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喜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韓春萌已經回來了,她詫異的問:“這麼快就回來了?”
韓春萌惴惴不安,偷著問宋喜:“東旭到底怎麼了?他今天跟我說了很多奇怪的話,還問我如果有人讓我打破對的原則,我該怎麼做,我實話實說,但他紅著眼圈看著我,我問他什麼他也不說,還叫我不用擔心,讓我先回來,你說我能不擔心嘛。”
宋喜也是一臉無奈,小聲回道:“他家裡的生意,八成跟他查的案子有關,他沒辦法繼續往下查,只好找個理由,想著酒駕被抓就會停職查辦,沒想到昨晚真的出了車禍。”
韓春萌聽後半晌都沒說話,因為無論家庭,事業還是酒駕,其中任何一個問題都是難題,更何況還全都堆在一起,她簡直不敢想像顧東旭這兩天是怎麼過來的。
很想在他身邊陪他一起扛,可她什麼都做不了,這種無奈又無力的感覺,最讓人心裡憋悶。
宋喜勸韓春萌:“別急著去找他,讓他一個人安靜會兒,無論怎麼樣,咱們都會陪著他的。”
韓春萌慶幸這種時刻還有宋喜在身旁,宋喜一貫堅強,當初宋元青被抓這麼大的事兒,她也扛過來了,都說只要不死人的困難,都是讓自己變得更強大的磨礪,韓春萌暗暗向老天許願,只要能讓顧東旭順順利利的過了這個坎兒,她就…她就半年不吃肉吧,反正也沒什麼好拿來做抵押的。
也許她足夠虔誠,老天爺還真的網開一面,晚上快下班的時候,韓春萌接到顧東旭打來的電話,說是叫她和宋喜一塊兒過去。
韓春萌聽著顧東旭聲音如常,掛斷電話就跑去跟宋喜說:“他好像想開了!”
宋喜也跟著開心:“想開了就最好,馬上快過年了,別有不開心的事兒影響心情。”
下班時間一到,宋喜跟韓春萌打車去往一醫,兩人才剛進病房,就見躺靠在病床處的顧東旭道:“把門鎖上。”
“啊?”韓春萌挑眉。
顧東旭道:“鎖門,省的待會兒護士進來查房。”
韓春萌很聽顧東旭的話,他說鎖門她就鎖門。
宋喜邁步往裡走,第一眼先是看到床頭櫃上羅著兩排高高的外賣盒,另一邊櫃子上還有蛋糕點心。
眼帶狐疑,宋喜問:“有什麼好事兒?”
顧東旭下巴一瞥,示意床頭櫃下面的儲物箱:“打開。”
宋喜彎腰打開櫃門,裡面兩大袋啤酒堆得滿滿噹噹,韓春萌好奇湊過來看,看到啤酒的剎那,她側頭瞪向顧東旭:“幹嘛?你要喝酒?”
顧東旭說:“不是我,是我們。”
韓春萌眉頭緊蹙:“你還在打針呢,喝什麼酒啊?”
顧東旭看著韓春萌,似笑非笑的道:“果然當了女朋友,脾氣都比以前大,我今天不打針,喝點兒酒沒事兒,把酒拿出來。”
韓春萌剛要說什麼,宋喜道:“你讓倆醫生關上門陪個患者喝酒,這要是傳出去,我倆都不用幹了,給我個足夠的理由,不然我不陪你發瘋。”
韓春萌心想,給我個足夠的理由,我也不陪你發瘋,正想著…
“我辭職了。”
顧東旭靠坐在床頭,帥氣的臉上帶著好看的微笑。
此話一出,韓春萌完全驚呆,饒是宋喜也難免愣在原地。
長達五秒鐘,病房裡針落有聲,顧東旭一直微笑,看著兩人道:“這個理由夠不夠?把酒拿出來,我今天給了護工阿姨五百塊的小費,她才答應幫我偷著把酒帶上來。”
宋喜跟韓春萌皆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顧東旭道:“幹嘛?我就想跟你倆喝點兒酒聊聊天,找找我們從前的感覺,你倆這是什麼表情?是不是這個談資還不夠大?”
