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茶完了之後不久,陸嘉學從內間走出來,兵部侍郎等人都跟在他身後,眾星捧月的。他看到羅慎遠站在欄杆前,讀書人多羸弱,羅慎遠倒是挺強健的,體格與他相差不多。
宜寧看到羅慎遠,就從他身邊走開,走到羅慎遠身邊去跟他說什麼。
她站在羅慎遠身邊,還不到他的肩高。羅慎遠雖然什麼都不做,但站在她身邊山般挺拔,就有種天然的保護者的感覺。
陸嘉學眼睛微眯。
雖然知道是她三哥,但兩人同居同住,以兄妹相稱。日久生情,兩人沒有血緣關係,要是有一天假戲真做了……
他走過去,微笑道:「羅大人下午要進京面聖,我也要和皇上談論邊疆之事。不如我們一同去?」
陸嘉學說過,只要她在羅慎遠身邊一天,他就不會放過羅慎遠。
羅宜寧忍了又忍說道:「你這是……」
羅慎遠按住她的肩膀輕聲打斷她,從善如流地道,「我與都督大人神交已久,只是怕要隨後才去。都督大人您先請。」
說罷伸手一虛請。
陸嘉學又是一笑:「羅大人客氣。我見羅大人不慌不忙,倒是從容。不知道這時候刑部審訊曾應坤得怎麼樣了。」誰在罵聲和通敵賣國的質疑下,都不太能坐得住。
羅慎遠不僅坐得住還坐得穩,每天按時去衙門,別人說什麼權當沒聽到。
他頂級政客應有的素質不是說著玩的。
羅慎遠笑道:「嘴長在別人身上,羅某堵不住悠悠眾口。便做好自己分內之事足矣,否則一一計較過去,也不用做事了。」
陸嘉學覺得羅慎遠很危險。徐渭看人果然有眼光,這人有成為閣老甚至首輔的潛力。
「羅大人說得有道理。」陸嘉學留下句,便不再理會他,帶人走出了花廳。
羅慎遠見眾人離開,才對宜寧道:「我入宮了先回去,你早日回來。」宜寧要在英國公府住兩天,見見魏家新婦。
然後也走出了花廳。
宜寧不知道他進宮是做什麼的,想到陸嘉學那句話,只覺得心裡越發沉重。
過了晌午,魏凌要出門去迎親了。
他騎在高大的馬上,親迎的隊伍跟在後面,很喜慶。宜寧看著隊伍慢慢的遠去,感覺非常的複雜。那個年輕早逝的明瀾,在她的印象裡,端坐著一臉平靜淡然的女子。
明瀾一定是喜歡他的吧,否則怎麼會生下兩人的孩子呢。
或許是宜寧自己也希望如此,她希望明瀾是喜歡魏凌的,兩相傾慕。若是沒有錯過,就是歲月靜好,和和美美的結局。
已經十四年過去了,英國公府終於也要有女主人了。
趙明珠拉了拉她的手:「走吧,他一會兒就回來了。」
屋內賓朋滿座,庭哥兒在魏老太太那裡陪她說話。對於即將到來的繼母,他表示不喜歡,他也不要繼母。宜寧摸了摸他的頭,沒多理會他。他一開始對她還不喜歡呢,日後繼母對他好些,自然就喜歡了。魏老太太早說過了,這位徐氏很溫婉明事理,應該能討好得了庭哥兒。
等迎親的隊伍回來已經是晚上了,由於對方是徐國公的幼妹,家裡頗為寵愛,還派了人送親來。來的是徐氏的幾個侄兒。
本來是送姑姑來成親的徐永,看到坐在花廳裡喝茶的羅宜寧,嚇得差點腳底打滑。
魏家有人去迎他,笑著道:「徐表少爺,這邊來坐。」
徐永瞪大眼,指了指羅宜寧:「那位……那位是你們的……」
「那是我們府唯一的小姐,如今嫁給了工部侍郎羅大人,國公爺十分寵愛,您一會兒跟她說話也最好溫言細語些。」迎他的人笑著答道。
他說那天怎麼陸嘉學給她出頭呢!原來是魏凌的女兒。
