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主城某處隱秘的
「你是說, 林蔚然死了?」林昭然吃驚地站了起來。
「她死有什麽奇怪的,陰溝裡翻船沒聽過嗎?」
林昭然搖頭,覺得太不可置信了, 或許是一向以來與她作對都討不到什麽便宜的原因,她始終不敢相信林蔚然那奸詐狡猾的女人怎麽可能那麽輕易就死去?
蕭子琅却是不以爲然,「或許她在婦人中手段算厲害的, 但別忘了,她前往隴西府,面對的可是凉王和李家的聯手。凉王這邊不消說, 李家那位老太爺, 當初可是位居三公的太尉時致仕的。當時的他面對顧老和新帝聯手, 不得不退。這些年來說是頤養天年, 可沒少插手李家的大小事, 現在的太尉李彥,更像是李忠賢的傀儡。所以,面對李忠賢, 林蔚然敗了有什麽奇怪的?死在他的計謀下,也算是她的榮幸了。」
蕭子琅說的這番話不無道理。但林昭然總有股奇怪的感覺, 林蔚然沒死。
蕭子琅懶得再用言語勸服林昭然的疑心病, 他吃驚的是今天宮令箴的表現, 太驚艶了。
來到凉州,他才知道凉州形勢的嚴峻,凉王的勢力圍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凉州牢牢地把控著。
宮令箴將程晋侖當成第一道突破口, 也是凉王勢力始料未及的。因爲在明面上,程晋侖可以說是虞國公一派系的人。但宮令箴說發難就發難了,一點前兆都沒有。
謀定而後動,一舉拿下了程晋侖。從一開始的爭取主動,到之後的一招退敵,他還真不知道宮令箴有這一手。
但不可否認,取得的成果也是巨大的,至少他將凉州的軍權掌握在手中了。至於能不能完全掌握住這支軍隊另說,至少名正言順了不是嗎?
但凉王會就此罷休嗎?那肯定不能的。
鬥吧鬥吧,他們鬥得越狠越好。他們鷸蚌相爭,正好讓他漁翁得利。
蕭子琅再看一眼始終還糾結在林蔚然到底死沒死的妻子,由衷地希望林蔚然死個徹底吧。這樣的話,他心裡方能找回一絲平衡。
否則的話,這對夫妻就太可怕了,真正是力挽狂瀾啊。
凉王府
稍晚,文妲尋了個藉口出來曹府。
對此,曹郡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爲他稍晚也得去一趟凉王府,將隴西府一事做個彙報。
她回到凉王府,直奔她父王的書房。
她到的時候,外書房裡已經站了很多人了。
凉王正在自己與自己對弈,所有人都靜默地等著。
「爹,宮令箴聯合雍王以及御史大夫將程晋侖抓了。不僅如此,他還破了我們的局。」這些,估計她父王已經通過凉王府的消息渠道知道了,但文妲還是要將情况說一說的。
這次對付宮令箴的計劃算是完全失敗了。幸虧他妻子林蔚然也死在了金剛峰獨眼豹那批馬賊手中,不然他們可謂是寸功未立,節節敗退。
對於能用計弄死了林蔚然,文妲還是很高興的。
凉王沒說話,所有人都繼續保持著沉默。
雍王以及御史大夫鄭春林的到來,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很不妙的信號。
凉王輕嘆,「他知道本王有反意了。」
這很明顯不是嗎?不然難道皇上派來雍王以及御史大夫鄭春林,就爲了清理一個州牧嗎?
衆人靜默,雖然很不想承認這點,却又只有這麽一個理由才能解釋得了皇帝調動這兩位重量級的王爺以及大臣前來凉州協助宮令箴的舉動。
要知道宮令箴才到凉州多久,滿打滿算還不到兩個月。
他們經營凉州日久,幷且走一步看三步,又十分小心隱蔽著自己的野心,他們究竟是哪裡露了馬脚?不由得,有人問出這個問題。
文妲覺得,「其實我們不必究根問底,他從哪裡知道的不要緊,總之他就是知道了,咱們目前就是如此的處境。」
凉王搖頭,「不不,還是很重要的。」
他想了想繼續說道,「我們應該是在栖霞觀至善那裡露的馬脚。」
凉王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如果是從他屬下,或者從他收買的人甚至程晋侖那裡開始懷疑的話,到鎖定他凉王的野心,是需要一段時間來查證的。
但縱觀他的表現,幾乎是一開始就劍指他凉王。
除了從至善那裡窺探到他的野心,不作他想,只有這麽直接,才會不需要去印證什麽。
凉王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頭皮發麻,宮令箴不會那麽妖孽吧?