對上他努力玩世不恭的表情,韓春萌最先反應過來,她繞開宋喜,彎腰把一箱啤酒拖到外面,很快開封,拿了幾瓶放到桌上。
顧東旭見狀,笑著指使宋喜:“把小桌子打開,我們邊吃邊聊。”
房內依舊除了顧東旭之外,沒有人講話,宋喜默默地打開桌子,將外賣盒依次擺好,他買了十個菜,一半是韓春萌喜歡吃的,另一半是宋喜喜歡吃的。
吃喝都備齊,韓春萌坐在床邊,宋喜拉了把椅子坐在床下,顧東旭拿過一罐啤酒,‘啪’的一聲口開拉環,二話沒說,仰頭咕咚咕咚的往下灌。
宋喜覺的壓抑極了,像是被人扼住喉嚨,連呼吸都困難,更何況是發聲。
韓春萌後知後覺,摳開拉環,沒哭,只出聲說道:“無論你怎麼選,我無條件支持你。”
說完,她仰頭喝酒,宋喜是最後一個拿起啤酒罐的,她什麼都沒說,安靜的喝著。
顧東旭最先喝完,手指蜷起,空啤酒罐‘咯吱咯吱’的縮起來,他勾起唇角,笑著道:“打小兒看第一部警匪片開始,我就說我長大要當警察,小學說,初中說,高中說,直到高考填志願,我媽才知道我是認真的,為這事兒我倆差點兒吵到斷絕母子關係…”
說到此處,顧東旭臉上笑容更大。
“她說我是祖宗,犟不過我,我還是上了警校,出來當了警察,穿上制服後我覺得自己倍兒帥,我堅持了自己從小到大的夢想,你們有誰能想什麼就做什麼?我能。”
“我覺得這世上最不爽的事兒,就是明明規矩擺在這兒,你錯了,我卻要因為所謂的人情世故而繞開你,憑什麼?說好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呢?我不就該依法辦事嗎?直到現在,我媽也捲進來了…”
顧東旭又打開一罐啤酒,又是揚起頭一飲而盡。
宋喜有些出神的看著某處,一言不發;韓春萌則偷偷攥著床單,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將空酒罐捏扁,顧東旭輕蹙著眉頭道:“我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正義,我做不到親手查我媽,我能做的只是離這個案子遠一點兒,然後親眼看著這個案子是怎麼被悄無聲息的壓下來。”
“所有人都覺著沒錯,我這一天一夜也問了自己無數遍,難道我不想我媽平平安安嗎?我想,但我要怎麼繼續工作,怎麼繼續面對打破原則的自己?難道我要重新制定標準,以後但凡是我直系親屬犯事兒,我就視而不見嗎?”
搖頭,顧東旭低聲說:“我做不到,萌萌說得對,誰也別想打破我內心的秩序,正義沒有變,變得是人心,我不想帶著‘網開一面’的心思再去碰這份工作,髒。”
“選擇是我做的,我不後悔,也不會抱怨,放棄當警察的理想,就當是我為這次徇私舞弊的錯誤買單,我不可以不當這份差,但這份職業在我心裡永遠是神聖不能玷污的。”
開了一罐啤酒,顧東旭紅著眼眶,笑著道:“來吧,為以後不再是警察的我乾一杯,小爺我從今往後兩袖清風了。”
宋喜跟韓春萌皆是紅著眼眶,手怎麼都抬不起來,顧東旭見狀,他自己喝,可是喝了不到三口,忽然嗆了一下,放下啤酒罐,他雙手摀住臉,就這樣崩潰大哭。
宋喜跟韓春萌眼淚嘩一下子流下來,放棄夢想的滋味兒,不得不做出選擇的滋味兒,明明瘋了想哭,卻不得不笑的滋味兒。
顧東旭二十來年肆意而為,終是放棄的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