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過後半個月,裴郁寧得了望京傳來的消息,宮中旨意,讓他回京覆命。
半個月裡,裴郁寧已經讓顏三老爺對他的排斥降到了最低點,看他的眼神也從會搶走自家女兒的狼崽子變成了貼心佳婿,包括顏景煥在內,這家裡的男人每一個都對他放鬆了警惕。
顏書語在一旁看著,沒提醒父親和弟弟,她心裡清楚,以裴郁寧的性格和本事,只要他想做成一件事,所展露出的力量和手段是別人所不能及的。
就連她,現在也已經不如從前對他那麼排斥,願意容許他的接近。
她知道自己心軟,也知道他會手段百出,不過,有一點得稱讚他,裴郁寧很聰明,縱然耍了手段,也沒惹她不喜,他光明正大將一切擺在她面前,讓她看得清清楚楚,由著自己去想去做,只要不去踫他的逆鱗,她所做的一切他都不會過多置喙。
就像從前一樣,他給了他能力之內的最大縱容。
只不過,兩個人終究是不同的。
所以她現在才和他一起踏上了去往望京的路。
「真的不用我一起?」顏三老爺不肯死心,縱然現在客船已經馬上要啟程,他還是在做最後的努力,「我一起去的話,能幫著妳照顧妳,能做很多事的。」
顏書語笑容無奈,理好了父親被風吹亂的衣擺,「父親,家裡母親和弟弟還需要您照看,怎麼能跟我北上呢?我帶著春月她們,身邊也跟著護衛,還有姜叔在一旁看著,您儘管放心好了。」
顏兆鴻嘆口氣,滿眼都是對女兒的無奈,三年前,他說過不想女兒再出遠門,果然,三年間她都乖乖待在慶州,這時候她北上,他怎麼都不該再給她添麻煩,更何況她去還是為了正事。
「照顧好自己。」最後,他只能眼神柔軟的叮囑了她一句。「照顧好她。」
這一句,是說給旁邊的未來佳婿聽的,他能接受女兒嫁人,但同樣希望這個人他沒看錯,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好丈夫。
「顏伯父放心,一切有我在。」裴郁寧這句話說得平常,背後卻是強大的能護著她的自信,旁邊送行的幾人聽到,神色都變得怪異。
不得不說,他們這位未來姑爺,還真不是普通人,就和他身邊那些西北來的軍士一樣,個個有兩把刷子。
「去吧去吧,一路順風。」看著人上船,顏三老爺在碼頭上站了一會兒,直到客船徹底消失在遠方,這才轉身回家。
家裡,顏景煥被黎先生勒令不准出門送行,正在學習新的文章,周氏在忙忙碌碌的處理家事,等著人回來。
一切,都是平靜普通且溫暖的日常,是他所喜歡的。
「要早些回來啊。」心裡念叨了兩句,顏三老爺進了家門。
* * * * *
船艙待客的外廳裡,顏書語坐在主位上聽旁邊人報著望京的生意情況。
年紀三十出頭的男人姓嚴名柯,性子也如同名字一樣,做事嚴謹,是顏書語手下最得用的幾個管事之一。
正是因為嚴柯提前送信說中秋會回來,顏書語才那麼俐落的定下了望京之行。
「咱們其他生意都沒什麼問題,只除了天霧閣,這半年來大大小小的問題不少,我著人查過,背後有高家同五皇子的手筆,尤其是上個月,高掌櫃被人請去了五皇子府,說是五殿下要在閣裡宴請新交好的學子,透了口風出來,想讓咱們投在五皇子門下。」嚴柯皺著眉頭,顯然對這件事情很不愉快,「高掌櫃只專心辦事,並沒應下,後來就出了大問題,現在還被巡城御史封著門,沒能做生意。」
顏書語聽完,只給了一句話,「等我到了望京再說。」
「那我傳消息過去,讓他們先別輕舉妄動。」嚴柯是知道天霧閣背後有一位皇子插手的,但具體是哪位皇子,他並不知情,因此只安心領命。
「這樣就好,等到了望京,一切都會解決的。」顏書語笑笑,給了自家大管事一顆安心丸。
得了準話,嚴柯離了外廳,去外面做自己的事。
顏書語側著身子倚在窗前,看著外面前行的水路和附近水花,又恢復了沉默。
在一旁待了許久的裴郁寧,此刻終於能找到機會湊上來,坐在她旁邊,他扯了披風將人裹起來,「江上寒氣重,少吹風。」
「天霧閣是陳昑的生意。」顏書語側頭看他,她心裡還記得那次他說陳昑對她有覬覦之意的話,在她的事情上,他很少亂說,所以即便此次同陳昑合作,她也一直注意著分寸,很多事情並未自己親自插手,只交給了底下人。
當然,至於那些人會不會走漏風聲,她是不在意的,皇子和大商們有聯繫一向是心照不宣的事,差別只在於每人選擇的合作對象不同。
「他主動找上妳的?」裴郁寧問她。
「最初,我以為是你讓他來找我的。」顏書語任由他幫自己擋著冷風,聲調有些懶散,「不過後來想想,以你的性子,不太可能。」
他是知道那時候他說的那些話的,和她一樣聽進了心裡,以他對她的看重,不可能任由陳昑這麼危險的人物和她接觸親近。
「這點妳看得很對。」裴郁寧沒否認,「陳昑,是應該遠著一些。」
