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祧, 以一人而為兩家之後, 承嗣兩家香火, 得娶兩妻,兩妻以齒為序,不問孰先孰後,不分階級,各婦所生之子,各守各支。
因為南邊常年混戰,大量平民死於戰火,為了保證宗祠香火不滅,兼祧逐漸在民間出現。
不過北地作為大燕的後方, 相對較安穩, 這種習俗並不盛行。傅芷璿也是因為經常去客棧,偶然聽外地客商提起過此事。
只是季文明的這位三叔出生沒幾天就生病死了, 連大名都沒起, 族譜也沒上, 死後不入宗祠, 不享後代香火,他這樣的情況何須過繼子嗣, 說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
傅芷璿冷笑不語,她倒想看看,他這樣荒唐的想法如何跟向族人啟齒。
傅松源聽了更氣,拿起木棍就往季文明身上打去。就這小子還想娶兩個,也不看看自己家是個什麼情況。
季文明不避不閃, 一邊挨打一邊解釋道:“岳父大人原宥小婿。小婿此舉實屬無奈,在安順七年,小婿屢次身陷險境,全賴珍珍照料,她對小婿情深意切,恩重如山,現又有了小婿的孩兒,小婿萬不可做那負心之人!”
“所以你就該辜負阿璿?你這沒良心的東西,她也一樣在家給你守活寡,孝順父母,照顧幼妹,你就不記得她的好了,老夫……老夫當年真是瞎了眼,誤以為你是個好的,咳咳咳……”傅松源臉都氣青了。
傅芷璿見了,深怕他氣出個好歹來,連忙勸道:“父親莫氣,把這廝打出去就是。”
然後,又扭頭厭惡地斜了季文明,疾言厲色道:“你還不快滾,莫不是想背把我父親氣出個好歹來!”
季文明瞧傅松源變青的臉色,也慌了,他完全沒料到傅松源如此容易動氣。他都把姿態擺這麼低了,這老頭怎麼如此擰呢?
若是背上氣死岳父的名聲,那令人討厭的馮老頭還不又得狠狠參他一本,他的前程就毀了。
今天這招苦肉計是白施了,季文明無奈地站了起來,心有不甘地瞧了一眼正關切看著傅松源,低聲勸慰的傅芷璿,今天是別想把她弄回去了。
“岳父、岳母大人,小婿先回去了,改日再來向你們請罪。”季文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轉身拉著錢珍珍,準備先回去。
錢珍珍眼珠子一轉,在心裡暗嗤了一聲,若是氣死了傅老頭,季文明跟傅芷璿不是就徹底完了,這麼好的機會,傻子才放過呢。
她用力甩開了季文明的手,突然往地上一跪,苦苦哀求道:“傅家阿伯、傅家阿娘,我與夫君情投意合,請二位念在我肚子裡的孩子份上成全我們吧!”
你們倆情投意合,所以是怪傅芷璿插入你們之間了。
傅松源心底氣惱,但面對一個弱質女流,又是個孕婦,他實在是說不出什麼難聽的話來,只得別開頭,不看這二人。
季文明見了,又急又惱,但又顧忌著錢珍珍的大肚子,他也不敢太用力,只能拉她:“這事不用你管,咱們先回家。”
她的存在就是傅家人心裡的一根刺,看著就上火,哪怕是好意,傅家人聽了都會來氣,更何況她還不安好心呢。
錢珍珍哪肯走,她一把抱住季文明的手,捂著臉哭了起來:“夫君,你給傅家阿伯和阿娘看看你身上的傷痕,傅姐姐,你也看看,夫君說得都是真的,他以前吃了很多苦頭……”
“夠了,我跟你們回去就是。”傅芷璿厲聲打斷了錢珍珍,她回去看看到底誰更膈應。
與其留在娘家,整天聽母親“以夫為天”的那一套,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不如先回季家。否則,在和離之前,季文明三天兩頭來鬧,把父親氣出個好歹,那可真是追悔莫及。
這下輪到了錢珍珍傻眼了,她只是故意氣傅芷璿的,心裡並不想她回去。
傅芷璿不在的這幾日,她過得不要太舒坦,季文明除了公事,整日都陪著她,哄著她,逗得她喜笑顏開,婆婆萬氏事事順著她,半點臉色也不敢給她看。唯有一個小姑子像個炮仗一樣,整天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可那又如何,但也只能甩臉子,生悶氣,奈何她不得。
若是傅芷璿回去了,不說別的,光她的身份就能讓自己心裡膈應得慌。
看到錢珍珍半青半白的錯愕表情,傅芷璿冷笑:“怎麼?你不是誠心替季文明勸我回去嗎?”
