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一邊抹淚,一邊給自家姑娘揉著膝蓋上的青腫,幾次想要開口,但看著姑娘平靜的眼神,都將話嚥了回去。
自從姑娘透露過要離開暢園回家的意思之後,李氏就一直在心裡盤算利弊。
從前姑娘身上有老太太的幾分寵愛,日子還算過得去,也不怕被隨意許出去給人做繼母或者小妾,但如今,自從傷後姑娘行事不如從前,老太太的手段是一天比一天多,不知是告誡還是警醒,讓人心冷得很。
她知道顏家老太太最重利益,卻不想她心狠至此,身邊服侍多年的姑娘不得她半點真心,如貨物一樣隨意擺弄。
如今,確實像姑娘說的那樣,回家比待在暢園裡好,即便那個家裡有個不親近的爹和繼母,也比待在這裡被老太太磋磨強。
她真的覺得,老太太看姑娘的眼神是越來越不善了。
顏書語看著眼睛紅腫的奶媽媽李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媽媽不用擔心,這件事我心裡有數,等我們出了暢園回了家,一切都會好的。」
李氏壓低聲音,不敢讓外面的丫頭們聽到,「姑娘心裡有主意我知道,但無論如何也不能這麼糟蹋自己,姑娘疼在身上,媽媽疼在心裡。」
看著這陪伴了她兩生的親人,顏書語笑意溫柔,抓緊了奶媽媽的手,「媽媽放心,這次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
李氏抹著淚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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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安縣顏家?」陳昑眼含好奇,「怎麼感覺沒聽過?」
鄭明傑翻了翻手上的消息,頗為無奈,「顏家近些年早已沒落,如今雖然有些小錢,但不比慶州城裡這些人,殿下不知道也不奇怪。」
「裴老夫人在那幾家裡踫了壁,心灰意冷,已經打算啟程回望京了。」他說起那位老夫人也是滿心厭惡,「將自家孫子的名聲糟蹋得點滴不剩,就算拿不到錢,我看她也是心滿意足,就跟吳國公那位姨娘一樣,總喜歡幹些損人不利己的蠢事。」
「顏家啊,」陳昑閉目沉思,許久後才抬頭笑出來,「我知道是哪個顏家了,就是那個喜歡養女孩兒賣身的顏家是吧?我沒記錯的話,河道總督那府裡可是有一個姓顏的小妾。」
說起這個,陳昑也是好笑,「為了那個小妾,總督大人可是被家裡的惡婆娘好一頓打,我當初聽到這個的時候還笑了好一陣子。」
「高家雖然讓人噁心,但總會出些樂子讓人笑上一陣,這也是為何父皇總是下不了狠心處置他們的緣故,畢竟,身上小毛病太多,反而容易讓人忽視暗地裡的大毛病。」說起他那位剛愎自用的父皇的舉止行事,陳昑眼裡多了兩分嘲諷,他父皇這個皇帝做得憋屈不稱職,日後他可不打算走這條路子。
他找到了最好的將星,日後,他一旦登位,這天下就得改上一改。
想起他的將星,他看向坐在窗前翻書的裴郁寧,有這個好友輔助,日後西北無礙。
「殿下,這件事您打算怎麼處理?」鄭明傑將問題推給了做決策的人。
陳昑翻看著資料,想起慶州城裡的風言風語,嘴角多了兩分笑意,「既然裴老夫人已經走了這麼遠,那不妨再走遠一些,你找人把顏家的情況捅給她知道,我看她和那位顏老太太一定很有話說。」
鄭明傑聽到這些,第一反應是先去看好友裴郁寧,見他不反對,這才略加思索,在紙上寫了些東西遞給陳昑。
陳昑看過之後,甚為滿意,「不錯,做得很好,不愧是未來的賢臣能吏。」
鄭明傑聽到這話難得想翻個白眼,做這點兒事就是賢臣能吏了?
「顏家這個餌用得好,你們去烏安縣也算師出有名。」他補充了兩句,「雖然帳本最為關緊,但其他也不可輕忽,五皇子和高家派了不少人過來,慶州城他們不敢動手,但烏安縣就未必了。」
「就是為了給他們這個動手的機會,我們才要去烏安縣。」陳昑搖開折扇,「郁寧的親事是一則,帳本的事是一則,高家的尾巴是一則,太后的壽誕禮物是一則,順便,侯府裡那個老太婆也是一則。」
「如果顏家那裡有好姑娘,就給郁寧找一個,沒有的話也不要緊,我們回望京城繼續找,反正無論如何,我們的裴世子都不缺可成的親事。」
作為心裡有著心心念念想娶的好姑娘的鄭明傑,對於這位殿下的調侃滿眼無奈,他們是去做正事,郁寧也是為了帳本才跟來幫忙,否則人家早已籌備啟程去往西北從軍了。
不過,做好祕密帳本這個差事,他去西北就不是單純的以神威侯府裴家子的身分,陛下那裡怎麼也要給兩分薄面的,即便他不喜神威侯府,有功之臣也當賞,就是這個賞賜不會太高。
但比起從前師出無名,這次多少也能掛靠上兩分實事,在軍中至少不會走得太難。
想及這些,鄭明傑越發用心籌謀手中之事,他們三人每一個都極需功勞,眼前這條大魚是絕不能放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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暢園裡,老太太對存了大期望的棋子是一日比一日失望。
這個小七她攏在身邊這麼多年,卻沒想到最終養了個廢棋,除了能拿來拿捏她那個蠢鈍的父親,現在居然派不上用場,實在浪費她從前的用心「調教」。
如果不是在折騰打壓下那小姑娘憑藉著聰明自己立了起來,走到她面前,讓她覺得可栽培幾分,賣出個好價錢,她何必將人放在身邊,給出那麼「耀眼」的寵愛?
