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這頓飯獲得了極高的讚美, 清盤了, 可謂賓主盡歡。
這頓飯的美味超出了林則然的預料, 他在林家算是最見多識廣的一位了, 即使鎮上的寶齋樓做出的菜肴都不及這一頓多矣。
可是這樣的美味, 戴良卻有些魂不守舍食不知味。
林大哥一如昨天那般大快朵頤,心中更是堅定了燒炭掙錢的想法。
因戴良在, 林家也不方便商量燒炭的事。本來林則然回來, 一起商量一下正好的。現在有話也不便敞開說, 偏偏時間緊迫, 林大哥差點急上火。可客人上門, 總不能將客人趕走吧?
晚上的時候, 戴良去了林則然書房。
一晚上,磨磨蹭蹭就是不肯說正事。
林則然放下手中的書,無奈地道, 「戴大哥, 你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那個,你妹妹許人了沒?」戴良期期艾艾地問。
聞言,林則然眼神一凝, 「戴大哥什麼意思?」
「你這個親妹妹看著人挺好的,如果可以,能否將她許配給我?」終於說出口了, 戴良心裡鬆了口氣, 接下來的話就更好說了, 「你放心, 如果能娶到你妹妹,我一定對她好,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她,包括我自己。」
林則然雙唇緊抿,他此刻說不清心裡什麼滋味,只覺得有些荒謬。
兩個妹妹,昭然在的時候,看上了他,他對昭然無意,百般推萎,當然,他也知道昭然性子有瑕疵,他不願意他也能理解。
可是到了蔚然這裡,他一眼就瞧上了,然後來問他,甚至是放低了姿態求娶。
林則然說不清心裡的滋味,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的妹妹,不是任人隨意挑選的貨品。
「抱歉,蔚然的婚事我做不了主,我爹娘也做不了主。」
聞言,戴良難掩失望。
「則然,你幫幫我,我真的——」
林則然打斷他的話,他接下來的話不說他也知道,無非是他的心意以及他的保證罷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會和她說的,但結果如何由她決定。」
他的態度很強硬,目光也很堅定。戴良從中讀出這麼一個意思:你的意願重要,難道蔚然自己的意願就不重要嗎?
他想起先前拒絕林昭然時的態度,心中頓時一片苦澀,只覺得現世報一樣。
「好吧,則然,一切就拜託你了。」
林蔚然屋裡,她剛洗好了頭,晴雪心不在焉地將水倒了,一沒留意還差點摔了一跤。
「小姐——」晴雪哭喪著臉。
林蔚然擦著頭髮,隨口回了一句,「不是都改口叫姑娘了嗎?怎麼又叫小姐啦。」
「姑娘,你上個月葵水沒來,這個月也過去了小半了,一直沒來!」晴雪聲音驚恐,她想起上個月十七那天了,小姐明明出事了,都怪她大意都怪她抱著僥倖心理。
咚!林蔚然手中的帕子落地。
難怪,她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事忘了。
難怪她會做春、夢,原來是孕婦體質作祟。
那個該死的男人,她不是讓他給弄了避子湯嗎?他給她喝的是啥玩意兒?!
「小姐,怎麼辦?」
晴雪一緊張,習慣性的稱呼就出來。
「別緊張,先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讓我先睡一覺,睡醒再說。
似乎一意識到有孕,林蔚然就感覺累得慌。
「小姐,哎!」晴雪跺腳,為她的心大,可自己又驚又怕,實在想不出什麼好主意。最終無可奈何,只能上前替她鋪床。
林蔚然才一躺下,眼睛一閉,沒多久就進入了黑甜鄉,連半幹的頭髮都顧不得了。
還是晴雪心疼她,拿了塊幹帕子替她慢慢擦乾的。
次日一早,林蔚然一睜眼,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腹部。她算了算時間,姨媽已經四十多天未至,必是有孕無疑了。
對於這個小胚胎,是去是留,林蔚然也有點拿不定主意。
正如她之前就知道的,現在的社會對於未婚生育的容忍度太低了。
這個孩子,擱現代算是意外懷孕,如果捨不得,經濟又允許,自己一個人也能生下來。反正大隱隱於世,人往大城市一躲,又有誰知道她是未婚生育的呢。
其實這裡也能這樣,只要她有足夠的錢財。到時離開村子,去到府城,鎮上不行,買上一座小宅子,再買兩三個人,然後大門一閉,過自己的日子好好安胎。
身份只對外說是某某某的遺孀,可是這樣做的話,她要是再想嫁個好的,怕是難了。
可是落胎的話,以現在的醫術,風險太大了,一不小心就是陪上日後的健康或者生育能力,她有些不敢。
畢竟對於女人來說,一個好的能孕育下一代的胞宮真的太重要了。不願生和不能生是兩回事!
最好的結果便是她能嫁給孩子他爹,可是怎麼可能呢?