錢珍珍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季文明這會兒聽傅芷璿鬆了口,喜出望外,也不管錢珍珍的臉色,連忙道:“好,那咱們先把岳父扶進去,請個大夫來瞧瞧。”
傅芷璿不領他的情:“不用,你先帶錢珍珍回去,我一會兒就回來。”
季文明想勸,但見傅芷璿冷漠的神色,心知不可操之過急,隨即退了一步道:“好,那我先帶珍珍回去了,你多陪會兒岳父岳母,晚間我再來接你。”
傅芷璿懶得搭理他,叫上辛氏,把傅松源扶了進去,又讓小嵐去請了大夫。
大夫來之後,看了診,開了藥,又囑咐辛氏:“病人肝郁氣滯,急火攻心,我給他開了副方子,一日兩次,煎水服用。平時儘量讓病人保持心情愉悅,少生氣動怒。”
辛氏一邊抹淚,一邊點頭。
傅芷璿心情沉重地把大夫送出了門,回頭就對上嫂子楊氏。
楊氏現如今對這位小姑子是又怕又敬,見到她,抿嘴笑了一下:“阿璿,公爹叫你進去。”
傅芷璿點頭,走了兩步,回頭道:“嫂子,大哥現如今不在家,父親又生病了,家裡恐還要勞煩你多盡心。”
楊氏一個勁的點頭:“應該的,應該的……”
頓了一下,她斂住笑,不大自然地問道:“阿璿,你真的要回去了?”
傅芷璿神色莫名地看了她一眼:“那你說我要不要回去?”
楊氏以為她真的在問自己,急於表現,一股腦兒地說:“回去當然要回去,不然不就便宜錢珍珍那小蹄子了嗎?不過若依我說,定要把季文明以後的俸祿安排,家裡的田產出息,進項出項全扯個明白,這才能回去,不然什麼好處都沒得,豈不虧大了。”
見傅芷璿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楊氏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不大自在地撫了一下鬢角:“阿璿,你嫂子我是個俗人,就只看得見銀子,什麼情情愛愛的,哪有白花花的銀子可愛。我說話粗俗了點,你也別見怪。”
這倒是楊氏一貫以來的作風,傅芷璿被她逗笑了,一掃心中的鬱氣,贊道:“嫂子說得有理。”
像楊氏這樣的人也許活的更開心,更自在吧。
不過楊氏說得何嘗沒道理,情愛一事最是縹緲不定,今日才情比金堅,明日就可能撕破臉,反目為仇,哪比的上銀子實際貼心,一輩子都不會變心。
傅芷璿腳步輕快地走進了內室。
傅松源靠在床頭,辛氏在一旁抹淚勸他:“大夫說你這病都是氣的,你別氣了,天意出了遠門還沒回,你若再病了,咱們這個家怎麼辦啊?”
傅芷璿走過去,蹲在床邊,跟著道:“父親,母親說得對,你不必生氣,女兒心裡都有數,不會吃虧的。”
傅松源瞥了辛氏一眼,道:“我想喝你熬的紅棗粥。”
辛氏聽了,連忙站起來:“好,我這就去。”
等她一走,傅松源沉下了臉:“阿璿,你若不想回去,不必勉強。”
傅芷璿彎起唇笑了:“父親,無妨的,我心中有數。”反正她也在季家呆不了多久了,多忍兩天又如何,而且也說不清究竟是誰忍誰,大家其實是兩看兩相厭。
傅松源見她臉上無絲毫的勉強之色,心稍定,詢問道:“那季文明今天的提議,你打算怎麼辦?我看他是鐵了心要娶那錢氏。”
傅芷璿不以為意地笑了:“父親莫急,他想娶就娶,族裡人就會同意他娶嗎?”
兼祧畢竟是在南邊比較盛行,在北地還不被大多數人接收,再說三叔又是那種情況,季老太爺和族長不會輕易同意他的。
傅松源一想也是,自己太著急了,他季文明說兼祧就兼祧了,這事關乎宗族,豈能任由他一人說了算。
他就不信了,季家族裡都是那等不明事理的糊塗鬼,隨便季文明胡來。
只是這也不能傅松源開心,他看著女兒如花般嬌豔的容顏,卻蹉跎在季文明身上,心中暗恨:“一時不娶,以後呢?”
