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一張柔軟的鵝毛墊子上,林三酒曲起一雙長腿,雙腳抵住了天花板。她已經在“喪家之犬”旅館中住了兩三天了,不過即使是老板麗達戒指中最大的這一間房,房間仍然只有半人多高。
她用筆在簽到點冊子的地圖上劃了一個紅圈,又看了看旅館所在的位置,於二者之間連起了一條曲曲折折的線。
“BLACK’S MARKET/布萊克市場,”地圖下一小段手寫文字這樣介紹道,“別名‘黑市’——這也許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有實際具體地點的黑市了吧!它佔地廣袤,人流量大,一共有五個出口,其中B和D兩個出口旁各有一個簽到點。市場中央售賣‘煎奶包與墮落種切片’的攤點旁邊也有一個。人流量越大的地方,簽到點就越好找,因為簽到點方圓兩三米很少有人涉足,在人群中形成了一片真空。所以奔著真空地帶去,一般都可以順利簽到。簽到點外觀圖,請翻下一頁。”
過去的兩天中,林三酒每日早上都順著旅館後門的小巷,走到巷口紅磚前,“啪”地拍一下再走。她一直沒看見拖把布,好像是去別的地方蹲點了——或許他很清楚,林三酒肯定不會眼睜睜看著又一個進化者踩進副本變成肥羊的。
不過要是去布萊克市場的話,就不能繼續在旅館門口簽到了。
“要出門嗎?”
當林三酒關上房門時,麗達正好從走廊另一邊匆匆地趕過來;她刹住腳步,身上無數金環、亮片、大象裝飾品都叮叮當當地響了一陣。“可別忘記簽到啊!”
麗達似乎對她不慎踩進副本一事有點兒過意不去,每次見面都會囑咐一句。
“我知道了,”林三酒與她一起朝後門走去,“我今晚不回來了,我想去布萊克市場看看。”
“‘你在此處唯一找不到的,”麗達點了點頭,“就是缺乏本身。’”
“什麽?”
“黑市門口的廣告詞。以前我還雇得上幫手的時候,常常去那兒采購東西……你只在那兒住一晚嗎?”
“看情況,”林三酒踏出門外,“反正我已經找好簽到點了。”
“你的房間我盡量幫你留著。”麗達說完,像一陣風似的又卷走了。喪家之犬旅館裡天天都是各種各樣的雜事,這位老板似乎一刻也不得閑。
碧落黃泉中的代步工具也有不少種,如果乘客身高體重在一定數值以下的話,可以選擇鑽進塑料管裡、被氣流裹走,扔向目的地;這是最便宜的一種辦法。最貴的一種辦法,據說是買一輛宇宙飛船大小的“天空蜘蛛”,在它播放的恢弘交響樂中,緩緩橫跨過星球表面。
會乾出這種事來的人,也許天地間都放不下他的自我了。
簽過到後,林三酒買了一張長途巴士票。
她以為自己選了最無聊的一種交通工具,直到她乘坐的巴士在海底下走了一半時突然拋了錨。所有的乘客不得不從座位底下掏出潛水服和氧氣瓶——是了,她這次去黑市還得買一些氧氣瓶——全副武裝地推開門,走進了黑沉沉的海底。
二十多個進化者推著一輛老舊失修的水陸兩用巴士,吭哧吭哧地走了十幾海裡,才總算與第二輛來接他們的巴士接上了頭。林三酒花錢在水下推了大半天的車,等她在布萊克市場站下車的時候,天已經半黑了,連骨頭縫兒裡都酸酸地往外冒涼氣。
從她身邊經過的一個又一個進化者漸漸多了起來,如同一群群即將逆流回歸的大馬哈魚,在視野遠處聚集成烏壓壓的一片。林三酒隨著人流走了一會兒,黑夜很快籠罩了下來,剛一觸及人間大地,又立刻被被五光十色的流彩分割切劃成了無數閃爍輕盈的碎片。
布萊克市場雖然名叫“市場”,但從地圖上看,它的佔地其實足有一座城市大小。入口那一座宏大的城門樓,截斷了好幾條街道的去向;鋼製玻璃與鐵灰色支架纏繞糾葛,在每一個幾何形的交錯之間流下淡淡的盈白光芒,點亮了一個一米高的“C”字樣。
與上百名陌生人一塊兒,林三酒完成了藥浴和紅光的消毒程序;帶著那股已經熟悉起來了的淡淡藥味兒,她被人潮呼地一下裹挾起來,推進了布萊克市場中。
碎星一樣的盈盈光點,不知從哪兒投了下來,像是有人在暗藍夜空中打翻了一盤雪白鑽石;光芒緩緩流轉起來,攪動起月下海浪一樣的呼吸起伏,形成了一行字:“你在此處唯一找不到的,就是缺乏本身。BLACK’S MARKET.”
