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哪兒呢?
從高空中望下去,腳下大海就像是鏡面一般平靜,遠遠地舒展開,在盡頭與一片白霧彌漫的天空連接在一起。只有在靠近海岸的地方,才能看見白色波浪窄窄地形成一條帶子,輕緩地擊打著沙灘和岩壁,浪花柔和地好像隨時會消融在一片靜謐裡。
碧藍淺淺地一層,浮在深海泛起的濃濃幽暗上,無窮無盡。
林三酒怔怔地望著腳下一望無際的海,仿佛連思緒都被一起撫平了。自從末日降臨以後,她的靈魂從未這樣安詳平靜過——不,就連末日前也沒有。
她的身體和思想,都像一絲一絲的雲,被風輕輕吹散開,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道自己是誰,這些問題的意義,也順著腳下無盡的深藍,而逐漸消失在了世界的盡頭,不複存在了。
連耳邊一道淒厲的叫聲,聽起來也像是隱隱約約、從遠處飄來的唱詩班歌聲一樣;只是這道歌聲時不時會凌厲地刺破一片安寧,冒出一個尖銳的音符。
“姐!”
禮包又一次死命叫道,“你怎麽了,你看看我——姐,你還清醒著嗎!”
林三酒緩緩地眨了眨眼睛,目光飄飄悠悠地投在白霧與雲層之間,瞳孔裡依然只有一片深藍。
“姐!”在疾風裡,季山青的每一個字吐得都艱難極了,高空飛行時鼓起的風,幾乎像是恨不得折斷他的舌頭、趁機灌滿他的頭骨一般;他連眼睛都睜不開,身上的外套已經被烈風撕掉了一大半,裡頭的襯衣也獵獵作響,像是馬上要跟隨者領口上那幾顆口子的腳步,被風遠遠卷走了。
然而不管他怎麽喊,林三酒卻依然不言不語、神色安詳,仿佛全然意識不到她所處的環境。
“你說話啊,我們就要被扔下——”禮包這一次的嘶叫還未能完全出口,突然隻覺後背上抓著他的鋼爪一松,後半句已經化作了一聲長長的驚呼,激蕩在了空氣裡。
風在一瞬間,竟比方才還要猛烈起來;失重感一瞬間包裹住了季山青的全身,好像身體已經直直墜落了下去,心臟卻被疾風反向推進了高空似的——很快連他的驚呼都發不出來了,尖叫全被烈風灌進了喉嚨裡,好像要趁機把他撕碎一樣。
海面迅速地襲近了眼前,波浪越來越清晰、顏色越來越幽藍;直到掉入了海面上的半空中時,季山青才驚覺海上此刻的波浪咆哮聲竟然正在瘋狂地轟鳴著,一浪高過一浪;白色泡沫被推起的海浪揮灑在半空,打得他面皮生疼。
“快醒醒啊!”禮包又一聲淒厲的尖叫,卻根本沒有傳進林三酒和靈魂女王的耳朵裡——從那麽高的空中被扔下來,疾風早就將他們幾人遠遠地扔開了;林三酒嘩啦一下、一頭扎進了海浪裡,冰冷海水刺得她猛然一個激靈,方才腦中的安寧祥和驀地被海浪咆哮給撕成了碎片。
“怎、怎麽回事——”
她突然間咕嘟嘟地沉進海裡,不由吃了幾大口水,好不容易才拚命蹬著水浮起來,喘息著在海面上露出了頭。那短暫的片刻茫然霎時就從腦海中消退了,她什麽都想起來了,掙扎著抬頭一看,正好看見宙斯從半空中一個什麽鐵青色的東西裡鑽出來,小心地在海面上鋪了一片板子,又將赤腳踩上去站穩了——看起來,居然如履平地。
“什麽呀,你們如果連站都站不起來,我看還是不要參賽好了,這完全是自取其辱嘛。”他一雙巨大的眼睛在海浪翻滾中轉了一圈,將在海裡沉沉浮浮的三個人都打量了一遍,笑了:“新賽場到了,你們要好好表現啊。”
新賽場原來不在大陸上,而是這一片茫茫深藍的海洋!
