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城所在的昌州地形複雜,有山川河谷,也有沙漠戈壁,欒城處於昌州與康州之間最平坦的那塊土地,附近有玉門河經過,比起西北其他地方冬天苦寒夏天酷暑,氣候要好上一些。
雖然對比南地來說,仍舊氣候乾燥,冬季寒冷漫長,但比之其他已然好了許多,尤其是定安府的石炭被發現之後,欒城倚位置之利,愈加繁榮。
昌州邊防的西北邊軍每年輪換休憩的地方就被安排在欒城附近,如今裴郁寧升任威遠將軍,又有延昭帝的旨意與龍鱗虎符,昌州境內西北邊軍全部由他統領,欒城說是他的大本營也不為過。
縱然邊軍中還有兩位比他資格要老年齡要大的老將,但在帝王旨意之下,只要他扛得起統領邊軍的重任,這兩人也不礙什麼。
顏書語如今很是喜歡在外面的日子,雖然趕路辛苦了些,但這幾年她並非只安坐家中醉心生意,從前裴郁寧教她的那些健體之術她全都學了起來,如今她有著健康的身體,能好好的活著就絕不願意生病受傷。
何況明知西北不太平,她為了外出多幾分保障,更要多加鍛煉自己,雖然身邊有裴大他們悉心保護,但無論任何時候,靠自己都比靠別人來得明智。
車隊到達玉門河附近時,他們一行人遇到了巡視的西北邊軍。
裴六帶著人上前,手令一出,那隊人馬中隱在後面嘴巴裡叼著根草的小旗眼睛一亮,下馬跑上前抱拳行禮,聲音洪亮,「總旗!」
看到那黑臉白牙的粗糙漢子,裴六驚訝過後也笑開來,「最近是你小子巡防?怎麼,這是又偷懶?」
那黑臉漢子嘿嘿直笑,拱手討饒,「總旗見諒,見諒。」
「少將軍回來了,你分一半人跟我們入城。」裴六收起手令,下巴點了點車隊中間的馬車,聲音壓低,「主母也來了,通知下去,個個都給我老實著點兒,千萬別衝撞了我們家主母。」
「將軍這次聽說沒得什麼封賞啊,」那漢子也壓低聲音說小話,「被搶了功勞就封了個威武將軍?陛下也沒給點兒賞?」
那搶了人功勞的洪將軍與付將軍罷官戴罪被送出昌州時,是邊軍出人護送,因此這消息很是靈便,待知道自家上官只得了官職沒落好處之後,昌州這邊的邊軍們提起延昭帝都要呸上一口。
從前那兩個填人命拿功勞喝兵血的洪付二人早已不得人心,若非忌憚他們是延昭帝心腹,早已有人上表彈劾,如今人終於被定罪下獄,多得是人慶祝歡呼。
多年來,老皇帝只有這件事做得還算大快人心,不過,這高興過後,就是憤怒,躲在駐地裡吃喝享福的人官威顯赫財源滾滾,這領兵上陣殺敵揮灑熱血的人卻要被搶奪功勞被帝王冷待,是個知道內情的人都為裴千戶鳴不平。
他們看過多少次他領兵征戰的背影,這心底對老皇帝賞罰不公的怒氣與怨氣就有多深。
西北苦,難,邊軍更苦,更難,二十年前裴老侯爺同世子戰死沙場之後,西北邊防就已岌岌可危,若非守著這片土地的人還有幾分志氣與血性,只怕早讓西戎人掠奪殆盡。
裴千戶帶著人最初來昌州時,是關城危急前來解圍,等他帶人打退西戎人時,防線早已糜爛不堪,洪付二人為免城關失守罪及己身,一紙公文強行將人留下,做了昌州邊軍的千戶。
兩年多的時間裡,他們一改從前接二連三失利的局面,同西戎人打得如火如荼難捨難分,裴千戶治軍訓練領兵都有一套,他們這些人是寧願跟在他身後朝西戎人揮刀,也不願意再跟著那兩位將軍。
比起峪州和康州,昌州邊防上由西戎人頭顱築成的京觀是最多最大的,不說讓西戎人望風而逃,但他們輕易是不再願意來啃這塊硬骨頭的。
今年夏末西戎人開始的攻襲與掠奪,昌州完全被排除在計劃之外,只有一個中型部落佯攻吸引注意力,以免昌州邊軍分兵馳援其餘二州。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今年他們本來就不打算守城坐以待斃,昌州邊軍提前出發,截了西戎人後路,同康州城的守軍圍點打援,著實砍了不少西戎人,尤其是西戎王庭中據說得王寵愛的大王子親身上陣叫囂廝殺時,被裴千戶單槍匹馬乾脆俐落的砍了頭顱,懸掛軍旗之上。
一場大勝,西戎人敗退,昌州同康州得以安享太平,峪州則因為銀礦的緣故,被重點守護,也沒讓西戎人佔到多少便宜。