就算不娶,但有錢珍珍這麼個三品參將做靠山的貴妾,她又先懷了孩子,若是一舉得子,女兒哪怕是正室在夫家的地位也一樣岌岌可危。
說到底,還是他這做父親的無能,否則季文明怎敢如此欺負他的女兒。
傅芷璿知道父親還在鑽牛角尖,但她也不敢把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一來是怕刺激到他,二來怕被母親知曉,傳了出去,落入季文明的耳中,讓他有了防備。只能錯開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父親,我聽豐源商行的人說,他們家的商隊已經過了羅河,只要不遇上暴風雨和大雪天氣,再過五六日,大哥應該就能回來了。”
果然聽了這消息,傅松源的精神明顯一振:“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回頭告訴你母親,免得她擔心。”
傅天意是他們夫妻唯一的兒子,這是他第一次出遠門,夫妻倆如何不擔心。傅松源雖然嘴上氣這個兒子不成器,但心裡還是惦著他的。
傅芷璿順著他的話道:“好,大哥回來了,父親也可以安心了。”
父女倆又說了一會兒話,都是些高興的,絕口不提季文明。
直到傅松源喝完藥,精神不濟,傅芷璿這才起身離開。
她一出門,辛氏也緊緊跟了上來,追著她怯弱地問道:“阿璿,你要回去了?”
傅芷璿點頭。
她兩手交握,不安地說:“那……那你打算怎麼辦?”
傅芷璿有些猜著她想說什麼,冷下臉問道:“你覺得我應該怎麼打算?”
辛氏眼眶一紅,委屈地說:“阿璿,娘也是擔心你,男人就是女人的天,這世上怎麼能沒有天呢?你看你父親都被氣病了,別鬧了,好好跟文明過日子吧。我看他今天也是誠心悔過,你就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傅芷璿倍覺無力,這件事她跟母親註定談不到一塊兒去,誰也說服不了誰。與其浪費口水去說服她,不如節約點力氣回去對付季家人。
“行,我知道了。”傅芷璿敷衍地回答道。
辛氏沒看出女兒眼中的不耐,以為她真答應了,立即笑了:“你想通了就好。娘跟你說,要想在夫家站住腳,一定得生個兒子,錢珍珍已經領先你一步了,但說不準她生的是一個丫頭呢。你呀,好好……”
“好了,我知道了。”傅芷璿聽不下去了,打斷了她的出謀劃策,“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
季家這邊,錢珍珍回去就氣得把屋子裡的擺件全掃了地上,生氣地瞪著季文明:“你記得你以前怎麼在我爹面前承諾的嗎?”
季文明也很慪火,本來他都要打動傅松源了,結果她挺著個大肚子跑來壞事,還把傅松源也氣病了。因而說話的語氣也沒了以往的溫和:“我不一樣要娶你為妻嗎?”
錢珍珍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這能一樣嗎?”
他以前說好了只愛自己,只娶自己一人,結果現在卻要跟人分享丈夫。就是普通女人丈夫納個妾進門,心裡也會酸酸的,更何況季文明這是正妻,而且還是比她先進門有誥命的正妻,先天就要高她一頭。
季文明按捺住火氣,耐著性子開始訴苦:“珍珍,你以為我想?我也是沒辦法。你知道傅芷璿攀上誰了嗎?她今天去參加戶部尚書家的賞梅宴了,走的時候還與大長公主共乘一車,大長公主是誰?先帝和攝政王唯一的胞妹,當今聖上的親姑姑,你說,我還能隨便休了她嗎?”
“不可能。”錢珍珍下意識地否認,蒼白著臉說,“就她,怎麼可能攀上這些貴人。”
季文明握住她的手,苦笑:“我親眼所見,還能有假。你看,我胸前的這團淤青就是大長公主的侍女踢的。”
他解開胸口的衣服,露出胸前一個碗口大墨汁一樣的淤青給錢珍珍看。
錢珍珍看了果然心疼不已:“這麼嚴重,看大夫沒有?還痛不痛?”
