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然一愣, 她親生二哥來了?
她不由得看向林昭然, 只見她面色淡淡, 就像聽見一個陌生人登門一樣。
這麼薄情, 林蔚然暗暗撇了撇嘴, 好歹她前一世她那二哥為了她的婚姻明裡暗裡幫了她不少。
倒是老夫人很快反應過來了,「客人上門, 自然是安排住下, 對了, 他可有說明來意?」昭然, 哎!
其實來意大家都心知肚明。
小廝回, 「他說來拜訪侯爺, 順便接四小姐歸家的。」
拜訪侯爺,以他一介平民的身份是夠不著的。他們在場的都知道他的主要目的,如果光說接林蔚然歸家, 未免顯得禮數不夠。
老夫人點頭, 「能說出這話,倒也不算失了禮數。」
「今兒天色也晚了,讓人安排他到客房住下吧?明兒一早讓世子陪你一道見上一面, 屆時你再做決定。」老夫人對林蔚然說道。
「一切都聽老夫人的安排,不過在此之前,我能否先去見一見人?」老夫人的安排就是讓她隔天再見人, 不妥不妥。
畢竟她有很大的可能性會離府歸家, 在這個前提之下, 和家人打好關係才是重中之重。
整個家中能將二哥派出來接她, 說明了她這二哥在家中的話語權不低,再不然就是他對自己最有感情。不管是哪個原因,她都不該拿大。關係都是處出來的,她不想因為一點小事而寒了她這二哥的心。
她這樣迫不及待,讓老夫人神色淡了些,「也罷,你想見便見吧。」
她們幾句話便將事情定了下來。
那小廝得了令,行了告辭禮後正躬身往外走。
「慢著,將人安排在秋水軒吧。」
秋水軒也是客院,但地處偏僻,與知和客院和鬆濤客院沒法比。老夫人這樣安排,想來是以防他衝撞了其他貴客。
林蔚然對此倒無所謂,反正只是住一晚,住在秋水軒也好,大概率地降低了某些意外事故的發生。
她環視一周,事情到了這一步,後續的她已經不需要知道了,索性辭了老夫人。
走出去的時候,她聽到老夫人連發了兩道命令,一道是令林昭然留下,其餘人走;另一道則是一會就安排人送張氏回張家。
張氏聽完,一口老血差點沒吐出來,先前老夫人因天色太晚要留客,此時送她走倒不嫌晚!
聽到林昭然被留下,林蔚然腳步頓了一頓,然後便當什麼都沒聽到快步離開了萱北堂。
林則然被安排進了秋水軒,來之前各種可能會發生的情況他都在腦海中細細思量過了,能住進來,他想,他那親妹妹在身世被揭發後處境尚好,沒有他們想像中不堪。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那便是侯府也是要體面的,但經歷過林昭然的不告而別之後,侯府氣度在林則然眼中就打了個折扣。
就在林則然打量這陌生又安靜的客院時,一陣規律有節奏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他尚未轉身,就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是我二哥嗎?」
他轉身看去,眼前是一位盛裝貴女打扮的少女,只見她身體微傾,雙手扣著門框,正探頭問他話。
觸及她的面容,他微微一愣,心中有個聲音告訴他,這便是他妹妹了,嫡親妹妹!