宜寧坐在花廳裡,也看到了徐永。知道早晚有一天會碰上,卻沒想到他今天會送他的姑姑過來。她笑了笑,叫人請他進來:「徐公子,不知道你那日遺失的玉珮找到沒有啊?」
趙明珠狐疑:「你認得他?」
「認得,一面之緣,印象深刻啊。」
徐永怎麼覺得這位小姐每說一句話,他就越想流汗呢。
要是父親知道他竟然跟英國公府小姐過不去,肯定回去把他的腿給打斷。
徐永走過去跟她打招呼,額頭冷汗淋淋。他痴戀謝蘊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謝蘊成親了也不想放棄,卻因此而惹到了英國公府小姐。
「勞煩太太記掛,玉珮我自己已經找到了。」徐永忙一笑。
宜寧只是覺得有趣逗逗他,未曾想真的跟他計較,見嚇也嚇著他了,就揮手叫他出去了。
那邊已經開始拜堂成親了。
鼓鑼喧天,禮生唱禮。聽得宜寧微微失神。
宜寧歇在自己屋內,次日去給魏老太太請安,才見著新婦徐氏。
魏凌攜著她,她穿了件正紅色百吉紋褙子,梳了垂雲髻,戴了一對赤金耳鐺,顯得脖頸袖長。面容皎潔,細長鳳眼,看上去的確端莊穩重,不失漂亮。
自新婚一夜後,她看魏凌的目光就有新婦的羞怯。畢竟魏凌高大英俊,正當壯年。一個男人最風華正茂的時候,最是能吸引女子的傾慕了。
她給魏老太太請安,隨後宜寧帶著庭哥兒給她請安。
但凡繼繼母與繼子女之間,都是生疏的。徐氏嫁過來之前,哥哥嫂嫂就跟她說過英國公府的情況,子嗣不多,但是兩個孩子都很重要。女孩兒是魏凌的掌上明珠,只得這一個女孩子。男孩兒是日後的英國公,整個家的人都要哄著他。若是對男孩不好,他身後還有祖母、姐姐一干人在。而魏凌絕對是會站在孩子那邊的。
嫂嫂跟她說過,魏凌對這個女孩兒言聽計從。
所以徐氏就先看著宜寧,這魏家的人當真都是好看極了的。她先扶宜寧起來,給了個大封紅。再扶庭哥兒,庭哥兒卻沒得好脾氣,往姐姐身邊一躲不理她。
宜寧把他扶正,含笑說:「您莫要見怪,他是怕生了一些。」
女孩兒倒是識大體,徐氏忐忑的心稍微鬆了口氣。溫聲笑道:「無礙無礙,孩子總是怕生的。日後多親近些就好了。」
徐氏總有感覺,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宜寧對她才露出了真的笑容,而魏凌一直盯著她的目光也才緩和些。
她下午認親的時候,魏家的外家次第來見她。徐氏振作精神,想到日後自己可就是英國公夫人了,需得振作才是。她坐在花廳外面,卻隱約聽到裡頭魏凌和宜寧說話。
宜寧是在說她很好,應當是個脾性溫和的人。魏凌聲音低沉,卻聽得模糊不清。但是聽得出對女兒是極為寵愛的,跟她說話言語就沒得這麼溫柔。
徐氏心有餘悸,幸好來之前哥哥嫂嫂講清楚了。這家的女孩兒是決不能拿捏的,方才見府裡的管事婆子等人對她也是言聽計從。若不是她已經出嫁了,這家裡她說話絕對比自己還頂用得多。
徐氏想拿些窩絲糖來討好庭哥兒。
他卻避開到一邊不理她,孩子氣地說:「我不吃你的糖。」
他當年接納宜寧,那是因為宜寧是和他有血親的姐姐。但是徐氏不是,他對繼母的印象就是一個陌生的女人,還要突然叫她母親。
宜寧在屋內聽到,快步走出來低聲呵斥庭哥兒。庭哥兒委屈地看著姐姐,卻還是被她帶到徐氏面前道歉。道歉之後回頭抱著姐姐的腿,像個小動物般黏著她。