季文明一一回答,又借機道:“傅芷璿今非昔比,已不是咱們當初以為的那個九品小吏的女兒了。你也看到了,我現在前途受挫,少不得要依仗她在貴人面前美言兩句。咱們何必跟她慪氣,等我進了職,升了官,給你也請封個誥命,你不必擔心低她一頭,就是在那錢夫人面前也能揚眉吐氣。”
最後一句錢珍珍很是心動,錢夫人不是看不上她嗎?若她也得了個誥命,跟她平起平坐,看錢夫人還能否笑得出來。
“只是,就傅芷璿那樣,能在貴人面前說得上話嗎?”
季文明笑了:“她不替我美言也無妨,只要能替我引薦就行。”
錢珍珍咬住下唇,心慌慌的,現在就因為傅芷璿結識了貴人,季文明就不打算休她了,若是她能幫助季文明青雲直上,以後這季家哪還有她的容身之處。
“夫君,不如咱們回安順吧。”
季文明無奈地看著她:“你忘了我們為何會回京。”
因為有了錢世坤做靠山,季文明節節高升,幾年時間就從一個一文不名的普通士兵爬到了正五品的位置,不可謂不快。有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若非情非得已,他何必回京,不如在錢世坤手下再熬幾年,肯定比在京城升遷快。
但事情壞就壞在錢世坤這幾年身體大不如前,而當年錢世坤為了錢珍珍的母親與家中老母和妻子鬧得很不愉快,夫妻倆此後十來年形同路人,這些年雖然稍微好了一些。可錢夫人不會忘記獨守空閨十幾年的痛苦與屈辱,一旦錢世坤退了下來,錢夫人的娘家兄長,還有侄子兒子都不會放過錢珍珍,作為錢珍珍的丈夫,季文明絕對是重點打壓對象。
錢世坤也是考慮到自己隨時可能退下來,沒有人能給季文明保駕護航了,才想讓女兒跟著季文明回京,與錢夫人娘家的勢力隔開,也讓女婿在錢家人夠不著的地方發展。
他一直相信,憑藉女婿的心機和手腕,回京後一定能官途順遂,一展宏圖。哪知道季文明回來後會諸事不順,四處碰壁。
錢珍珍也想起了這一點,又羞又憤:“行了,我答應你還不行嗎?兼祧就兼祧,但是你要記得你對我的承諾。”
這時候,季文明哪有不認的,托起她的手抵在唇間,專注深情地望著她:“珍珍,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對我的好。你放心,你始終是我最愛的人。”
兩人在房裡膩歪了一會兒,突然聽到季美瑜的驚喜的高呼聲:“嫂子,你總算回來了,我想死你了。”
錢珍珍忍不住捶了季文明一拳。
季文明握住她的拳頭,極其自然地說:“別捶了,捶疼了我會心疼的,你要心裡有氣,待會我給你找根棍子來,要打要罵都隨你,只是別傷了手。”
錢珍珍果然吃他這一套,心疼地看著他的背:“還痛嗎?我給你上點藥。”
當然痛,傅松源那幾棍子可沒手軟,他背上現在都還火燒火燎的呢,若是傅芷璿沒有回來,他當然不介意在錢珍珍面前賣賣慘,兩人上藥溫存一番,把她哄得服服帖帖的。
但現在傅芷璿已經進門了,他若還待在房裡跟錢珍珍膩歪,傅芷璿本來就對他有成見,待會兒豈不是更不待見他。
因而,季文明季文明搖著頭,笑道:“不痛,就幾棍子,我們以前訓練,吃的苦可比這多多了。走吧,時間不早了,咱們出去吃飯了。”
“她回來就開飯,臉真大。”錢珍珍抱怨了一句,不甘不願地到了飯廳。
這一頓飯估計除了傅芷璿以外,誰都吃不下去。
因為錢珍珍心裡有氣,在飯桌旁,一會兒要吃這個,一會兒又要吃那個,偏偏像沒長手一樣,總要季文明夾。
季文明用公筷,先給她夾了一筷子,又給傅芷璿夾了一筷子。