但她的裝扮外加不諳世事的模樣卻讓他心一沉,這一切都表明了侯府沒有虧待她,意識到這點,他對於將人接回去的信心更淡了一些。
如果林蔚然知道她二哥此刻的想法,一定會笑他圖樣圖森破。
見了林則然的全貌,晴雪驚呼,「小姐,這位公子和你長得好像。」
林蔚然笑,「不是他像我,而是我像他。」林二哥比她年長呢。
林蔚然仔細地打量眼前的少年郎,她發現兩人竟然有六七分相似,其中眉眼最像,不像的地方就出在下庭。
林二哥因為是男人吃東西過度咀嚼的原因,下頜角有些肥大,讓他原先和林蔚然一樣的鵝蛋臉方了一些,更顯男子氣概。而且他是薄唇。這兩處改變,讓兩人□□分相似的面容變成只有六分相像。
林則然聞言一怔,他一直被誇是家裡長得最好看的,盡挑爹娘的優點來長了。他沒想到林蔚然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再看她一席盛裝,想他一路走來所見所聞,猜到今日侯府舉辦了宴會。他更從僕人的隻字片語中得知這場宴會就是專門為了林昭然舉辦的,算是南陽侯府正式宣佈承認了她的身份,並將她介紹給同階層的貴族。林蔚然不可避免地需要盛裝出席。
林則然猜測得沒錯,林蔚然在萱北堂辭了老夫人之後,沒有回景華園而是直接來了秋水軒,自然就是先前的裝扮。
「你是林蔚然?」
「是我!」
兄妹兩人相對而坐,林則然沉默,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好一會,他才問道,「你是怎麼打算的?」他仔細看過了,她這容貌想必侯府應該不介意她留下的。
林蔚然知道他是問她,是跟他回去還是決定留在侯府。
林蔚然側著頭理所當然地答道,「二哥不是來接我的嗎?自然是咱兄妹倆一起回去了。等明兒見過世子,我再拜別老夫人與侯爺夫人之後就能啟程了。」語氣歡快。
林則然聽到這個答案,再看到妹妹還算開朗的面容,眼底染上笑意,情況比他預估得要好得多。他此行,其實很多人都不看好他能將她接回家。畢竟十幾年的錦衣玉食,一朝從侯府嫡女變成了農門閨女,不是誰都能泰然接受的。
「其實家人早就想來接你了。我們家住在鹿渭鎮,離這裡有兩百里地,加之當時昭然走得匆忙,隻提了她是侯府之女以及你們換錯的事還有你的名字。這事發生時,我還在書院讀書,收到書信便回了家一趟,弄清楚事情始末之後,打聽情況又費了一番功夫和時間,如此耽擱,才於昨天抵達太原府。」林則然沒說的是,家中日子艱難,來一趟府城也不容易。還有就是,為了她的事,他耽誤了不少課。
當時林昭然走得匆忙,隻讓人往家裡送了一封信,信中簡略提了自己並非他們的親生女兒,他們的親生女兒另有其人,名字叫林蔚然。其餘便一概不知。
當時家中父母找了她一天一夜,接到這封信時,母親情緒一時控制不住暈了。
恰巧又逢秋收,家中真是一團亂。
林蔚然認真地聽著,原來是這樣。
這年代交通不便,在她原來的世界,兩百里地,開車也就兩個小時,在這裡走上十天半個月的太正常了。
她就說嘛,林昭然回府都月餘了,她家人怎麼一點動靜也無。
她二哥能解釋她很開心,估計是見了她的態度,然後投桃報李隱約告知她家人並非對她漠不關心的,不管如何,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不是嗎?
「那真是太好了,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他們了。」
林則然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不是很適應親妹妹如此感情外露的一面。
注意到林二哥的不自在,林蔚然在心裡偷笑,這年代的人情感就是內斂。
咳,「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歇歇吧?」
林則然說話時仔細打量了,才發現他這妹妹眉眼間有一絲疲憊。剛才初見她盛裝的樣子忽略了這一點。
林蔚然嗯了一聲,然後道,「也好,來日方長,以後咱們兄妹處的時間長著呢,不急於一時。」
「對了二哥住在這裡有什麼缺的可以和我說。」
林則然笑笑,大掌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頂。這傻丫頭,他還會缺啥?況且侯府的客院比客棧要好很多,即使缺什麼將就一下就過去了。她本就身份尷尬,若是他還不識趣,豈不是讓她為難?
再者,他也不想林家被看低。雖然這場互換在外人看來是他們家占了便宜,但誰家的女兒誰心疼,在來之前,他還擔心親妹妹被教養壞了移了性子呢。這年頭高門大院的刁蠻小姐還不少嗎?