「可是我們分明監視到,宮令箴自從上次獻真迹之後,就沒有再接觸過至善了。」
所以不可能是從至善那裡露的馬脚。而且連至善道長都不知道咱們得知了他能煉製那利器呢。就是是最讓他們疑惑的地方。
「所以說,這宮令箴真是聰明絕頂的一個精緻人。」凉王驚嘆,「他說要請酆光子、潘聿銘前幫忙鑒別王曦之《道德經》小楷的真迹,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
衆人點頭,如果王爺這個猜測沒錯的話,現在看來,宮令箴當時確實是在拖延時間。
「本來本王還不確定的,是宮令箴今天的做法給了本王靈感!」凉王再次感嘆宮令箴的聰明。
「什麽?」
「你們陷害他的這封信是從何而來的靈感?」凉王的目光落成桌子上的那封殘信之上。
這封信是被文妲身邊的人偷摸著撿回來的。
當時那樣的情况,主子可以不管,跟去的人當然得收拾善後。所以那封陷害宮令箴的信被他們撿回來了,此刻就放在凉王跟前。
文妲一楞,這她倒是知道,也是剛才回曹府之後她覺得不對,問曹文聿,然後他告訴她的。
「是一個框裱師做的。」
「去將他請來。」
趁著請人這段時間,家臣和幕僚們將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
「那咱們還要將他以及宮家拉入咱們的陣營嗎?」
這問題不需凉王回答,其他人就回了他,「不可能了。」
是啊,從雍王以及鄭春林的出現,就代表了宮令箴或者說宮家已經選擇站隊完畢。
「形勢已變,已不可能拖宮家下水的話,那和隴西李家還有聯姻的必要嗎?」
這個就問題就必須得王爺回答了。
凉王說道,「隴西李家還是很值得拉攏的,但聯姻的對象嘛,就不必指定李郡熹了。」
就是這麽現實。
「如今程晋侖被捕,拔出蘿蔔帶出泥,誰也不知道他會在什麽時候撑不住就交待了。」
「程晋侖一家老小都在我們手中,暫時應該還能撑得住。」其中一個幕僚說道。
但時間長了的話,就難說了。
「程晋侖就交給你來處理了。」凉王對首席幕僚王恣鈞說道。
王恣鈞領命。
祝岐山作爲一名框裱師,入行已經十年了。據他師傅說,他在這一行是很有天分的,手也巧,現在的行話說,就是老天爺賞飯吃。
他其實是土生土長的凉州人,因年少的時候外出謀生,一走就是十多年。
近日他得知唯一還在世的親人也就是他叔叔病重,才返鄉的。
會接曹府的單子也是機緣巧合,他這門手藝知道的人不多,都怪他回鄉後,喝了幾杯馬尿,無意中就泄露了出來。
今天,他聽聞了在金波酒館發生的事,此事還涉及到宮州丞這樣的大人物,正惴惴不安呢。
此時凉王府的人就找上門來,讓他跟著走一趟。
祝岐山很識時務,當下便乖乖地跟去了。
祝岐山一到,凉王便命令他用同樣的手法現場仿製一封信,字他們已經選好了。
只見祝岐山將那些字剝離下來,經過一定的處理之後,又將信箋上也事先揭開薄薄的一層,然後將處理過的字一個一個貼上去,最後再裝裱上之前褪下的那一層最薄的紙。
完成裝裱後,祝岐山將這封信在距離火焰表面兩尺之處稍微烘烤。
祝岐山垂首恭謹地道,「王爺,這封信需要燒烤幾個時辰,就能大功告成。」
這一手,讓在場的人都驚呆了,雖然還不是十足十的成品,但現在看著,也到了能以假亂真的地步。
凉王站了起來,近距離地看著那封信。
祝岐山小心地說道,「在信箋上作假,難度不大,就是最上面的這一層作假。草民最擅長的是做舊,特別是針對畫作,能做出相應的歷史感來。」
在場的都聽明白了,栽贓宮令箴的那封信因爲時間太近了,他能發揮的餘地不大。
看著最上面薄薄的那層,凉王突然問,「你們這一行,能將一副畫作詩作揭開成兩層,然後做成兩副真迹嗎?」