不過在筷子快觸及到傅芷璿的碗時,她突然抓起旁邊的茶杯擋在碗前,菜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茶杯裡。
然後也不管幾人是何臉色,她把茶杯往碗前一擱,若無其事地繼續吃飯。
自己視若珍寶的東西到別人那兒卻被棄若敝屣,錢珍珍吃不下去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我不吃了。”
萬氏看看她,又瞧瞧傅芷璿,弱弱地勸道:“再吃點吧,你肚子裡還懷著孩子呢。”
錢珍珍瞥了傅芷璿,不無炫耀地說:“我要吃血燕。”
這種土包子連血燕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吧。
傅芷璿置若罔聞,她巴不得錢珍珍多吃點,天天鮑魚人參都沒問題,反正又不用她掏銀子。
桌上一番明槍暗鬥,最後以傅芷璿的不接招而結束。
即便如此,錢珍珍也高興不起來,總有種一拳頭砸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吃過飯,傅芷璿就回了房。
沒多久,季美瑜就跑來了,推開門,熱切地拉著她說:“嫂子,你可回來了,我今晚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最近家裡亂糟糟的,她心裡也亂哄哄的,母親整日愁眉苦臉,大哥不是忙得不見人影,就是躲在錢珍珍那兒,季美瑜心裡有話也不知道找誰說。
這會兒見到傅芷璿,心裡積了一堆的心事,很想拉著她徹夜長談。
兩人以前也經常一起睡,傅芷璿沒有拒絕她:“好,那你快去洗漱吧。”
季美瑜高高興興地跑了:“嫂子,你等我,我去洗漱拿衣服。”
過了一會兒,外頭響起敲門聲,傅芷璿正坐在榻前看書,聽到響動以為是季美瑜,頭也沒抬,喊了一聲:“門沒關,你自己進來。”
門一關一合,冷風灌進來,傅芷璿緊了緊領子,抬頭道:“美瑜把門……怎麼是你。”
眼前的季文明明顯剛洗漱過,還換了一身新衣,臉上表情柔和,桃花眼泛光。他走近,接過傅芷璿手裡的書瞟了一眼封面:“《西行雜記》?想不到夫人還喜歡看這種書,難怪夫人如此博學。”
邊說邊親昵地坐到了榻邊。
傅芷璿頓時明白他想做什麼了,心裡噁心得想吐。一手奪過書,冷冷地下逐客令:“太晚了,就不招待你了。”
季文明不以為意,手像鐵鉗一樣,抓住傅芷璿的手腕,頭也往她的方向偏,呼出的熱氣都快噴到傅芷璿的臉上了:“阿璿,咱們是夫妻,對不起,當年我走得太急了,我今夜一定補償你一個最美好的洞房花燭夜。”
“大哥,你怎麼在這裡?”季美瑜推開門就看到季文明快貼到傅芷璿身上去了,錯愕不已,拔高音量問道。
季文明看到她也黑了臉,坐直身,整了一下衣領:“這麼晚了,你來做什麼?”
季美瑜紅著臉,吱吱嗚嗚地說:“我……我今晚想跟嫂子睡。”
季文明瞪了她一眼:“這麼大的人還要跟你嫂子睡,像什麼話。”
季美瑜被他訓得低垂著頭,偷偷瞧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傅芷璿,心想,自己是不是壞了嫂子的好事?
她連忙往後退:“我……嫂子,我今晚還是回去自己睡吧。”
等她關上門,季文明回頭,卻見榻上已經不見了傅芷璿的蹤影。
他環視了四周一眼,在視窗看到了傅芷璿。
只見傅芷璿推開了窗戶,走到旁邊的屏風後面,說道:“小嵐,起來,去燒點熱水過來,多燒點。”
小嵐迷迷糊糊地轉醒,揉著眼睛問道:“少夫人,這大晚上的燒熱水做什麼?”