不過當他目光觸及他的包袱時,他的動作頓了頓,「那個——」
林蔚然察覺他的遲疑,將他擱在自己頭頂上的大掌拿下,「二哥是有什麼事嗎?但說無妨。」
林蔚然又重新坐了回去,一臉關切。
林則然無奈地道,「是這樣的,娘讓我帶了一些她之前在家慣用的東西過來,你能幫忙送到她跟前嗎?」
林蔚然和林則然都知道他說的誰。
她不知道之前的林昭然在林家是個什麼形象,但現在以她對她的瞭解,這些東西她根本就不稀罕。
其實林則然也明白,但這是他母親的請求,如果可以做到,母親心中也會感覺安慰一些吧。
「若是為難,就算了。」林則然道。
「二哥,其實我和她的關係不好。」林蔚然輕聲說。
她與林昭然合不來,對於這一點,林則然並不意外。自小林昭然就獨,心性小,什麼東西她都得獨一份才行。
「不過,老夫人說了,明天會讓世子見一見你。你到時拜託世子會比我管用。」
她並不諱言自己與林昭然關係不好。
她擔心如果她讓人將這些送過去,她不收怎麼辦?她這便宜二哥會傷心的吧?倒不如讓林溯風來,或許林昭然會為了面子做做樣子呢。
「嗯,我知道了。」
林則然也知道他此行多半是見不到南陽侯的,侯府能安排世子見他,也算是重視了。
至此,兄妹第一次會晤圓滿結束。
而此時的萱北堂,氣氛卻比不得秋水軒的輕鬆和睦。
林昭然被留下,心中頗有些忐忑。
「祖母,您有什麼事要交待歸然的?」
老夫人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現在這個屋裡就咱們兩個,是你老實交待還是我慢慢給你揭開?」
林昭然心一緊,「祖母您在說什麼,昭然聽不懂。」
老夫人冷哼,「剛才我不說不代表我眼瞎。」
「都這個時候了,你確定還要在我跟前弄鬼?」
這次林昭然沒有狡辯,卻又拿不准老夫人知道多少,所以徑直跪下了。
林昭然沒有再犯蠢,老夫人的火氣小了一些,「我只問你,這一役,你可輸得心服口服?」
「祖母,您知道?」林昭然愕然。她剛還以為她是炸她的呢。
「知道什麼?知道你和張氏弄鬼設計林蔚然一事?」
祖母果然知道了,林昭然整個人一鬆。
老夫人又問了她一遍方才的話。
林昭然沉默,心服自然不可能心服的。其實她也有些迷茫,這個局已經很完善了,想不到施行的時候還會出那麼大的紕漏。
「知道我為什麼不在最初得知的時候阻止你們嗎?」
林昭然搖頭,這也正是她不解的地方。
老夫人歎了口氣,「昭然,你未來與她不同,心放大一點,太過狹隘是走不長的。而且蔚然她的身份就是她最大的掣肘,咱們侯府隨時想拿捏她都可以。如果你連她都容不下,你們以後出嫁後還能容得下誰?」
和光同塵,這是老夫人要教給她的道理。從她歸來,老夫人冷眼看著,從她前前後後出手收拾過幾個人她便知昭然戾氣太重。但人與人相處哪能沒有矛盾呢,不是一味將人鬥倒了就是贏了的。這裡面學問大著呢,改日再與她細說罷。
原來祖母不阻止她們,是想教給她這樣一個道理麼?
一時之間,林昭然很感動。
林昭然不知道的是,老夫人也沒想到會鬧得這樣大,還差點連累了侯府的名聲,還以為能一切盡在掌握呢。
「還有,以後出手一定要慎之又慎,沒有絕對的把握就不要出手,一旦出手就要確保萬無一失,不要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而且如果已經將人得罪死,那就一定要盯死了不要讓對方有出頭的機會!否則就等著領教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淒涼吧。」
林昭然聽著若有所思。
「祖母,侯府的名聲——」林昭然忐忑,也是走到了最後,她才發現這個漏了的局對侯府的聲譽影響之大。說完全不後悔,那是死鴨子嘴硬。
「放心吧,侯府還倒不了。」
「可是——」
謝洲母子已經收拾好了行李,準備啟程歸家。迎著老夫人看過來的眼神,林昭然咽下這未竟之語。
「你從我這兒回去之後,給我抄十卷佛經,好好閉門思過一陣子吧。」
「是。」這次領罰,林昭然心中敬服。
將林昭然打發走之後,老夫人揉揉鬢角,整個人靠在南炕上,任由伺候了她幾十年的老姐妹給她捶腿,她這回是真的累了。
「這些個人沒一個省心的,累死我這把老骨頭了。」
「老夫人且放心,五小姐一看就是個伶俐的,必能理解您的良苦用心。無鄴大師不是說了嗎?咱們五小姐啊是個有大福氣的——」
「行了,你這老貨,慣會哄我。」不過她這話真是說到了她心坎裡,要不是無鄴大師說過他們滿府的運道皆在昭然一人身上,甚至連宮中昭儀將來的大劫都靠她來解,她也不會拿著磕府的名聲賭這麼一把。昭然的性子有些移了,不下重藥不行。
「哎,得儘快給風哥兒相看媳婦了。」一想到這,老夫人只覺得腦門更疼了。
大樑國的男女大多都是十八歲後才成親,而她之前被兩個兒媳婦坑怕了,在給風哥兒相看媳婦時未免謹慎了些。不過已經劃定了兩位侯選,如今怕是只能棄掉之前更得她意的那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