可以說,十幾年來,這是打得最痛快的一仗了,西戎人死得越多叫得越慘,西北邊軍們就越加興奮激動。
不過,戰場上是戰得痛快了,這回了昌州駐地卻讓人心裡憋屈,被搶奪冒領功勞時,裴千戶還未如何,那些跟著他的士兵們先怒得紅了雙眼,洪付二人並未注意到,當他們定下搶奪別人功勞的主意時,這軍營裡所有人看他們的眼神就帶了殺意。
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那兩個人,仍舊醉生夢死,以為一切盡在掌握,卻不知昌州邊軍已然不聽號令,寧願反叛背主都再不願同這兩個卑劣之人為伍。
裴千戶以探親為名求去時,那兩人笑得格外暢快得意,卻不知營帳中不少人手中刀已現鋒芒,若非有人透了口風讓靜觀其變,昌州軍營早已嘩變。
果然,半月後有了動靜,裴郁寧神威侯府世子的身分被爆出,裴家軍的威名,當年老侯爺同世子的坐鎮西北,這些都讓邊軍們熱血沸騰。
如果只是一般人,或許只能坐視功勞被搶無力反抗,但若是侯府世子,應當能為自己求個公道吧。
為著這點兒念想,昌州邊軍們格外關注望京那邊的消息,也幸虧這幾年來行走西北的商隊逐漸增多,欒城日漸繁華,讓他們果然聽到了一點兒風聲。
消息有真有假,有好有壞,但總歸是有了消息,等洪付二人被罷官羈押時,望京封賞威武將軍的消息也傳到了昌州,可惜,對於這個封賞邊軍們格外不領情,老皇帝只給官不賞錢,賞罰著實不公。
要知道此前大勝的消息報上去時,給那兩人的封賞加起來十幾輛大車,只看車轍印痕深淺都知道這賞賜有多豐厚,結果等到了真正的功臣這裡,卻有名無實?
昌州這邊邊軍們心氣不順,就越發巴望著這升任了威武將軍的裴小將軍回來,老皇帝不給賞,他們去搶西戎人總可以吧?
總歸,這裴小將軍盡心竭力守護西北的情義,老皇帝不看在眼裡,他們這些人記在心裡。
因著這些,巡視邊防的邊軍們最近格外勤快,總想著第一時間迎到人,搶個頭功,沒想到最後卻是自己拔了頭籌,黑臉漢子笑得得意,跟著裴六一起見過裴郁寧,得了吩咐立刻護著商隊入城。
欒城風貌古舊,許多地方還留著前朝痕跡,雖然不如南地繁華,但仍可見昔日輝煌。
城裡城外人流如織,顏書語眼中所見的本地人與外地客商臉上笑容都極為安寧舒心,絲毫沒有三年前她踏足西北時看到的不安。
縱然不是同一個地方,但人心如此安穩,顯然他們的生活被保護得很好,這才有了如今的安居樂業。
「你在西北做得很好。」她坐在裴郁寧身前,被他護著,兩人一馬朝著城中而去。
如果不是他邀請,顏書語也不會想起來騎馬入城,但比起坐在馬車裡走馬觀花,騎馬遊走一圈確實是不錯的體驗。
她已經在街上看到了好幾個刻著梨花徽記的商隊,梨花徽記意味著商隊同她顏家有生意往來,能在這裡看到他們,她驚喜卻不意外。
昌州有多少好東西她很清楚,她如今最賺錢的窯場生意就在這裡,若非擔心官窯勢大,她也不會專門入望京一趟去見秦太后。
有了秦太后的首肯與口諭,她這樁生意才做得穩妥,當然,裴郁寧在昌州護著她的功勞也不可小視,沒有本地邊軍的衛護,打她生意主意的人只多不少。
不過,作為回報,她每年給邊軍的好處也不少,裴郁寧也如約笑納,這點上,他們做的是生意,畢竟涉及多方利益。
由裴郁寧領著在城中看了一圈兒,等靠近城中心較為安靜的太守府時,一座嶄新的府邸坐落在旁,威嚴門第中,她看到了嶄新的金字匾額。
威武將軍府,赫然其上。
不得不說,顏書語第一眼看到時直接笑了出來,兩輩子,她只見過神威侯府和大將軍府的匾額,這個從四品的威武將軍還真是新鮮。
「很好笑?」身後裴郁寧不解其意,在她腰上輕掐了一把。
顏書語抖了一下,壓住笑意,力持端正,「沒,沒有,只是覺得新鮮。」
她還從未想過,有一天會住進什麼威武將軍府裡,不過,挺有趣的。
裴郁寧下馬,將軍府中門大開,迎兩位主人入門,軍師腿腳比他們快許多,站在門邊笑得牙不見眼,「主母,這新將軍府我們也沒來過幾次呢,託您的福,今天總算是能進家門了。」
顏書語笑看一眼裴郁寧,跨過高高的門檻,入了裴郁寧在西北給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