怪不得地圖上除了大陸上的末日賽區以外,就什麽都沒有了——
林三酒一個念頭尚未轉完,忽然間一個海浪打了下來,登時將她直直砸進了海水下方;她水性本來就不好,腥鹹海水一倒灌進她的眼鼻口耳裡,頓時合著惶恐火燒火燎地一齊疼了起來。
靈魂女王在海水裡或許還不會淹死,但是禮包——他並不是一個人,泡在海水裡的時間長了的話,萬一——
林三酒撲騰著、使勁揮舞著手腳,終於重新將頭露出了水面;系在肩膀上的鳥籠,卻無論如何也浮不起來,只能一直沉在海水裡了。只是她也知道,她的掙扎全是暫時之計罷了,以她的水性而言,只能夠將將維持自己暫時不沉下去,至於禮包和靈魂女王——她壓根沒有余力遊向遠處海面了。
在這一刻,她從沒有如此清楚地意識到,原來自己終究也只是個人,只是個在局限與禁錮中掙扎生存下來的生物,再怎麽進化,世上也有她辦不到的事——她使勁撲騰手腳、想要吸進空氣、想要在水裡一刹那就學會游泳。
眼睛被海水刺得生澀疼痛,但她還是努力張開眼,使勁眯起眼皮朝遠方望去,正好瞧見宙斯正要爬回半空中那個鐵青色的尖東西裡;他剛才站在海面的板子上左右張望一會兒以後,似乎覺得這三個選手無聊了。
在海風與波浪的呼嘯聲中,林三酒急忙破開一片雪白浪花,扯著喉嚨高聲叫道:“宙斯!宙斯!”
那個高高大大的人影頓住了動作,回頭望了一望。
“你不忙著活命,叫我幹什麽?”
“你、你——”林三酒幾乎是說一個字,就要吞一口腥鹹海水,一句話斷斷續續、痛苦極了:“你花了多長、長時間來這?”
宙斯穩穩地站在波浪上,一雙巨大的眼睛望著她,閃爍著黑幽幽的光亮。他身邊懸停在半空的那一隻尖尖長長的鐵青色東西,看起來仿佛是一架飛行器;只不過它前方那兩個圓拱形金屬構造,讓它看起來像是生著碩大複眼的蒼蠅。
“不到兩分鍾吧,”宙斯慢吞吞地答道。
單程不到兩分鍾,來回就是四分鍾,就算多打上一些富余,林三酒一行人應該也足夠在海水裡撐上五六分鍾的了——有希望,可以一試!
林三酒拚命打著水,隻覺自己被一波一波的海浪越推越遠,不由更加著急了,撕扯著喉嚨喊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宙斯歪過頭,那幾十厘米長的脖子,看起來就像是要折斷了一樣。
“什麽事呀,”他百無聊賴地問道,“你們都快淹死了。”
她自己若是死了,那就是死了,陷入黑暗的安寧裡,什麽也不會知道,什麽也不會感覺到。但假如是身邊人死了,她……她……
腦海裡忽然好像有一根弦斷開了一樣。
“我還有一個朋友!”林三酒死死抓住了鳥籠,聽見自己怒聲叫道:“他也表示過想要爭奪冠軍!”
“你怎麽這麽多朋友,這一個又叫什麽名字?”宙斯說到這兒,不由一笑:“說不定我已經知道了你的這個朋友,而且他也早就被帶走了呢。”
“不、不可能!你去貓屎咖啡賽區,找木辛!你趕緊把他帶來……他很虔誠,他說要贏得比賽,覲見最高神的!”她喊的時候,指甲深深扎進了皮膚裡,血絲一點點在波浪裡泛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