在這個官本位思想嚴重的時代,一個鎮長一個縣官都足以讓她讓林家仰望。孩子的爹,恐怕這一輩子都是她無法企及的存在。
最終林蔚然決定去鎮上看一看,至少瞭解一下。或許這個時代落胎也沒想像中那麼多可怕的後遺症呢,她僥倖地想。
而且,最好還是能儘快賺錢,燒炭一事得趕緊提上日程。
這麼一想,林蔚然是徹底躺不住了。
林蔚然洗漱的時候看著晴雪眼底的烏青,便知她憂得一夜沒睡。
她拍拍晴雪的肩膀,「別想太多,也別太擔憂了,一切還有你家姑娘呢。」
次日一早,林家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娘,你怎麼來了?」戴良一大早見著他娘,都不知道如何反應才好。
林大嫂垂眸,掩住眼中的不屑,早就聽說這戴寡婦將兒子把得緊,但沒想到她兒子只是雲朋友家住兩天都不行,只一天她就忍受不了追著攆來了。
戴寡婦拍拍從棗林村路口到林家這一段路被晨露沾到的裙擺,「娘擔心你,就來了。」
「我在則然家裡,你有什麼好擔心的啊。」莫名的,戴良覺得煩躁。
「傻孩子,我這不是擔心你太過麻煩你林叔林嬸嗎!」戴寡婦說著話,但眼睛一直在搜尋著什麼。
「文大姐,快進來坐吧。良哥兒,快領你娘進來啊。」林母招呼著。
「不忙,我給你們帶了些吃的。」說著,戴寡婦將東西一樣樣往外掏......後面還有一塊約一斤重的熏肉。
戴良鬆了一口氣,幸虧他娘還知道帶些東西來,沒有太失禮。
林母有些疑惑。
林大嫂挑眉,這回戴寡婦是出人意料地大方啊,別是有什麼所圖吧?
林蔚然剛出房門,就被林小弟告知戴良他娘來了。
她看了看天色,這戴寡婦也真夠早的,棗林村離鹿渭鎮有三十里地吧?她這個時間點到,怕是天剛擦亮就動身了。這得多不放心兒子啊。
「娘,開飯吧,一會我和爹還得上山呢。」林大哥催促,甭管什麼時候能商量燒炭的事,當務之急是多囤點姚金娘木。
林蔚然一進來,戴寡婦見到她就是眼睛一亮,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真是個好姑娘!」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林蔚然懵,掙了掙沒掙開,她濕轆轆的雙眸看向她娘,這是哪來的怪婆子啊,還有上回她大嫂的大嫂也是,怎麼一個個都愛對她動手動腳?!
「文大姐,您先坐,咱們就這開飯了。」林母上前想拉她的手入座。
被戴寡婦用手肘擋開,她繼續握著林蔚然的手,「曾大妹子,這是你家的親閨女吧?」
林母被她弄得有些無措,「是啊是啊。」
「來,戴伯母也沒啥見面禮可給你的,這手鐲你戴著。」說著,她便將手上的銀手鐲退下來,欲戴到林蔚然的手腕上。
她的舉動讓林蔚然急了,忙推辭,「不用了戴嬸,這太貴重了。」她知道在鄉鎮這些地方,又是戴家這樣的人家,一隻銀手鐲是一份很有重量的禮了,她哪敢隨便亂收啊。
說實話,林蔚然被嚇著了。
而戴良則喜出望外,「娘,你知道林二姑娘?」他有好些日子沒見林則然,所以都不知道他親妹妹換人了,是昨晚來了見了人才知道的。
戴寡婦只覺得被會心一擊,她怎麼生了這傻兒子,這樣的問題回去再私下問她不好嗎?偏偏要在這時候問?
林家人都看了過來,他們也想知道。
戴寡婦勉強地笑笑,「大郎不是著急上山嗎?先用飯吧,別耽擱了。」她能告訴他們自己是聽別人閒話聽說的嗎?
林家人一瞧,便知她是岔開話題不想說了。
用了早飯,林父和林大哥繼續去擔柴。
林蔚然去後院喂小金。
戴寡婦在她與林母之間來回看了,最終決定跟著林母去了廚房。
說啥了不知道,但應該說了些事,因為戴寡婦走了之後,林母好幾次看她都是欲言又止的。
是的,在用了早飯沒多久,戴寡婦母子就走了。戴良原先預備待兩天的,他娘來了他也沒法待了,總不能母子二人都住在林家吧?他與林則然是友人關係,又不是什麼血緣親戚。
他們走的時候,林蔚然還在後院。沒見到想見的人,戴良整個人依依不捨的。
林則然將人送走之後,想了想去了後院,正巧看到她和林小弟在清理小池塘,先放掉舊的水,再注入新鮮的池水。那條小錦鯉被放在一旁的水桶裡,正在歡快地擺尾。
她對這條小錦鯉倒是挺好的,林則然想。他回去換了便裝之後也過來幫忙。
三兄妹一起動手,很快就將池水清理了一遍。
活兒幹完了,林小弟最先來幫忙的,出力最多,身上的衣裳有些都被打濕了,忙完後他第一個回去換衣服。
後院裡只剩下林蔚然和林則然。
「蔚然,你覺得戴大哥怎麼樣?」林則然問。
林蔚然有些了然,難怪戴良看她的眼神奇奇怪怪的,原來是看上她了嗎?還有戴寡婦,似乎對她也挺滿意的?不然也不會一出手就是一隻銀手鐲。看書的時候就知道這戴寡婦百般瞧不上林昭然,看不上人還是其次,主要是看不上背後的林家。她一心想幫兒子娶一個有官家背景的姑娘,林昭然出身農家,她自然看不上。
但是很奇怪,她瞧不上林昭然怎麼瞧上她了?可她和之前的林昭然出身是一樣的啊。林蔚然總覺得中間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然後讓戴寡婦改了觀。
會是什麼事呢?