徐氏想到自己在家做姑娘時的樣子,鼻子酸酸的。
嫁人和做姑娘沒得比,做姑娘家人會包容她。但是嫁人之後,她得好好去包容別人了。
她在英國公府就像個陌生人一般。
*
宜寧把庭哥兒帶回住處,好好訓斥他不給繼母臉面,日後照顧他的可是徐氏,又不是她。庭哥兒滾到她懷裡撒嬌,賴著姐姐不放。宜寧哭笑不得,把他的乳娘叫進來,好生吩咐:「若是繼母待他不好,告訴我,告訴父親,一定要說出來知道嗎?」
庭哥兒直起身道:「她欺負我我就打她!」
宜寧卻打了他一下:「打什麼打!不像話,她日後是繼母了知道嗎?」
庭哥兒得知姐姐回來住幾日,高興得不得了,哪裡還管徐氏如何。只顧著粘她。等了兩日羅慎遠不見宜寧回來,就休書一封給她催她早日到家。
宜寧也覺得不好久留,叫珍珠樓媽媽等人開始收拾東西了。庭哥兒對姐夫表示了不滿:「他有這麼多人伺候,為什麼非要要你回去!」
「你有這麼多人伺候,為什麼非要我呢?」宜寧把他揪開,多大了,還跟長她身上一樣。
正好趙明珠今日要入宮,宜寧把她送走,又載著滿滿一車的東西回了羅家。
回去的時候卻是正好林海如在吃午膳,招呼宜寧一起吃,正好問她英國公府的趣事。
宜寧挽袖給楠哥兒挑魚刺,一邊與她談笑。
一會兒喬姨娘和羅宜憐來給林海如請安。
喬姨娘今天精神很好,穿了件水紅通袖褙子,髮髻上戴了酒盅大小的絹花。羅宜憐小姑子則看了宜寧一眼,眼睛別向了隔扇外。
喬姨娘坐下之後拿帕子掩口一笑:「今日來拜訪夫人,是想跟夫人說一聲,咱們憐姐兒的親事已經有著落了。」
林海如有點驚訝,竟然真的讓喬姨娘找到了個她滿意的?
畢竟原來看喬姨娘那副架勢,好像非要讓羅宜憐嫁個簪纓世不可。
林海如可知道喬姨娘擇婿的最低標準都是進士。不知道究竟是誰入了她的眼。
她讓羅宜憐也坐下,問她:「憐姐兒,你跟母親說道說道,這定的是哪家的親事啊?」
羅宜憐居然還不太願意,語氣淡淡地說:「……等提親的人來了,母親自然就知道了。」
小姑子小的時候還會裝懦弱可憐,這長大了,裝也懶得裝。成天的憂鬱,加上身材纖長,氣質如空谷幽蘭,看著很讓人驚豔。憑她這個樣貌,未必真的不能進高門大戶,只是正室肯定當不得,畢竟是庶出的。
林海如碰了一鼻子灰憋了口氣。懶得管她們了,反正只要不弄出幺蛾子就行,折騰隨便他們去,出了什麼事也別來找她收場就行。
楠哥兒現在路已經走得很好了,穿著小褂子蹣跚地在屋裡跑,惹得眾婆子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護著。林海如管家沒空,宜寧吃過飯後乾脆把他抱回宣景堂玩。
楠哥兒在宣景堂有些拘束,宜寧拿飴糖來逗他。這孩子也好吃糖,啃著甜甜的飴糖邁著蹣跚的小步子,追著宜寧跑,小尾巴似的惹人疼。
羅慎遠今日回來得早些,小小的楠哥兒就跑去扯他的袍子,化的糖都沾在羅慎遠的袍子上。他不太喜歡小孩,皺眉讓婆子把他抱開。
宜寧這好不容易才被他催回來了,怎麼還帶著個小人,他就是不喜歡別人粘著她。在英國公府有個庭哥兒粘著,回來又多了個楠哥兒小尾巴。
楠哥兒委屈地喊宜寧「姐姐」,要給羅慎遠吃的糖握在手裡不知所措。
羅慎遠才回頭問:「他叫你什麼?」
宜寧呵呵一笑:「你忙你忙,我得把他抱回母親那裡了。」
看到宜寧抱著孩子出去了,羅慎遠的手指微微敲著桌沿。他不喜歡孩子,但是宜寧很喜歡。