「我和他從前雖然有合作,但是這幾年已經淡了下來,沒以往那麼親近。」裴郁寧說的是實話,他從前覺得陳昑是很好的合作對象,但自從聽那個蠢貨說了那些話之後,他就改了主意,所以他才同延昭帝求了個密折直奏。
如今,他走的每一步路,也並非靠著陳昑的力量,雖然他在望京有幫著周旋,但他同樣也給了回報,說到底,如今兩人之間,交易大過交情。
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恰恰是陳昑有可能會做的事情,這點讓他沒辦法放心。
不想兩人曾經的情分消磨殆盡,現在提早劃清界限離遠一些反而好。
「所以你現在跟的是宮裡那位?」顏書語拍開裴郁寧想要摸她臉頰的手,瞪了他一眼,「這次回望京,我會好好看著你的。」
她的意思,是看裴郁寧同延昭帝之間如何打交道,但聽在裴郁寧耳裡,無論真意如何,總歸是好聽的。
「妳願意看著我,我求之不得。」他露出笑容,「別說是看,就算妳想要我,我也甘之如飴。」
「收回你的油嘴滑舌,不然到了望京之後我們就分開。」顏書語直接掐他命脈。
裴郁寧尤為可惜的嘆口氣,在她唇上親了一記,「妳真是知道怎麼拿捏我。」
「那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顏書語擦了下嘴唇,白了他一眼。
有人喜歡迎難而上,那她就大發慈悲給他製造難題好了,反正辛苦的不是她。
「從前,你選擇陳昑作為合作對象,就結果來說,非常不錯。」顏書語小小的透露了一些,「不過,你現在選擇我們那位陛下,我也是很好奇你能走出什麼路來的。」
「既然好奇,那就在我身邊看著,」裴郁寧低頭,額頭同她相貼,「我保證,妳不會失望。」
「但願如此。」顏書語輕哼一聲,對他的狂妄並不買帳。
「不過,既然你現在不再選擇陳昑,那我和他的合作也就沒必要再繼續下去了。」她待在他懷裡,閉著眼說話,「天霧閣給他好了,他和五皇子之間的眉眼官司我也不打算插手。」
「不會虧本?」裴郁寧是不知道天霧閣是個什麼情況,但顯然是樁賺錢的生意,費了她許多功夫。
「虧是會虧一些,但我會從高家身上討回來,禍水東引一下子解決兩個麻煩,我也省心。」她說完就不再開口,裴郁寧關上旁邊那扇窗戶,抱著她靠在牆上,閉著眼休息。
有她在,他總能睡得很好,而且,馬上要到望京,他也要養精蓄銳,這樣才好護著她。
五日之後,客船在戶部驗收漕糧的金桐河碼頭停靠,從金桐到望京,馬車一日一夜功夫,他們一行人跟著裴郁寧走官道,一路上很是順利。
望京城,外城門廣安門厚重巍峨城牆下,顏書語駐足而立。
這是她曾經很熟悉但現在又陌生的地方,時隔這麼久,她又回來了這裡。
裴郁寧站在她身側,藉著披風與衣袖阻擋,抓緊她的手,「有我在。」
顏書語看了一會兒就收回思緒,任由裴郁寧牽著自己的手,重新坐上馬車入了城內。
即便不看,她也知道望京城是個什麼模樣,內外城涇渭分明,中間坐落著各地的商會館以及學子們前來求學科考的魁星街,無論是白日還是夜裡,都熱鬧喧囂。
中秋剛過,空氣裡還殘留著節日的喜慶氣氛,外面街道上到處是熙攘鼎沸人聲,是再繁華喧囂富貴不過的一座城。
看著她格外安靜沉肅的臉色,裴郁寧不知道該怎麼同她說,她在這裡度過了很是難過的日子,他說不出讓她別去想早些忘記的話,最後,只能將人抱進懷裡,撫著她的臉頰認真又溫柔的親她。
他知道她能明白,所以把一切心意通過親吻傳達給她。
他從未如此緩慢溫柔費盡耐心的安撫她,所以當她有了回應時,他幾乎不可置信,直到她拽著他的衣襟,繼續回應,他才有了實感。
有一瞬間,他真的想吃掉她,但那強烈的情緒只是一瞬,隨後就被更多更大的心疼佔據,他熱烈的回應著她,希望她能好受一些。
等她沉默的靠在他懷裡急促喘息時,裴郁寧覺得自己幾乎頭疼欲裂,望京對她的影響,對自己的影響,超乎想像的大。
他的太陽穴跳得飛快,心裡似乎有一股情緒想要衝破藩籬,他知道那是那個蠢貨殘存的執念,但人如今在他懷裡,他別想搶她。
等去了西北,他會讓他徹底消失無蹤,現在,暫且放過他。
等那股情緒被漸漸壓制下去後,他才低頭看她,她眼角有些紅,但沒有流淚,不過臉色卻不太好看,不知道是因為氣息太過急促的關係,還是受心裡那些情緒影響。
他撫摸著她的脊背,在她額頭補了個親吻,「我們在望京待不了多長時間,很快就會走。」
果然,比起望京,還是西北更好。
「西北變化很大,這次我帶妳去好好看看。」他知道她想在西北開商道,既然她想做,那他就幫她,她在西北有了另一片天地,望京也就不足為懼了。
她身子抖了下,裴郁寧皺著眉頭把人抱得更緊,沒再多說一句話。
他現在只想早些和延昭帝處理完之前的事,然後帶著她啟程回西北。
望京,已經讓他有些厭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