在這一段夢般的星空下,進化者們常常會因為目不暇給而被別人踩掉鞋子。
原本預計中午到達的巴士,拖到晚上才將乘客們送至地方,已經打亂了林三酒的計劃;她花五個小型紅晶買了一份黑市地圖,別的什麽也來不及看,按圖索驥地朝著市場中央簽到點一路找了過去。
簽到點在中央區1A裡,正好處於四條街道交匯處,一個“米”字形的中心交接點上。入夜以後,黑市似乎反而更綻放出了寶石般耀眼的活力;商店、帳篷、攤販、布幔長廊、竹林狀的單屋……一處又一處地擠滿了人行道外的空間。
街上行人們的眼睛在各色燈光下閃爍著熠熠光澤;體溫、食物熱汽、燈光的熱度將每一個人的面色烘得紅通通、汗津津。林三酒走著走著,忽然發覺身邊景象已經有好一會兒沒有變過了。她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腳下不知何時竟早就停了——不管意念中自己已經走了多遠,其實她現在正與好幾個進化者一起圍聚在一個小小的球狀帳篷前;一個披著黑紗的女性坐在裡頭喝水,滋潤她剛剛唱過一曲的喉嚨。
有兩個男進化者在帳篷前爭吵了起來,一個認為黑紗女人賣唱、他花錢賣唱,是天經地義你情我願的事;另一個抗議說,這種塞壬一樣的歌喉不僅非常影響交通,而且還很耽誤別人時間——據說他因為不熟悉路,已經被黑紗女人給吸引過來三次了。
“多虧有我,”意老師邀功道,“你看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呢。”
趁著那二人爭執不下的時候,林三酒趕緊捂住耳朵,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
這兒不僅有賣技能和賣商品的,甚至連賣笑的店鋪也不缺——當她第一眼發現那個鋪子的時候,她幾乎懷疑這是一個惡作劇。
“笑,”店主是一個懶洋洋的胖子,搖著扇子招呼道:“二十龍特一個。”
他滿臉胡茬,一頭油汗;如果是他本人的笑,大概一個紅晶也不值。不過林三酒還是走了進去,抱著懷疑問道:“笑是什麽?怎麽賣?”