其實羅慎遠根本不願意要孩子,有了孩子,宜寧就會全心全意地疼愛那個孩子。他不太不舒服,就算那是他的孩子也一樣。
真是怕她有一日發現……他是這麼可怕,連分得她注意力的東西都不想存在。
*
宜寧次日是從噩夢中醒過來的,她總是想起陸嘉學在耳邊輕之又輕的那句話。
「我不會放過你的。」
她披了件外衣起來,發現羅慎遠不在了。
屋內的氣氛則顯得很緊張,門外多了好些護衛。宜寧分明記得羅慎遠今天是要沐休的,他卻根本沒有在家裡,實在是稀奇。
她覺得不太對,傳了林永過來問話。林永則告訴她:「卯時一刻大人突然被急召入宮,應當是有大事發生了。」
宜寧因此更忐忑了些,一直等到晚上羅慎遠都還沒有回來。
天邊一抹淡月牙勾,宜寧在廡廊下看了會兒,珍珠給她加了斗篷禦寒。心裡越發的忐忑起來,他這時候還沒有回來。外面也沒個動靜。
這時候林永急匆匆地過來了,跟她說:「……宮裡傳來消息,這次有人面聖直諫羅大人,編織罪名六條,皇上看了也驚疑,就把羅大人召進宮了。」
難怪到這個時候都沒有回來!
宜寧沉思,問道:「大老爺、二老爺可知道這事了?」
她是婦道人家,根本不好管。家中唯有這二人好管些。
林永就答道,「太太不用擔憂,方才大老爺、二老爺叫屬下過去問話,聽了就換了官服親自趕往宮裡了。現下應該已經到宮門外了。」
「我父親呢?」宜寧又問道。
曾應坤的事,說起來還是跟平遠堡有關。要是有魏凌在的話情形會稍微好一些。
林永一愣,才反應過來太太說的應該是英國公。「這個屬下不知,屬下派人去問問。」
宜寧嗯了一聲,又對林永說:「叫守夜的小廝注意著開門,傍晚許是要下雨的。」
書房裡點了豆大的燭火,宜寧有點打盹,還是想再等一等。打盹好久,珍珠都來滅了盞燈讓她好睡些,這才聽到前院有馬蹄和車轍聲傳來,宜寧立刻就醒了。燈火都亮起來,有守夜的小廝起夜開門的吱呀一聲,黑夜裡聲音顯得很遙遠。
宜寧醒過來,門口的聲響悉索起來。她忙披了斗篷,帶了值夜的青渠出去迎接他。垂花門外好些人簇擁著他,羅家眾人,大伯父、羅成章,他養的門客幕僚,羅慎遠的臉色陰鬱卻很平靜。
宜寧聽到羅成文在跟旁邊的人說話:「三成軍功歸了慎遠——皇上動了大怒,扔出的硯台差點把徐永清砸死,大罵他是誣陷忠良。」
宜寧聽到這句話心中一喜,那必定是沒有大礙了,她鬆了口氣。
羅成文想到剛才發生的驚心動魄,就有點按耐不住:「恐怕明日起來朝堂上下的言官都是打臉,皇上又覺得你受了委屈,怕要有不少的賞賜。慎遠,你好生受著!現在官位不能晉陞,但日後工部尚書空缺了,非你莫屬。」
「尚書之位侄兒現在還不敢想。」羅慎遠道。
宜寧在垂花門口等她,屈身給幾位叔伯請安,叔伯們送羅慎遠到垂花門便要返回了。羅慎遠看到她在寒風中冷得發抖如鵪鶉,告別了大伯父和父親,朝她走來問道:「怎麼還沒睡,臉都凍青了。」
羅慎遠把自己的斗篷也披在她身上。他的披風太大,從頭到尾都是,給她裹從下巴裹到腳,小小軟軟裹了一團,如香甜的軟糕。
「三哥,我剛才似乎聽大伯父說,你制住了言官?」宜寧問他,「怎麼制住的?」
看他穿著赤羅衣朝服,神情沒什麼波動。
羅慎遠邊走邊跟她說:「我與曾珩來往,是竊取曾珩的情報幫你父親。只要你父親把這個說清楚,言官就站不住腳了。」
