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奕心頭猛地一跳。
他用食指和拇指指尖撚住那個深埋在內臟中的堅硬鑰匙,然後微微使力,將自己的手掌從屍體冰冷的肚腹內抽了出來。
伴隨著一陣粘膩的摩擦聲,房間內的血腥味和腐爛的腥臭氣息越發濃重。
莫奕微微屏息,遏制住自己胃裏翻湧的噁心感,然後用手電筒向自己手中照去。
在暗紅色血液和內臟殘片中,一把小小的鑰匙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內,在手電筒的燈光下反射著微微的光暈。
它的表面並不光滑,摸上去有凹凸不平的摩擦感,深暗的褐紅色痕跡深深地印在鑰匙上,一時分辨不出來是鏽痕還是血跡。
莫奕用單手不是很熟練地扯開背包,從裏面扯出幾張紙巾,將自己的被冰冷鮮血覆蓋著的手掌簡單地擦拭了一下,然後又仔細地將那枚鑰匙擦了一遍。
一隻鏽跡斑斑的鑰匙顯露在了眼前。
莫奕翻來覆去地觀察了一會兒,並沒有發現什麼特殊之處,於是便將它揣到了口袋中。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現在距離十分鐘的時限所剩無幾,也是時候去找愛德溫了。
莫奕站起身子,蹲的時間太長而導致他的眼前微微一黑,他用力眨了眨雙眼,然後活動了活動自己有些僵硬的兩條腿,這才向著門邊走去。
他拉開門,走廊內昏暗的光線瞬間從緩緩拉大的門縫中投射進來。
熟悉的景物重新出現在了眼前,逼仄狹長的走廊,暗綠色的陳舊壁紙,以及那面模糊的窗子。
莫奕的目光不著痕跡地落在那模糊的玻璃上。
上面還殘留著他剛才印在上面的手印,白色的霧氣已經基本上消失殆盡,剩下半個手掌的紋路留存在玻璃冰冷的表面。
透過玻璃,莫奕能夠看到江元柔僵直著身軀站在走廊中,嬌小的身形背對著他,脊背緊繃四肢緊張,彷彿被什麼東西牽引著一般,不進不退地站在走廊中央。
愛德溫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稚嫩的聲線聽上去有幾分急切:“你找到鑰匙了嗎?”
莫奕扭頭看了一眼那緊閉著的門板,斑駁的門板上顏色繁雜,猶如一塊陳舊骯髒的畫布。
孩童般纖細的聲音透過門下焊死的鋼板的縫隙中傳來,聽上去比剛才多了幾分焦躁:
“找到了嗎?!”
莫奕“嗯”了一聲:“我怎麼能知道在幫你開門之後,你會履行你剛才的承諾?”
愛德溫的聲音陰測測地傳來:“你不能,但是如果沒有我的話,她必死無疑。”
莫奕微微垂下目光,視線若有所思地落在那個半闔著的鋼板上,緩緩地勾勒著上面反射著的微涼白光。
他開口,聲音是與表情不符的焦躁與不安:
“那好吧……”
愛德溫笑了一聲,還沒有等他再說些什麼,就只聽莫奕繼續說道:
“但是……哪把鑰匙呢?”
愛德溫明顯被噎了一下,半晌沒有出聲,過了好幾秒才陰森森地開口說道:
“什麼意思?”
莫奕:
“我在那個房間裏找到三把鑰匙,哪把是打開你這扇門的呢?”
他的手指在伸入褲兜裏,慢條斯理挑動口袋中的那三把鑰匙,兩把是在負二層用過的銅鑰匙和白銀色鑰匙,一把是剛才他在房間裏的屍體中找到的生銹鑰匙。
叮叮噹當的金屬碰撞聲在他的口袋中響起。
莫奕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我在玩偶肚子裏找到一把,在老鼠肚子裏找到一把,在人的屍體中找到一把。”
愛德溫的聲音驟然揚起,不可置信地說道:
“怎麼可能有三把?不可能!不可能!”
莫奕在心中稍微有了些譜——之前兩層的boss雖然被每個樓層的物理條件限制,但是似乎都沒有能夠與之溝通的能力,所以他對這個能夠溝通甚至是于他談條件的“愛德溫”的能力無法確認。
而現在看來,連他這樣的謊言都無法拆穿的話,那被關在門內的愛德溫對這層走廊恐怕並沒有他所忌憚的那種掌控力。
這能證明兩件事。
一是,那扇窗戶內看到的江元柔是假的,二是……愛德溫曾經見到過江元柔。
莫奕心中已經有了底,面上依舊不動聲色,故意開口問道:“或者……我挨個試一遍?”