“一份開心得讓人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的情緒,”店主胖子拿出一個果凍似的小塑裝盒,“能持續好幾個小時呢,很劃算的。我看你很有需要,你一看就歷經滄桑。”
雖然在黑市裡開店,但這些進化者們大多都不是專業的生意人,所以嘴巴也都不太甜;林三酒一邊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去做個皮膚護理,一邊買了個笑。
“盒子我回收的噢!可以抵錢!”她出門時,那個胖子還衝她囑咐了一句。
拖把布的道德感不高,冊子卻寫得挺用心;正如冊子上的描述一樣,人群果然在街道中心處漸漸稀疏了起來——就像是被某種力場排斥的粒子一般,人們接二連三地刹住腳步、調轉方向,在跨進馬路之前紛紛讓開了,留出了前方一片空地。林三酒拿出簽到冊,對照著比了比,大步走進空無一人的真空地帶裡。
一根來自末日前、如今已經廢棄不用的半截電線杆上,果然有一行“此處簽到”的小字。偶爾有一兩個進化者過來拍一下電線杆,目光與她一碰上,彼此都浮起了個“原來你也是”的神色。
找著了簽到處,林三酒也就安下了心。她信步走到那一家掛著“煎奶包與墮落種切片”招牌的鋪子旁邊,鐵板上數個白嫩嫩、豆腐似的小圓塊兒正在高溫下“滋滋”作響,散發出一股濃鬱得幾乎能用舌頭嘗著的牛奶甜香。
這應該是煎奶包了,她四下看了看,有點慶幸自己沒有在鐵板上看見墮落種的切片。
那個戴口罩的女人顯然誤會了她的目光:“不好意思,切片賣完了。”
還真有人吃墮落種?
“沒事,”林三酒用意志抵禦著一陣陣奶香氣,“我想問問,哪兒可以買房子?”
“房子?”
“我有幾個朋友要在十二界定居,”她一時高興,多解釋了一句,“我需要多買幾棟房子……黑市應該有賣的吧?”
戴口罩的女人放下了手中鏟子,看了一眼店旁的電線杆,又看了一眼林三酒。
“第一次來碧落黃泉?”
“對。”
“你需要雇一個向導,”她關掉了鐵板下的加熱,“負責跑腿、帶路、找人、比價……采買東西時,一個向導能幫上很大忙,比你自己摸索著辦事強多了。”
林三酒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哪兒能雇著?”
“你雇我吧,”她低頭看了看鐵板上幾個奶包,“老板今天不在,我負責打烊,可以提早一點兒關店。你要是雇我的話,這幾個煎奶包送給你吃。”
林三酒想了想,問道:“你在這兒乾多久了?”
戴口罩的女人答道:“五年了。”
她的意思,可能是斷斷續續的五年——畢竟每14個月就得換一次地方。
“你放心,”戴口罩的女人瞥了她一眼,“我常常私下給人做向導,賺一點私房錢。這附近的人都知道我,我很可靠的,你可以去打聽打聽。”
林三酒被勾起了興趣,又和她多聊了一會兒,問了不少問題;她對答如流,態度自然,看起來也確實非常熟悉黑市裡的情況。當二人談妥了以後,她轉身找出一隻紙盒,將幾個奶包麻利地裝進去,遞了過來:“給。”
然而林三酒卻已變了臉色,死死盯著她,不僅沒有接過紙盒,手中反而悄無聲息地多出了一條銀色教鞭。
戴口罩的女人看起來倒不大吃驚。
“你剛才轉身的時候,”林三酒目光在她身上來回掃了一遍,低聲問道:“我從口罩邊緣看見了你的嘴角。告訴我,為什麽你的嘴角會貼著耳朵根?”
“因為我是裂口女啊。”
戴口罩的女人態度平淡地答道:“或者我應該說,這是人們在看見了我們這個類型的墮落種以後,給我們起的外號。”
“你是一個——一個墮落種?”林三酒猛地抬高嗓門,下意識用余光瞥了瞥過往行人;人群擠擠攘攘,從她身邊川流而過,沒有人為此停下腳步。
“我叫長足,”裂口女墮落種伸手指了指招牌:“有什麽好奇怪的?牌子上不都寫了嗎?”
林三酒看了一眼“煎奶包與墮落種切片”,又看了一眼長足:“墮、墮落種切片的意思,難道不是墮落種的切片?”
“是墮落種切的片,”她聳聳肩膀,“也就是我們這類型墮落種親手切出來的片。很受歡迎的,老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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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落種的名字我改了,之前那個好像用過一次,看得早的人不要迷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