宜寧有些疑惑,進門之後讓丫頭去放了熱水,鋪了床褥。兩人在靠窗的羅漢床坐下來。她問:「既然容易解決,為何一開頭不說清楚?也沒得這麼多的麻煩,讓你平白被罵了幾次。」她從丫頭手裡接過湯碗遞給他,「夜寒露重,你喝些薑湯祛寒。」
白玉小碗裡淡棕色的薑湯,應是加了紅糖的。羅慎遠先湊到她嘴邊:「你先喝些。」
宜寧有些想笑:「怎麼,你怕我給你下毒啊?」
他敲了宜寧的頭一下:「快些喝,看你剛才凍的。」
宜寧只能就著他的手喝薑湯,看到她嘴唇微動,然後沾上糖液的晶亮,然後就不肯喝了。羅慎遠才又接過來,對他來說不過一口喝乾的事,喝完放在小幾上。
「我拖著不說,是為了讓皇上罰我。」羅慎遠道。「這次幾個言官罵得過頭了些,皇上臉色難看。我等得便是這一刻,岳父再暗中一幫忙,我不僅能夠洗去叛國的罪名,反而還得了皇上的愧疚同情,日後陞遷尚書就更容易了。明日上朝恐怕有得戲看了。」
宜寧聽到這裡,也立刻反應過來。羅慎遠應該是想為自己謀求更大的好處吧。
羅慎遠把玩小碗,目光微凝。
皇上親自下龍椅來扶他,說他是棟樑之才。並將帶頭的吏部給事中徐永清罵得狗血淋頭。
陸嘉學則一言不發,站在旁邊似笑非笑地看著魏凌。
宜寧想到方才大伯父說的場景,真想親眼目睹方才的激烈場景。她是由衷地敬佩羅慎遠,難怪年紀輕輕做首輔,這等心性!
「……皇上真的砸破了言官的腦袋?」
「皇上早被這幫人吵煩了,有機會砸自然要砸。」羅慎遠說。
宜寧心裡還是擔心陸嘉學的事,又問羅慎遠,「這事……陸嘉學應該是主謀,那些人背後應該是他,他可有被供出來?」
羅慎遠淡淡道:「那些人如何敢。」
羅宜寧思索片刻:「當時我在他那裡,聽說他想用曾應坤來害你。現平遠堡之事你從中獲益,又不知道他會做什麼。他向來是個無賴性格,不論什麼手段都要達成他的目的……」
「不要說了。」羅慎遠突然說。
羅宜寧有些沒反應過來。羅慎遠嘆道:「我不喜歡你提他。以後不提他了,好嗎?」
其實,三哥還是介意她被陸嘉學擄走的事吧。畢竟沒幾個男人能不介意的。
「好,」她一愣,笑著說,「那以後不再提他了。」
羅慎遠才撫著她的頭:「睡吧,沒有人會害得了我的。」
*
第二天早朝要早起,宜寧起來的時候他更是已經出門了。
她讓范媽媽拿些放在前堂裡供奉孔子像,帶了剛做的核桃餡栗子糕去林海如那裡請安。林海如正靠著迎枕,拿著美人錘有以下沒一下地敲著小腿,好像心不在焉的樣子。看到宜寧來了,招招手示意她坐到她身邊去。
這婆婆是最好的。宜寧原在寧遠侯府的時候,不僅有侯夫人,還有老太太,個個都是要拿捏媳婦的。三個妯娌都出生名門,只有她出生低微,因此她可沒脾氣跟她們計較。
宜寧突然又想起陸嘉學說的話:「……你以為就那麼容易能嫁給侯府庶子?你家世不高,要不是有我在怎麼可能。」
他說的話應該是真的,當時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算得上認真了。那場親事的確不是她哭來的。
林海如現在日子過得舒坦,有了羅慎遠給她撐腰,還生了楠哥兒,除了喬姨娘還偶爾在她面前膈應她,別的也沒有什麼了。宜寧接過美人錘給她捶腿:「您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我想憐姐兒究竟怎麼個高嫁,人到現在都沒露面——」林海如長嘆口氣,直起身來,「喬姨娘去見你父親,說我給的月例少,要另外求幾百兩銀子給她打頭面。昨晚你父親就跟我說起這事,把我說了一頓。」
