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秦太后所說,他們的西北之行果然很快定下。
延昭帝同朝臣們的抗衡與爭執最終以失敗告終,朝堂上以高家為首開始了清洗。
血氣開始彌漫在望京城內的時候,延昭帝的旨意也送到了商會館,那時候裴郁寧正為久不聯繫此時卻上門的秦家發怒。
他的舅舅舅母多年未見,一開口就是要錢,數目還不小,說是四萬兩,為他那個嫁了如意郎君的秦家表妹的夫君買官籌錢。
裴郁寧神色冷漠不發一言,對面坐著的中年男女互看一眼面色不渝。
「郁寧,如果不是沒辦法,舅舅也不會求到你面前來。」秦方面帶憂色,似是極為難,「若非為了你表妹下半生著想,舅舅何苦開這個口?」
裴郁寧神色更冷,「舅舅,你該知道我是個什麼情況,西北是個什麼模樣,四萬兩?你不如要我的命來得快些。」
他費盡心血在西戎人那裡搶來的戰利品也沒四萬兩,但那些錢是給她的,她為他費心太多,他沒臉只享受不付出。
說再多的以後,都不如現在給她銀子來得實在,他不能讓人戳著脊梁骨說,她嫁了個沒本事的男人,他也沒臉讓她一直付出。
她對他好,那是她的心意,但他不能踐踏浪費這些難得的心意。
秦方聽了這話神色還不如何,旁邊坐著的吳氏臉色刷的沉了下來,「郁寧,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那時候在家裡你舅舅是怎麼對你的?你表哥表弟們有的東西你哪件沒有,舅舅舅母什麼時候忘記過你?如今你表妹艱難,求你幫個小忙,你就擺出這副臉色?」
「我們那些年的精心教養,呵,」她冷笑一聲,「早知道還不如不來。」
裴郁寧對於女人的觀感一直不太好,前有侯府裡那兩個心裡藏奸的女人,在外祖家,面甜心苦的吳氏,任性刁蠻的表妹,這些都讓他對女人敬而遠之。
如果不是不想被算計著娶一個糟糕的女人,有可能他根本不會考慮婚事,不過,那是在遇到她之前,遇到長寧之後,就注定了他生命裡重要的女人只有這一個。
他心裡只有她,他並不清楚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意,但至少有一點是清楚的,給她自己最好的一切,喜她所喜,惡她所惡。
知道秦家曾經對她所做的一切,他早已厭惡這些人,更何況他們和他之間從來沒有那麼多溫情,那個家裡,他看重的只有外祖父,而非這些總喜歡做表面功夫,背地裡卻暗嘲他出身與出色的所謂的親人。
那個家裡有好人他不否認,但絕不會是面前這兩個,這兩人當年算計他母親嫁妝的手段他看得清清楚楚。
對他心懷惡意,卻還想讓他心裡記恩,這世上從沒有這麼好的事情,更何況他本就薄情,冷待他們心安理得。
「舅舅,我還是那句話,四萬兩沒有,這個忙我幫不上。」他嘴角笑意諷刺,「不是說表妹嫁的人才華出眾?既然有才,何必花錢買官?」
秦方滿眼怒意,「郁寧,舅舅求到你跟前,你就這麼待我們?」
「你從小和你表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就算為她和你的情誼,你也不該如此冷漠!」
裴郁寧神色不動,「舅舅,沒錢就是沒錢,你不能強人所難。」
至於和表妹的情誼,那是什麼東西?刁蠻任性的女孩子到處闖禍讓他收拾爛攤子算不算?
