
“你一個人可不行,”舍長笑起來,說:“哪有一個人到處亂走的道理,一會兒你連回來的路都要找不著了。”
林三酒沒有爭,笑著點了點頭。
過了幾秒,見舍長轉過身去了,她將剛才卡片化的牛肉飯悄悄拿出來了一團,趁人不注意,遞給了丙五三八,問道:“剛才剩了一口,我本來準備留著一會兒吃的。”
丙五三八眼睛一亮,一點也不在乎林三酒是用手直接抓著那團飯的,趕緊接過來,狼吞虎咽幾口吃了下去——就好像剛才那一頓足夠兩個人吃的飯,壓根沒有落進她肚子裡一樣。
等她咽下去最後一口,丙五三八似乎也感覺到了幾分痛苦和吃力,撐著腰,扶著牆,一點點站了起來,活像是個孕婦。
既然都撐成這樣了,為什麽還要繼續吃?
“咳……我就是胃口大,好像胃裡開了一個空洞似的,”好像注意到了林三酒的目光,丙五三八不太好意思地說,“不管吃多少,哪怕吃撐著了,也仍然覺得不滿足,填不飽。因為我們以前在外面吃不上好的,營養不足,所以在營養突然變豐富的情況下,身體就會補償性地、報復性地多吃……你以後肯定也是這樣,我們都是這麽過來的。”
林三酒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看看舍內,見其他人都倚著牆坐下,小聲交談起來,這才低聲又問道:“這裡不讓一個人出門嗎?”
“萬一有進化者混進來怎麽辦?”丙五三八不帶一點停頓,流利地反問道。“行動時最少必須兩兩一組,這是規定,為了自己好,也是為了別人好。想要混進來的進化者可不少的,我們得小心保護農場才行。”
……確實,不久前鳳晌午還打算混進來呢;她自己也是一個“混進來的進化者“。
只是兩個普通人一組,怎麽就能抵抗住進化者的”混入“了,林三酒沒有問——她懷疑對方也拿不出一個有說服力的答桉。
這樣一來,她不好埋消炎藥了,也沒法跟余淵聯絡了。別的都還可以再說,農場跟豬或許有關系這件事,她卻要盡早告訴余淵才好。
就連假裝上廁所、偷偷聯絡也不行……林三酒打量了一下屋後的旱廁,趕緊憋著氣又出來了。
解手的地方,位於半道土牆後頭,土牆擋住了人的下半身,可蹲下去後,卻依然會露出腦袋肩膀;屋裡的人一伸頭就能看見不說,旱廁也沒有門,任何聲音都能清清楚楚地傳進木舍裡。
“你再等一會兒啊,”舍長丙五三五忙忙活活地,經過林三酒身邊時,還又囑咐了一句,“舍長就是活多。你看看,我們舍外掛的牌子,還沒人來換呢,我一會兒得跟她們說一聲去……”
舍外掛了牌子?
林三酒探頭一看,發現木舍牆外果然掛了一個很不起眼的小匾額。小匾額上方印著一行“丙535-539”——毫無疑問,是指木舍內人們的編號——下方還插著一塊牌子,是可以單獨拿下來更換的,牌子上只有一個數字五。
她有點明白了。
之前的丙五三九不知道哪去了,5號舍只剩五個人了,因此牌子上的總數也變成了五;如今林三酒來主動補了缺, 舍長自然要以為會有人來把牌子換一換——但是,林三酒卻不能讓她去提這件事。
【描述的力量】無聲無息地發動了,她在唇齒之間小聲形成了短短一句話。沒等任何人聽清楚,牌子上的數字就變了。
效果持續時間不會太長;當效果消失的時候,林三酒希望自己已經從這兒走了。
“已經有人來換過了,”林三酒招呼著舍長說,“你看。”
“誒?真的啊,”丙五三五伸出去的臉上,浮現起了一瞬間的迷惑。“吃飯之前明明還是五……什麽時候換的?我怎麽沒看見?”
她好像不信似的,還伸手摸了摸。
當舍長收回手的時候,她的目光已經挪到了從小道遠處走來的一行人影身上。
“五三八,”她頓時忘了換牌子的事,臉上綻開了一個明亮的笑容,回頭衝丙五三八喊道:“東二十區那邊,又來看你啦!”
什麽?誰要來看她?
林三酒也跟著轉過頭,看了看丙五三八;後者的面上卻沒有多少笑,就好像走來的不是一行幾個男人,而是一個躲不掉的活計。
她不高興,卻也沒有不滿,似乎早就知道要有這一遭,好像面對為首那一個熱情洋溢、滿臉笑容,還拿著一碗飯當禮物的男人,與生活中刷牙、洗衣服、打掃衛生之類的事區別不大。只要機械性地穿過一個又一個的動作,說完一句又一句的話,今天就算完事了,雖然明天還要再來一遭。
她說的話也不多。
“我現在沒有那個意思,”丙五三八坐在床單上,說:“你挺好的,只是我的情況不合適……你試試別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