「他現在還見喬姨娘?」宜寧手中小錘一頓,她以為喬姨娘徹底失寵了。
「男人總是心軟的,哭幾回不見也見。」林海如也不是不在乎,畢竟是自己的丈夫。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計較都沒有力氣再計較了。還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沒注意。
宜寧若有所思一會兒。又問起林茂在高密縣做縣令怎麼樣了。
說這個林海如就有精神了,拿林茂寫的信給她看。信是林茂寫給揚州的父母的,自兒子做官之後林家就把他供起來了,林茂寫回去的信都謄許多份給他的姑姑們寄過去看,畢竟是家族裡頭一個在京城做官的。這傢伙絲毫沒有「我去高密縣當縣令是被貶職了」的感覺,他的信都是遊記,記某某山一日遊,記某某湖兩日遊,記甲申年下鄉游。途中所見所聞,吃了什麼東西,洋洋灑灑,文采斐然。
宜寧笑得肚子疼,把信還給林海如:「您跟舅舅們說一聲,他寫的信都存起來,等他回來給他出個林茂傳什麼的,青史永存。」
「他被貶職了,最高興的就是他爺爺,說還是去地方做父母官造化百姓的好。就他這樣還造化百姓?」林海如嗤之以鼻,「我都怕百姓把他給造化了。」
睡醒的楠哥兒被抱出來,直往母親懷裡撲。
羅家眾人都忐忑地等著宮中的消息。
到晌午的時候宮裡傳來消息,羅慎遠平定邊關有功,受賞賜良田五百畝,黃金兩千兩,白銀五千兩。曾告發他的言官以誣陷忠良為由,庭杖十。羅府上下都震動了。
朝堂之上,皇上滿面的笑容。
羅慎遠站出來受了賞,皇上對他誇讚至極。羅慎遠看了魏凌一眼,二人皆不語。
陸嘉學站在武官第一位,沒有回頭,面無表情。
羅慎遠不是初生牛犢,他是幼虎,現在已經有了力量。一旦給了他可乘之機,他就會蓄勢反擊。魏凌出乎他的意料,竟然願意把軍功拱手讓人。
假以時日,他肯定無人能壓制。
程琅站在百官之中,靜靜地聽著皇上的封賞聖旨。其實他心裡很清楚,陸嘉學不用他做智囊之後,真正的智囊就是他自己。他根本沒想拿這個對付羅慎遠,他就是純粹給羅慎遠添堵。真正想要的東西他會用盡手段去謀求,他真正想的肯定不是對付羅慎遠。
他現在不能再給陸嘉學添堵了,否則陸嘉學肯定殺了他。
同時羅慎遠也惹不得,這兩個人斗,他只能在旁邊看著。權勢和戰利品,只屬於勝利者。
程琅低下頭,嘴角一絲冷笑。
他從皇宮裡出來的時候,冬天的灰霾又低又沉,有點霧氣。
一步步沿著台階往下,程琅看到羅慎遠在和徐渭說話。徐渭滿面的笑容,羅慎遠細聽,雖然沒有什麼特別的動作,但是所有人都會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陸嘉學居然在台階下等著他。
「好外甥,你給羅慎遠通風報信過?」陸嘉學微笑問他。
程琅早知道他會發現,也沒有辯解:「舅舅……隨您怎麼處置吧,我也不多說了。」
「處置你?」陸嘉學冷哼。
「我找你有事,給我過來。」說罷披了斗篷,率先走到前面去。
程琅咬牙,跟在他身後。他可不敢忤逆陸嘉學。他找自己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