傅芷璿淡然地說:“將軍今日要在這裡歇著,他要沐浴,你去燒些水,大冬天的,燒熱些,忙不過來也可以叫兩個人幫忙。”
小嵐眼睛一亮,掀開被子,披著外衣爬了起來:“奴婢這就去叫人。”
說完蹬蹬蹬地跑到後院,大聲說:“荷香,將軍要沐浴,過來幫我燒水。”
讓她得意,總跟著錢夫人欺負她家少夫人,哼,她拿錢夫人沒法,噁心噁心她總可以吧。
錢珍珍今晚本來心裡就跟螞蟻爬一樣,焦灼不安,把自己的丈夫推到別的女人床上,是個女人心裡都不好受,更何況錢珍珍這種還坐著愛情美夢的女子。
現在聽到小嵐的聲音,她覺得這是傅芷璿在向她示威,更難過了。
荷香也很憤怒,這小嵐,不就是將軍去她家夫人房裡了,尾巴就要翹上天了,也不看看將軍現如今最看重誰。
“小姐,這傅氏太囂張了,咱們得殺殺她的銳氣,也讓她認清自己的地位。而且奴婢覺得在小主子降生前,實在不宜把將軍推到她那兒。”
錢珍珍聽懂了荷香的言外之意,也是,萬一她這一胎是個女兒,而傅氏卻一舉得男呢,那她不輸了,得等自己生了兒子,才能讓傅氏跟季文明圓房。
“好荷香,還是你提醒得對,在我生下兒子前,絕不能讓將軍進她的房。”
她捂住肚子,裝模作樣的叫了起來:“哎呀,好痛……”
荷香連忙跟著大聲喊:“小姐,小姐,你怎麼樣啦?”
這聲音很快驚動了萬氏,也驚動了季文明。
自小嵐突然從屏風後面出來後,季文明的臉就黑了一半,今晚真是出師不利,先有美瑜攪局,最後還差點被個小丫鬟看了活春宮。他原本起來的心思也歇了一半,因為傅芷璿就坐在視窗,半開著窗,手捧著那本書,淡漠地說:“將軍稍後,沐浴一番再休息也不遲。”
她這麼說,季文明還能怎麼辦?他現在可是在努力贏取她的好感中,自不敢勉強她。
兩人這麼坐了沒一會兒,後院就亂了起來,燈籠亮起,喧囂聲不斷。
季文明意識到今晚他是別想成事了,只得站起來說:“我去後面看看,你先睡。”
傅芷璿點頭不語。
等他一走,傅芷璿才發現,這大冬天的自己後背竟沁出一身的冷汗。
大意了,她還按照前世的經驗,以為季文明不會對她感興趣,也從不曾想善妒的錢珍珍會放他過來。須知,前世,季文明若是跟她說一句話,錢珍珍就會拉下臉,卻沒細想,此一時彼一時,既然季文明不打算休她了,自然要跟她圓房。
今晚是躲過了,但明晚,後晚呢……錢珍珍會每天都這麼給力嗎?
傅芷璿眼一垂,閉目沉思起來,坐以待斃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她得想出一個辦法解決此事。
第二日,傅芷璿去藥鋪買了些蒙汗藥,又去買了一把防身的匕首。
不過,後來的幾天季文明都沒再來。
主要是錢珍珍月份大了,身子沉了起來,整晚都睡不好,不是孩子踢她,就是腿抽筋兒,請了幾回大夫,都說沒辦法,只能等孩子生下來。
作為貼心好丈夫,季文明自然要每晚都陪著她,給她捏腿,哄她入睡,陪伴在側。
這樣一來,季文明再也沒功夫理傅芷璿。
錢珍珍果然給力,但傅芷璿也不敢掉以輕心,她現在都數著日子過,只盼史哥他們快點回來。
沒過兩天,傅芷璿突然接到了娘家的傳信,說是她大哥回來了。
傅芷璿喜出望外,連忙回了娘家。
去外面歷練一個多月,傅天意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少了些浮誇,變得穩重了多了,人也瘦了一大圈。
見到傅芷璿,他也沒任何的怨言,咧開嘴,露出一排與膚色極不相襯的白牙,高興地說:“阿璿,快來,我給你帶了禮物。”
傅天意帶的並不是什麼貴重的禮物,就是當地一種特產的礦石編制的手鏈。
但傅芷璿仍舊很高興:“謝謝大哥,我很喜歡,大哥這一路可還順利。”
提起這個傅天意就眉飛色舞:“順利,跟著豐源商行你大哥長了不少見識,可算是明白古人為何會有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說法了。”
一上午,傅天意都在跟父母和兩個妹妹說起一路來的見聞和奇山異水、逸聞趣事、神奇傳說,聽得傅芷璿心馳神往。
好在下午傅天意還有事要出去一趟,這話題終於打住。
但看得出來,傅家二老,尤其是傅松源的心情又好了許多。
見狀,傅芷璿也鬆了口氣,用過午飯就回去了。
剛走出門沒多久,突然聽到後頭有人叫她。
她扭頭一看,原來是楊氏追了上來。
傅芷璿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嫂子有事?”
