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鐵趁熱,等傅天意把借據一寫好,傅芷璿就跟他一起去找了裡正和鄰居家兩個德高望重的老人做中間人。
不止如此,等借據一辦好,傅芷璿又親自跟傅天意去了聚寶坊。
看著聚寶坊外巍峨不動的石獅子以及門口那兩個穿著黑衣,一臉橫肉的大漢,傅天意忍不住打退堂鼓:“阿璿,咱們,咱們就不用進去了吧?哥欠你的銀子一定會還的,你相信我?”
傅芷璿不語,只是扭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一定還?這話只怕他自己都不信。就他這樣,上哪兒去拿錢還。
傅天意對上她黑白分明似乎什麼都明瞭的沉靜眸子,不自覺地垂下了頭。
傅芷璿也不跟他廢話,逕自進了聚寶坊。
傅天意愣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抬著沉重地步伐追了進去。
不過等他進去時,傅芷璿已經從掌櫃手裡接過當票和兩張銀票,他湊上前,看了一眼她手裡的兩張銀票,撇嘴不高興地說:“才當兩百兩?”
傅芷璿瞟了他一眼:“當五年,你還想當多少?錢莊的利錢每個月都是八分利,算下來,聚寶坊已經夠厚道了。”
若非聚寶坊財大氣粗,勢力雄厚,一般人誰會做這等生意。
說不過傅芷璿,傅天意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地出了聚寶坊,到街上,他有氣無力地抬了下手:“我自己回去,你不用送我了。”
“慢著。”傅芷璿叫住了他,“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傅天意不解,還是跟著她上了馬車。
馬車在街上拐了幾個彎,穿過三條街,到了永禧巷。
這條巷子住的大多是商戶之家,家境殷實,附近多是兩三進的院子,個別人家門口還有石獅子鎮宅,很是氣派。
傅天意探頭望去,不解地問道:“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
傅芷璿還沒說話,前方突然傳來一道暴喝聲:“放開,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動手。”
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馬車就駛到了響動處。
這是一處兩進的院子,門口擠了一群看熱鬧的人。
院子裡,一群拿著鐵棍,面色森然冰冷的壯漢在搬裡面的東西,一個穿著流光綢的富態中年男子面色青紫,腫得像個豬頭,他雙膝跪地抱著院子中央那頭領模樣的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他後方不遠處,一個嬌滴滴的婦人抱著三個孩子,娘幾個嚇得瑟瑟發抖。
可任憑中年男子怎麼哭求,那頭領都不為所動,他一揮手,房子裡值錢的東西都被搬了出來。
過了一會兒,一個羊角須的勁瘦駝背男人拿著算盤走了過來,啪啪啪地撥了幾下算盤珠子,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什麼,緊接著,就見幾個男人上前,拉起了那美婦和最大的那個女孩,拖到了車上。
然後頭領猶不甘休,抬腳踢了中年男人好幾下,又放了幾句狠話,這才大搖大擺地出門,拉著兩大車東西揚長而去,只餘下中年男人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悔不當初。
傅天意的臉色紅了又青,青了又白,他額頭冒汗,整個人都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直到傅芷璿把他送回傅家,他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回過神來。
傅芷璿沒有多言,跳下馬車,站在一邊安靜地等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傅天意終於顫抖著腿,哆哆嗦嗦地下了馬車,一屁股坐在地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推門而出的傅松源看到眼前這一幕,眉一擰:“你們兄妹倆這是怎麼回事?”
傅天意看到父親,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樣,猛地爬起來,一把撲過去,抓住傅松源的胳膊,不停地念叨:“爹,你快叫阿璿去把借據贖回來。”
傅松源一臉莫名,他用眼神問傅芷璿。
傅芷璿從袖子裡掏出當票遞給了傅松源。
傅松源接過還沒來得及看就被傅天意搶了過去:“你不贖,我贖……”
突地,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手一抖,當票飄到了地上:“你是不是故意害我……”
這當票上竟規定,提前贖回,從這當票出了聚寶坊開始,最低都要花六百兩銀子,也就是說,他現在要想把這借據贖回來都要花六百兩銀子,就是把他家賣了都值不了這麼多銀子。
傅芷璿走過去,彎腰拾起銀票,撫去上面的塵土,折疊好,藏進袖帶裡,然後望向幾近崩潰的傅天意:“欠聚寶坊錢的下場你已經看到了,不想五年後悲劇在你身上上演,那就從現在開始掙錢去。”
“你讓我上哪兒掙一千兩去?”傅天意幾近崩潰的吼道。
傅芷璿冷漠地看著他:“你還有五年的時間。”
五年,五年頂個屁用。傅天意痛苦地抱著頭,蜷縮在牆角。
傅芷璿抬了下眼皮,淡然地說:“後天豐源商行要去西南採購一批糧食,我與他家的一位管事相熟,你若願意跟著去歷練一趟,我給他打聲招呼。”
聞言,傅天意從膝蓋中抬起頭,絕望又無奈地看著傅芷璿,眼神脆弱,裡面還殘留著一絲恐懼。
傅芷璿也不催他:“你回去好好想想,跟大嫂商量,若是想去,明天派人來知會我一聲,我給你安排。”
“哦。”傅天意扶著牆站了起來,有氣無力地推開門,進了屋。
一直沒做聲的傅松源眉頭微皺,看向女兒:“你們這是?”
傅芷璿突地雙膝一彎,跪在地上,朝傅松源磕了一個頭:“爹,女兒不孝。”
因為天資不夠出眾,家境又不寬裕,父親在幾次不第後不得不歇了繼續參加鄉試的念頭。這是父親此生最大的遺憾,他把這個希望寄託到了大哥身上,所以對大哥諸多忍讓和寬容,只希望兒子有一天能開竅,一飛沖天。
但傅芷璿今天的舉動無疑斷絕了他的希望。
從今天之後,有了那張聚寶坊的當票這柄利劍懸在頭頂,傅天意只怕再無心讀書。
傅松源怔愣了片刻,棕黃色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豁達的笑,他彎腰扶了傅芷璿:“傻孩子,不關你的事,你大哥本就不是讀書的料,是我過於強求了。”
兒子肚子裡有多少墨水,他如何不知,只是一直不肯接受這個現實罷了。
傅芷璿站起來,低垂著頭:“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是女兒逾矩了。”
傅松源擺手:“不要這麼說,是為父無能,讓你費心了。”
見父親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傅芷璿眼眶一紅,解釋道:“父親,大哥本性不壞,只是從小一帆風順,又無壓力,養成了懶散、大手大腳、不思進取的原因,作為親人,我們理應在後面推他一把。”
這才是傅芷璿今天弄這麼一出的真正目的,也是她沒強求傅天意休掉楊氏的根本原因。
貧賤夫妻百事哀,若是傅天意一直這麼不著調,整日借著讀書的名義呼朋喚友,吃喝玩樂,家裡只出不進,活了近三十歲卻沒拿一個子兒回來,就是休了楊氏,再娶一個新婦進門又如何?難保這不會變成另一個楊氏。
既然血緣至親的關係斬不斷,那她只能下這一記猛藥,希望大哥出去磨煉一番,吃些苦頭,能自立起來,為家人撐起一片天,這樣她也不用擔心了。
傅松源又是慚愧又是感動:“為父羞愧,竟還要你娘家操心。你放心,以後你哥也會明白你的苦心。”
傅天意能不能明白,感不感激,傅芷璿不在意,她做這一切也不全是為了娘家。唇亡齒寒,娘家不興,她這個嫁出去的女兒也討了不好。娘家日子好過了,至少不會拖她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