林二哥還在看她,似在等一個答案,林蔚然面上卻作不知狀,「他不是你的好友嗎?他是怎樣一個人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呀。」
林蔚然這話頗有些一語雙關之意。
林則然失笑,是啊,戴大哥是他的好友,他應該更瞭解他才對。
林則然摸了摸她的頭,不容她逃避,「你很聰明,應該能聽明白二哥的話才對。二哥想說的是,戴良已經是目前咱們林家能夠得上的最好的人家了。雖然他現在有一些麻煩,但他不是一個沒有能力的人,二哥相信過段時間他的境遇定然會有所改變的。」
林蔚然看著她二哥,覺得他對戴良的處境的判斷有些過於樂觀了。
「二哥,聽小弟說你那好友近來諸事不順對嗎?聽說當初林昭然曾看上過他?」林蔚然接連問道。
「你想說什麼?」她這話讓林則然整個人都嚴肅起來。
「或許你那戴大哥的遭遇不是偶然。」林蔚然決定說得更明白一點,也省得她二哥繼續將她與戴良湊成一對,再者也算給她二哥提個醒。
他當然知道不是偶然,但這和昭然有什麼關係,不對,昭然——
......
林蔚然看著陷入沉思臉色開始變化不定的林二哥,也沒去打擾他。
良久,林則然深吸了一口氣,以昭然的性子,確實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可是,太狹隘了!
她現在是侯府嫡女,說句喪氣的話,她現在的起點,恐怕他還有戴良一窮及一輩子都無法企及,正如雲泥之別。何必還要回頭出手對付戴良?
況且感情需要雙方兩情相悅,之前戴良只是躲著她走,不曾接受她的一番心意,並未鬧得人盡皆知讓她顏面盡失名聲盡毀。
林則然想得更深一些,如果戴良的遭遇真是昭然所為,那他們林家也得小心了。畢竟如果她連戴良都沒放過,那麼當初她還在林家時,與家人朝夕相處,矛盾摩擦更多氣更不順。自己也沒少因為她的性子訓斥她。而且蔚然還以侯府嫡次女的名頭享了十五年的福,怎麼看都是大大地得罪於她。
一時間,林則然的心情有些沉重。
如果林蔚然知道她二哥的想法,定然會說,林昭然給戴良給他使拌子,不僅僅是因為之前的愛慕被拒絕而心生惱意。
如果加上她如願嫁給戴良之後近十年的不順遂的婚姻生活呢?她一定會覺得戴母對她苛刻,戴良負她,在此前提之下,會找他茬兒就很好理解了。
而且不止他,他們家一樣上了林昭然的黑名單,特別是她這二哥,是林家人中最出眾的一位,在書中一直被打壓,任何出頭的機會都被莫名其妙地毀了。
林蔚然瞥了他一眼,他就慶倖吧,他的院試是在八月中旬就考過了,由此獲得去府城參加解試的資格。
剛回侯府不久的林昭然還沒那麼長的手可以影響太原府太守的閱卷,如果此次她二哥能發揮正常就好了。因為隨著林昭然的根基越來越穩固,他出頭的機會就會越來越渺茫。
想起這些,林蔚然突然靈光一閃!她知道為什麼戴寡婦會突然對她改觀了!她之前還猜測裡面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如果是林昭然從中穿針引線呢?要改變一個市井寡婦的想法並不算太難。
林蔚然將自己代入林昭然的角色,以她的性子,一定是想教訓戴良戴寡婦的。
對林家人,特別是林二哥,林昭然是怨的,對她這個偷偷享了她十五年榮華富貴的人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好感。
林昭然知道戴寡婦看不上她,看不上的原因就是林農門楣太低了,那麼回到林家的林蔚然她一樣看不上,有什麼能讓兩波不喜的人湊一起狗咬狗更讓她爽快的呢?
想明白這點,林蔚然是真的惱怒又無語,這林昭然戾氣也太重了吧?當初看文時不覺得啊。果然是看文一時爽,到了自己就是火葬場。
「之前在侯府的經歷,如果可以,還是忘卻掉吧。」林則然歎息著說,不然隨著落差的發生,她只會感到痛苦。
她也想啊,她還恨不得從來沒有抱錯一事,然後離林昭然那個神經病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