門內的氣壓更加低沉,狹窄的走廊中一片死寂,過了好一會兒愛德溫才陰森低沉地說道:
“……先不用。”
果然。
莫奕了然地垂下雙眼——按照這個愛德溫的多疑和善變,發現事情的發展和他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自然不敢輕易嘗試,生怕裏面會有什麼陷阱。
更何況,如果真的是按照他說的那樣,另外兩層的boss是愛德溫的另外兩個人格,而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融洽……那他們之間的嫌隙正好能夠讓莫奕的這個謊言更加難以被拆穿。
莫奕唇角微微勾起,但面上卻依舊顯現出為難的神色,他沉吟了一會兒,然後接著說道:
“那元柔……”
門內一片寂靜,沒有聲音傳來。
莫奕趁熱打鐵,聲音有些急切地說道:“我,我可以去這層樓的其他幾個地方找找其他鑰匙的下落,如果你能在這段時間內保證元柔的安全的話……”
這個提議合情合理。
門內傳來愛德溫的聲音,孩童般幼嫩的聲線配合著他陰沉沉的語調,透過厚厚的門板聽上去格外的詭異奇怪:
“……可以,但是如果你有什麼不軌的話,可別忘了你的同伴還在我手上。”
莫奕面色不變,口中的話語卻是與之相反的急切與不安:
“我,我知道。”
緊接著,有些遲疑地開口,音量有些微弱:“你有什麼懷疑的地方嗎?你覺得鑰匙還有可能在什麼地方出現?我至少找起來有個目標……?”
莫奕微微屏息,等待著愛德溫踩到這個小小的陷阱當中。
這個副本本身給的線索太少了,而這一層的走廊也太過複雜和多變,盲目尋找只會浪費本來就不多的時間,而從boss口中得到的消息就不一樣了……
他認為鑰匙可能藏匿的地點,想必在這個副本中著特殊的地位,或許就能夠成為這個突破的關鍵點。
莫奕的心弦悄悄緊繃——
一片沉寂過後,愛德溫有些陰冷沉鬱的童聲傳來:
“……有一個房間,另外一個走廊裏,如果旁邊這個屋子裏沒有鑰匙,那就只有可能是那裏了。”
莫奕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這裏的地形太複雜了,你這麼說我可能找不到……”
又是一片陰沉沉的死寂。
生銹金屬摩擦的“吱呀”聲響起,只見一團骯髒的紙團從那塊金屬隔板下方被丟了出來,在薄薄的油膩地毯上滾了兩圈,顫顫巍巍地停在地上不動了。
莫奕克制地勾起唇,上前幾步,彎腰將那個紙團從地毯上撿起。
隨著一陣悉索的紙張摩擦聲,他的手指靈巧地將紙團展開撫平,露出皺皺巴巴的紙面。
上面用蠟筆畫著歪歪扭扭的簡易地圖,線條稚嫩,一看就是小孩子的手筆。
莫奕彎了彎雙眼,知道這是自己能夠得到的最好結果了,於是也見好就收,開口道:
“請務必保護好元柔,我,我一定儘快回來的。”
他的聲音堅定中又參雜了幾分急迫,還有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與不安,聽上去十分逼真。
說畢,莫奕便毫不猶豫地邁開雙腿,將手電筒的燈光調大到最高,然後向著走廊的深處快步走去,將那闔上的門扉遠遠地甩到了身後。
前方的燈光越發的昏暗,在手電筒搖晃的燈光照射下顯得越發鬼魅,重重陰影隨著在暗綠色的壁紙上晃動著,使上面暗綠色的蝴蝶看上去彷彿在緩緩地移動。
莫奕在心頭粗略地勾勒著那張紙條上畫著的地圖輪廓,然後遊刃有餘地加快步伐,在有如迷宮般的走廊中穿梭著。
路上近乎相同的走廊幾乎給人一種視覺上的疲憊,處處相似的景物令人不自覺地產生生理性的麻痹。
莫奕又一次低下頭看向自己手中那張皺皺巴巴的紙張,然後緩緩站定。
再向前一些就應該是那張簡易地圖上標明的房間了。
他凝視了幾秒鐘紙上歪歪扭扭的線條,仔細地將那張紙撫平疊起,然後塞入自己的口袋。
做完這一切之後,莫奕抬起頭深吸一口氣,然後邁步向著前方被陰影籠罩的走廊深處走去。
一扇門靜靜地鑲嵌在走廊的盡頭,那扇木門上油漆的表面斑駁剝落,看上去十分陳舊。
不不同于莫奕一路上路過的那些房間,這個屋子的門是半掩著的,深沉的無光無影的黑暗從門縫中滲透出來,看上去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門後窺視著一般。
莫奕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然後快步走上前。
他伸出手準備推開門,但是就當他微涼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門板的一刹那,他的動作頓住了。
莫奕微微眯起雙眼,伸出的手換了一個方向,緩緩地撫上了木門側邊的位置。
隨著他的動作,有細細碎碎的木屑飄落下來,在手電筒的光柱下飄蕩著,看上去猶如落塵一般,粗糙的觸感順順著指尖傳來——
這扇門是被人武力破壞的……也就是說,是被撞開的。
而且上面的痕跡非常嶄新,那就說明,這應該是剛剛不久的事……
一個意料之中的名字緩緩地浮上莫奕的心頭:
江元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