咚!祝歧山手上握著的工具掉到了地上,而他整個人則驚駭地看向凉王。
「怎麽?」凉王看了過來。
祝歧山咽了咽口水。
旁邊的家臣似乎看出來點什麽,立即威脅道,「你最好是有什麽說什麽,不要用什麽花花腸子。」
祝歧山顫著聲音說,「其實,一副畫作原作,我們能揭開三層......」
這門手藝其實是他師傅的獨門手藝,幷且不爲人知,他師傅也是一直不讓往外露的。他知道,這次之後,他師傅在框裱界這一行的名聲肯定是臭了。可是他也不想的,他有預感,他要是敢隱瞞,肯定沒有好下場。
他發誓,這事過了以後他再也不喝酒了。
凉王眼睛一閃,他剛才就有這個猜測。
「這門手藝,你會嗎?」凉王問他。
「會是會,但做出來的效果還沒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那就試試吧。」
接著,凉王吩咐人取來了一副王曦之的作品黃庭經。
兩個時辰之後,三副一模一樣的黃庭經出現在衆人面前,只是墨色綫條深淺不一。
跟著世子文翎樺去過蓮花山栖霞觀的家臣,很快就反應過來,這幾副黃庭經真迹,和當初王曦之道德經小楷的真迹何其相像。
祝歧山迅速地覷了凉王一眼,聲音有些虛,「王爺見笑了,這些只是初級品,還需要經過一些加工,才能見人。」
「這不是你們第一次做這種活了吧?王曦之道德經的小楷真迹,你師傅是不是拿它來試過手?」
雖是問句,但凉王的語氣却是肯定的。
祝歧山這回是真的被嚇待了,師傅,是我害了您。
「嗯?」
「是的,那副王曦之道德經的小楷真迹是我師傅六年前接的活——」一句話,道盡了所有。
凉王府的人再問他關於他們做出來的三副王曦之道德經的小楷真迹分別是誰得了,祝歧山搖頭,這真的涉及的行規了,况且他也不甚清楚。
沒多久,祝岐山就被送到一處地方,說是讓他暫住幾天。
他知道他這是被軟禁了,但他不敢有什麽不滿,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
「這第三副真迹,在至善手中。」凉王得出這個結論。這一點,宮令箴早已知曉。而至善怕是也不知道王曦之道德經的小楷真迹經過框裱師的手會一變爲三吧?之前至善手持著王曦之道德經的小楷真迹,却向他們提出那樣一個要求,其目的現在看來不言而喻。
有聰明的,已經跟上了凉王的思維。
然後衆家臣拜服,「王爺大才,一點點蛛絲馬迹,竟然將真像推斷出來了。」
凉王嘆了一口氣,「咱們知道得還是太晚了。」
他們以爲自己是猫,其實他們才是被耍得團團轉的那一位。
如今的形勢以及今天得到的信息,讓他們不得不換一種方式來得到想要的了。
宮令箴......凉王琢磨著這個人,有沒有可能這些是宮令箴故意透露的呢?
「將今天的情况詳細說來。」凉王吩咐文妲,他雖然得知了事情的大致經過,但現在他需要更詳細的細節來推斷這一手是不是他故意露出來的,這關乎他接下來的行動的部署。
文妲大致能跟上她爹的思維,知道她接下來的話,有可能會輔助她爹的判斷,於是儘量客觀地叙述今天所發生的事,「今天一早.....」
現在凉王正式將宮令箴視爲一個强勁的對手。
凉王的首席幕僚王恣鈞大約弄明白了凉王此時細問此事的用意,對待宮令箴這個對手,王爺竟然如此鄭重嗎?
凉王仔細地聽著,當他聽到宮令箴是在得知了妻子的死訊之後,才揭秘信箋的玄機的。他心裡是鬆了一口氣的,在那樣的情形之下,該是情感支配著理智行事了吧?該是不存在陷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