但無論如何,她花費了心思教養,這人就得有點兒用,不然還是回她那個蠢鈍的父親身邊,做她的好女兒去吧。
於是,顏書語被叫到了老太太身邊,接受最後一次「努力」。
「小七,暢園裡自來我最疼妳。」老太太一開口就打了親情牌,「妳從小在我身邊長大,論情分誰都不及妳,可如今妳卻是讓我失望得很。」
「老太太。」顏書語上前一步跪地,抬頭看著她,眼神濕潤,神色懊惱。
「妳先聽我說完。」老太太阻了人上前,眉間的親近減了兩分,這孩子這一跪,就讓她覺得不如從前機靈,怕是有事,所以她阻了她的話,「家裡這麼多姑娘,妳從來最得我心意,可最近妳的行事讓我失望得很,這到底是怎麼了?從前那麼聽話的孩子如今是不願意聽我的話了?」說完,她眼角似有淚痕,崔嬤嬤趕緊上前送上絹帕。
「都是孫女的不是,惹了老太太傷心。」顏書語抬頭,眉目間俱是濡慕,擺出從前應對老太太的做派,若說年少時不覺,現在她清晰的察覺到了老太太對她的不喜,即便她曾經是備受寵愛的七姑娘。
顏書語聲音低啞,帶著兩分哀戚,「其實,孫女自打上次受傷之後,心思就再也跟不上以往,我知道老太太惱我行事不周,可是孫女卻並非有心,實在是力不從心,想不到竟讓您傷心至此,還請老太太原諒。」
「若是您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孫女必不會讓您失望。」
老太太聽完神色頓時淡了幾分,難怪最近她如此行事,說到底不愧是顏家的七姑娘,這步以退為進走得著實不錯,即便是傷到了頭,也還有幾分本事。
看來這些年她把人寵得確實心大了些。
也罷,現下這種情況,小七該做的還是好好養病才對,這園子裡要進新姑娘,她還是回家得好,畢竟,她那個蠢鈍的父親可天天巴望著她回去呢。
想及這些,老太太滿是慈愛的拍了拍顏書語的手,溫聲道:「傻孩子,怎麼現在告訴我?若是妳早些說出來,何必走到今日?」
「老太太心中最看重七姑娘,七姑娘瞞下這些可是傷了老太太的心。」崔嬤嬤在一旁幫腔,作為心腹,她最明白老太太的心思,眼下是鐵定要將人送回家裡去了。「如今最重要的是七姑娘趕緊養好身子,這才能不叫老太太憂心,暢園裡什麼情況姑娘自己也清楚,若是姑娘在這裡養病,只怕老太太更要操心了。」
「老三好好的姑娘交給我帶著,如今我卻讓孩子病了,這讓我如何對得起妳那早去的娘?」老太太摸了摸顏書語的頭,眼眶含淚。
「讓老太太難過是孫女不孝。」顏書語擦乾面前老婦人眼角的淚,輕聲祈求,「求您允了我歸家養病,等身子好了老太太再接孫女回來。」
「妳這孩子,就知道惹我傷心。」老太太將人攬入懷裡,語調慈祥,「小七妳要早些養好病,到時候我派人去接妳。」
說是派人來接,只怕老太太從此以後都不會太過費心她的事情了。
「總歸老太太是最疼七姑娘的。」崔嬤嬤擦了擦眼淚,跟著描補了一句。
顏書語滿含不捨與憂傷的離了老太太的園子,在眾人若有似無的視線中回了自己院子。
看著李媽媽的焦急眼神,她微微一笑,「媽媽收拾東西,我們準備歸家。」
如今,有了老太太的首肯,她才算是毫無顧慮的離了這個待了十年也不算家的地方。
暢園裡待了十年,她第四年才算是真正近了老太太的身,跟在老太太身邊五年,費心費力費腦的時候多,天倫之樂少之又少。
說到底,親情之於她而言,從來都是稀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