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的姑娘就在枕邊, 睏倦的眼看著你,說反正我這麼喜歡你。
明明是很曖昧的氣氛, 上一秒還躁動的心底一瞬間像海浪捲上沙灘, 被沖刷的乾乾淨淨。
她說著這話的時候,氣息太乾淨了。
讓人不由自主的就安靜下來, 亂七八糟的想法多一分一毫都沒有。
就只想看著她, 想聽她再說一次喜歡。
周行衍側身看著她,抬起指尖, 不受控制觸上她近在咫尺毛絨絨的眼睫。
向歌下意識閉上眼睛,睫毛上傳來的觸感有點癢, 她就抬手去推他的手。
周行衍收回手, 嘆息一聲。
向歌睜開眼來, 腦袋陷在柔軟的枕頭裡:「行行,你總要值班熬夜,為什麼皮膚還是很好。」
周行衍沒什麼停頓, 低淡說:「因為我生活規律的像個老年人。」
「……」
向歌沉默了下,不是很服氣:「我總熬夜皮膚也很好。」
「哦。」周行衍慢悠悠說, 「你也知道自己是個夜貓子。」
他側身把地燈關掉,房間一瞬間漆黑下來。
向歌「啊」了一聲,茫茫睜著眼, 看不見東西,只能聽見他的聲音在黑暗中,距離很近,清晰沉緩:「睡覺。」
向歌抬手, 摸索著去找他的手。
她在枕邊摸到,心滿意足的拽過來,兩隻手握著,指尖摩擦他手指骨節。
黑暗中感官變得無比敏銳,所有聲音和觸感彷彿都被無形擴大。
「明天我們去哪?」向歌聲音裡帶著倦意,低懶問他。
「你想去哪?」
向歌打了個哈欠:「我想在房間裡呆著。」
周行衍低笑了聲,「行,那就在房間裡呆著。」
她呢喃似的「嗯」了一聲,好半天,又安靜說:「我小時候剛開始自己一個房間睡的時候不敢,就會這麼抓著我媽媽的手睡。」
周行衍沒說話。
這是她第一次和他提起家裡的事情。
「我媽是畫畫的,長得很漂亮,當時好多人追她,有錢的也有,帥的也有,不過可能女孩子都有點那種,怎麼說,英雄式崇拜嗎?我爸以前是警察,穿起警服來真的很帥。」
「就很老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然後我媽就喜歡他了,兩個人在一起,談戀愛,結婚,我媽洗手作羹湯,拿畫筆顏料的手開始拿鍋鏟。」
她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我印象裡小時候也是有很幸福的時候的,後來他好像做了錯事,被革職,好像從那以後就哪裡都不一樣了,因為我是個女孩兒,他們向家香火就斷了,女孩兒能有什麼用呢?以後嫁出去了還得出嫁妝,長得好看學習好又有什麼用,賠錢貨。」
「我媽走的那天,我第一次哭,當時真的很恨自己是個女孩子,就在想,我如果是男孩兒就好了啊,再後來,我就告訴自己,我不會再哭第二次了。」
「結果我沒做到,哭鼻子就算了還被人看見,還那麼慘,有點丟人。」向歌無聲笑了下,「就不敢告訴你啊,很害怕,現在對方雙親離個婚家裡都要反對一下呢,更何況我這種,到時候你和你家裡人肯定就會想,她家庭這樣的,萬一留下了心理陰影長歪了怎麼辦?萬一以後對孩子也有影響怎麼辦?」
向歌皺皺鼻子,有點埋怨:「誰讓你太好了啊,我好像就怎麼樣,都不太配得上你。」
她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能看見面前一個人影側面的輪廓。
那輪廓原本只是安靜聽著她一個人說,此時突然動了,原本被她抓在手裡的手翻了一圈,拉著她手腕,人靠進,把她拉進懷裡,手臂圈過來。
向歌眨眨眼,剛剛到嘴邊還沒說完的話全數停住了。
他身上有很獨特的清冽味道,像薄荷蘇打,又混著軟軟的沐浴露味兒。
向歌被抱著,額頭頂著他脖頸,能感受到喉結滑動。
兩人中間隔著兩層被子,她微微挪了一下,他抱的太緊,沒動了。
周行衍聲音微啞:「我也是。」
向歌沒懂,「唔?」了一聲。
「覺得你太好了,我怎麼樣都配不上你。」
向歌一怔。
「我爸媽不會在意這個,你哪裡都很好,也沒有長歪,善良又勇敢,」他下巴擱在她發頂蹭了蹭,「連每一根眼睫毛都很可愛。」
「向歌。」他叫她,聲音低低淡淡的,「謝謝你是個女孩子。」