為著外祖父的囑託,對於秦家的未來他會護持,但不是現在這種張口要錢給女婿買官的事,情分本就少,更經不起消磨。
「郁寧,你沒錢就算了,顏家小姐總有錢吧,」吳氏還不死心,「聽說顏家在慶州是有名的商戶,生意不少,讓她借你四萬兩應該不難吧,畢竟你們現在是御賜婚姻,若是沒有你在西北的功勞,她也沾不上這個光啊。」
對於吳氏的振振有辭,裴郁寧眼神驟冷,「舅母,妳想算計她?」
說是詢問,不如說是陳述,裴郁寧如今最恨有人算計她,更何況是當著他的面,藉著他的存在去算計,一時間,他看吳氏的眼神冷酷又厭惡。
吳氏被嚇了一跳,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聲音也有些乾澀,「說算計多難聽,只是家裡這會兒有些困難,暫時借來用用罷了,怎麼說作為你的外家你的舅舅舅母,這種錢財上的小事還是可以的吧。」
「我沒有,她也不會給。」裴郁寧聲音比之剛才更為冷酷,「她日後是我裴家的人,就不勞舅舅舅母費心了。」
「裴六,送客!」裴郁寧說完就起身走人,他現在情緒很不好,若是再坐在這裡,誰都不知道他會做出些什麼事情。
他會護著秦家,卻不意味著要忍受這些貪得無厭的蠢貨。
裴六面色冷硬的叫人過來送了秦方和吳氏出門,少將軍在外祖家過的什麼日子他是不清楚,但從回京之後秦家從無聯繫也無幫扶來看,只怕根本不被人放在心裡,既然如此,那想要打他們家的秋風,就只能是一場空談了。
更何況,主母為他們幾番籌謀,讓他們在西北沒被人啃得渣子都不剩,一個個活蹦亂跳的活到了今天,這恩情得報,想要算計主母,日後秦家真是不必再來往了。
裴郁寧情緒不佳的走進悠然居時,她正坐在廊下品茶,見他過來,朝他招了招手。
「怎麼了?這麼生氣?」顏書語少見裴郁寧這副憋屈生氣的模樣,雖然她知道是秦家那對夫婦過來,不過她懶得打交道,也不放在心上,這輩子,她和他們,一星半點兒的關係都不想有。
裴郁寧搖搖頭,就著她的手喝了剩下的半杯茶,心頭那口悶氣順了之後,情緒好了許多。
他最重要的人已在面前,沒必要為那些蠢貨費心,反正他們此去西北之後,這些人和事也煩不到跟前。
秦家是他的責任,不是她的,沒必要讓她費心堵心。
「陛下的旨意是封你做威武將軍,」顏書語摸了摸他的臉頰,給予安撫,「不過,就我來看,與其說是給你封賞,不如說是打發你盡快回西北,別在他面前煩心。」
「以我們那位陛下的心性,指不定下旨時還想著讓你戰死西北。」顏書語說得有些嘲諷,「若非秦太后和朝臣們聯手施壓,我看這件事上他會任性到底。」
「旨意他既然下了,那我就接。」裴郁寧對此倒是沒什麼情緒,「反正我心裡也想著回西北,順水推舟,就這樣吧。」
「望京這裡風雨欲來,我們早些離開也好。」顏書語笑笑,看向蔚藍天空,秋高氣爽,確實是宜出行的好日子。
出發前,除了秦家這個不那麼讓人愉快的意外,諸事妥貼,侯府裡那位方先生雖然沒來送行,卻遣人送了封信過來,顏書語看完信沉靜一笑,遞給了裴郁寧。
裴郁寧掃完信的內容,嘴角也多了點笑意,不得不說,這位方先生,著實是個妙人。
他跟在裴二老爺身邊,引著他做生意,認識了個青樓裡的妓娘,那妓娘心機深沉,一步一籌謀入了侯府,將家裡那兩個女人鬧得頭疼欲裂,雞犬不寧。
受著這苦楚,卻還要拼命隱瞞,也難怪他回京之後侯府裡那些人顧不上他了。
當然,那妓娘的身分也很有意思,她乃是裴老夫人從前發賣出府的丫頭所生,那丫頭被污蔑偷了主人家的錢財,在老夫人授意下被人牙子賣到了下九流的地方,一生淒慘坎坷,從小對女兒耳提面命,只等著對裴老夫人復仇。
如今,裴老夫人從前作孽的現世報來了,那妓娘什麼都不為,就純粹來找她復仇,她怎麼頭痛她怎麼來,很是有一番手段,當然,這裡面也不缺方先生的護持。
他現如今管著侯府裡的大小事,內裡這一家人怎麼折騰都成,外面卻不露消息,侯府的面子保住了,這些人的裡子與苦楚他就懶得管了。
「方先生做事有分寸,不會污了神威侯府的門楣。」顏書語替人解釋了一句,當年她送他北上時說得清楚,家裡鬧翻天都成,只要不在外面丟臉,隨他用什麼手段,總歸,那是一群不重要也不值得費心的人。
作為曾經的神威侯夫人,她也不喜歡有人污了侯府的名聲。
裴郁寧沒說什麼,只對她微微一笑,「妳做什麼我都相信妳。」
顏書語眉心一跳,看著面前似乎又成長了許多的裴郁寧,沉默不語。
他如今好像越來越能跟上她的步伐了,這樣,算是好事吧。
「西北,我給妳準備了一份禮物。」裴郁寧摟著她,指腹摩挲她指尖,「到那裡,我相信妳會喜歡的。」
顏書語點了下頭,看向車窗外,這是離開望京的路,再回來,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不過,她在這裡的事都已做完,走得毫無遺憾。
過去不能更改,但未來卻是由她自己創造的,她縱然還有遺憾、不捨與心痛,也不及眼前可見的希望重要。
曾經的一切她記在心裡,那些只會變成督促她前行的力量,而非絆腳石。
從烏安縣到慶州,從慶州到西北,再從西北到望京,她變了不少,也獲得了不少,但一路行來,她得大於失,這足以告慰曾經的自己,至於剩餘的,她拭目以待。
秋風捲著枯黃的落葉飄向遠處時,啟程的人朝著新路而去。
背後的望京,縱然一片腥風血雨,也再和他們毫無關係了。
西北那裡,有新的生活等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