楊氏拍了拍喘個不停的胸口,拉住傅芷璿說:“阿璿,我們說說話。”
“你想說什麼?”傅芷璿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有什麼話家裡不能說,非要跑出來說。
楊氏拿起手帕抹了一把淚,傷心地說:“阿璿,其實你大哥他哪有今天說的那麼風光啊,他這一路遇上了兩撥劫匪,在水上的時候,還有差點翻船,現在背上都還有好幾道傷口呢。”
傅芷璿看得出來長兄吃了不少苦,但不知還有這麼驚險的事發生,忙著急地問道:“可看大夫了?”
楊氏點頭:“沒事,都已經癒合了。我只是感慨一下,家裡也沒個人說這些。”
父親生病了,母親向來不頂事,小妹還是個小姑娘。
傅芷璿默默點頭,她也拿不准楊氏究竟只是找她說一說,抑或是還有更深層的意思,比如埋怨她之類的,畢竟是她逼大哥出去的。
楊氏吸了吸鼻子,抹去淚道:“你大哥準備把帶回來的茶葉就賣給豐源商行,賣他們個好,過完年,也好跟著他們跑。”
這亂世,小商人單獨走商肯定不如掛靠大商行更安全。雖然會少賺一點銀子,但銀子終究沒有人重要。
傅芷璿點頭:“大哥想得很周到。”
楊氏抿住唇應道:“阿璿,謝謝你。你大哥都說了,你為了給他搭上豐源商行這條線,花了不少銀子,又托了人,以前是我誤會你了。”
“一家人,應當的。”傅芷璿頗有點不適應這樣的楊氏。
楊氏卻感動得淚汪汪:“我以前那麼對你,也就你不記仇,我真是慚愧。”
頓了一下,她話音忽然一轉道:“阿璿啊,咱們女人啊,就盼著男人有出息,你大哥現在知道上進了,我也有了盼頭,這全賴你,嫂子是真心感激你。不過,你跟季文明的事究竟打算怎麼辦?爹娘那邊雖嘴上沒說,心裡還惦記著呢。”
哪怕楊氏今天表現得很像個好嫂子,傅芷璿也不想多說:“我心裡有計較,你們無需操心。”
楊氏紅通通的眼睛瞥了她一眼,突然跺了跺腳:“哎,我就跟你說實話吧,前幾天我出去買布,碰上了季文明,他讓我二十二那天邀請你去甯安寺上香,還說事成之後,給我一百兩銀子。我當時沒答應他,現在就問問你,你究竟還要不要跟他過日子,要過,回頭我就答應了他,咱們也能賺他一百兩,到時候我分你一半怎麼樣?”
甯安寺遠在京郊外的南山上,這座寺廟的送子娘娘很出名,不少求兒求女的信徒都會不遠千里前去祭拜還願。
最近幾天,天氣不大好,天空中經常會飄起小雪,路面濕滑,這時候若去甯安寺,當天一定趕不回來。季文明打的什麼鬼主意,一目了然。家裡有個錢珍珍礙事,他就想把自己支到外面成事,這心思真是齷蹉至極。
傅芷璿勾唇冷笑了一下,望著眼前殷切期盼盯著她的楊氏,忽然福靈心至:“嫂子,若是季文明以權相壓,你會不會答應他?”
楊氏撇了撇嘴:“就他,以權相壓?我妹夫還在禮部員外郎屠大人家做管事呢,屠大人的爹可是小皇帝的老師,當朝太傅,誰怕他季文明一個……”
說了一半兒,楊氏突地想起上回裘旺還坑了傅芷璿一回的事,忙訕訕地住了嘴,尷尬地笑了笑。
傅芷璿心裡這會兒一片冰涼,既然楊氏從不顧忌季文明的權勢,那前世礙於季家不敢收留她的說法就說不過去。
楊氏敢冒著得罪丈夫和公婆的風險拒絕被休妻歸家的小姑子,那只有一個原因,就是利益,足夠多讓楊氏心動的銀子。
只是這銀子不知是錢珍珍給的還是季文明給的。
不過她心裡倒是有了一個模糊的猜測只待驗證。
傅芷璿眼一沉,快速道:“你答應他,銀子全歸你,我只有一個要求,這件事你得完全聽我的安排。”
有銀子拿,楊氏還哪管那些,不住地點頭:“好,嫂子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