*
向歌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睡著的,只半夜醒過兩次。
整整一晚,他都隔著被子抱著她,她一動,他懷抱就無意識收緊了。
向歌枕著他胳膊,人忍不住往前蹭了蹭。
太溫暖的人,彷彿冰層中燃燒的靜炎,初見時覺得冰冷,再看卻會發現有源源不斷的熱度,生生不息。
她深深埋著頭,鼻尖蹭了蹭他胸口的衣料。
有什麼東西被緩慢融化了,熨燙著心底,撫平了褶皺。
周行衍生物鐘很準,醒得早,向歌再睜開眼時已經日上三竿,她懷裡抱著一個枕頭,腦袋下枕著一個,兩床被子一床被踢到一邊,一個人佔了兩個人的位置。
周行衍坐在旁邊,見她醒過來,「睡飽了?」
向歌坐起來,緩了一會兒才說,「你起得好早。」
「……」
周行衍看了眼時間,又默默看著她,沒說話。
向歌看著他的表情就明白他什麼意思,懶洋洋的靠在牆上,側著頭:「旅行就是要睡懶覺啊,你中午之前起不就失去了休假的意義了嗎?」
「……」
周行衍啞口無言。
歪理一套一套的。
等向歌賴了會兒床起來慢吞吞地洗漱準備完已經又是一個小時以後,兩個人吃了東西出門,向歌穿了身嶄新的浴衣,淺藍色,上面印著錦鯉擺尾,腰帶明黃,一頭漆黑長發鬆鬆挽起,幾縷垂下,整個人看起來慵懶舒服。
她看著身上的衣服,又抬起頭來:「我每天還可以換新的?」
周行衍手裡拿著件羽織:「我買的。」
「……」
哦,你有錢好吧。
旅館坐落在山腳下,半山腰處有一座小神社,因為不大,沒什麼名氣,除了當地的人以外基本上很少有遊客知道。
「京都是不是有個很有名的神社,」向歌回憶了一下,「叫伏見稻荷大社?」
周行衍語氣沒有波瀾起伏讚歎道:「厲害啊。」
雖然好像是在誇她,但是怎麼聽起來又不太像是在誇她呢?
向歌眯了下眼看他一眼,撇撇嘴,轉身繼續往前走。
周行衍跟在後面,唇邊彎了彎。
石板的台階鋪成小路,兩人拾階而上,走的不急不緩,小半個小時,看見朱紅色第一鳥居。
鳥居後就是參道,沿路兩排石燈籠,邊側兩座神使。
向歌十分虔誠的走過去,低低鞠了個躬。
她一身浴衣,挽著髻,身形纖長,像模像樣的彎著腰,恭恭敬敬的樣子。
人一低,浴衣領口後脖頸處大片白皙的肌膚就露出來,山林裡溫度要偏低些,周行衍垂眼,把手裡的羽織給她披上。
向歌直起身來,回頭。
男人抓著羽織衣領,淡淡揚了揚下巴:「伸袖子。」
向歌就抬起胳膊塞進去,一穿好,她小跑兩步到旁邊樹上的注連繩前,手掌貼著著那上面的之字形御幣,閉上了眼。
周行衍走過去,側頭看著她。
「我正在洗滌心靈。」向歌閉著眼緩聲低嘆,「京都真是個治癒的好地方。」
周行衍靠在樹幹上:「那你洗乾淨點,呆到明年再回去。」
向歌睜開眼來,扭頭問:「那你呢?」
周行衍一本正經:「我回去上班,給你賺旅館錢。」
「……」
向歌也沒急著往前走,就這麼在鳥居前石階上坐下來,仰著頭看他:「周學長,我不花男人錢的,要男朋友那種才行。」
周行衍低低「呵」了一聲:「你的男朋友怎麼定義的。」
「嗯?」向歌抬眼。
「怎麼樣才能算是你男朋友?」他換了個說法。
向歌揚著長睫,舔了舔下唇,很認真想了想,而後說道:「怎麼也至少得八抬大轎再送個三箱金銀珠寶華服首飾再追個七七四十九天吧。」
她隨口扯了一串,周行衍竟然也很認真的聽完了,點點頭,忽然直起身來,走到她面前。
他站得比她坐的台階矮兩階,居高臨下看了她一會兒,倏地彎下腰來。
兩個人距離拉近,向歌仰著頭和他對視,走了一路,她頭髮有點亂,額前兩縷細細的垂下來,瞳仁漆黑,長睫撲扇。
周行衍心思微動,人湊近,近乎虔誠的吻印上她光潔的額頭。
向歌定住了。
他嘴唇溫熱,順著額頭一路向下,到眉心眼梢鼻樑,最後停在唇角。
柔軟微涼。
山林寂靜,鎮守之森中鳥聲清脆,神社古舊鳥居前,她穿著天藍色浴衣坐在石板台階上,頭微揚著。
他站在她面前,俯身垂頭,唇瓣貼合了一瞬,抬起頭來。
聲音低緩微沙:「這些我都還沒來得及準備,先交個定金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