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奕毫不遲疑地快步從側廳內跑出,大廳內燈火通明,給巴羅克式的厚重傢俱和蒼白的大理石想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被宅子內特有的沉甸甸的死寂籠罩著,彷彿時光和空氣都同時靜止了。
安靜的不像是出事的樣子。
莫奕有些疑惑地微微蹙起眉頭,向著樓梯上方走去,縱橫的走廊中也同樣是一片寂靜。
難道是屍體還沒有被發現嗎?
莫奕按照自己記憶中的路線向著其他玩家所住的房間走去,一間一間地向著盡頭摸過去,現在的時間還不算太晚,不少玩家都在宅子裏遊蕩著搜尋著線索,所以每間房間的房門都關的嚴嚴實實的,無論是血腥味還是那股熟悉的甜膩氣息都毫無蹤跡,只有古宅特有的沉鬱味道在昏黑黯淡的窄小長廊中彌漫著。
死寂的走廊在眼前拉長,好像走不到盡頭似的,但是沒有找到哪間房間裏有屍體。
莫奕停下步伐,眉頭擰緊成濃黑的陰雲,有些心不在焉地擺弄著自己手掌上纏著的繃帶。
有些奇怪……
但是他轉念一想,既然已經知道有人死了,那麼尋找屍體也就不是特別著急的事情了,倘若現在挨個房間地去敲門反而會顯得非常怪異,而且不管怎樣,明天早上就能知道到底死的是哪個玩家了,也不急於一時。
莫奕轉身向走廊外走去,開始在宅子中尋找其他的線索。
直到十一點時鐘聲響起時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收穫。
而且在其他玩家陸陸續續地回到房間內的時候,他也並沒有聽到有人驚叫或是通報發現屍體的,莫奕壓下自己心頭升起的疑惑,只好和聞宸一起回到了他們的房間內。
兩人很快的洗漱之後,關上燈並排躺在床上,莫奕大睜著雙眼凝視著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身上柔軟的天鵝絨被隨著他呼吸的頻率緩緩起伏,他感受到難以抑制的焦慮和不耐從白天刻意壓制的情緒下探頭探腦地伸了出來,在黑暗與寂靜中囂張肆意地伸展著觸鬚,黑色的種子猶如野草似的瘋狂探出頭來。
莫奕不得不承認,雖然進入副本的時間已經不算短了,但是他依舊沒有太多突破性的發現,甚至連這個副本最基本的脈絡都沒有觸摸到多少。
嚴格來收,明天就是這個周目的最後一天了,畢竟第三天的大部分時間都處於被困在房間內動彈不得的狀態,基本上沒有什麼自由活動的機會。
這個副本就像是緩慢加熱的溫水,而他們就像是在其中等待著死亡的青蛙。
它用和平的,沒有多少激烈衝突的劇本仔細而小心地研磨著他們的耐心,用和總人數比起來並不算多誇張的死亡數量讓玩家麻木,然後一點點地逼近他們的底線,用眼花繚亂的花樣和目不暇接,或真或假的線索令身處其中的玩家而感到目眩神暈,無法找到被細細地隱藏在平靜表像下的真實模樣。
莫奕的雙眼一眨不眨的凝視著前方,彷彿想要用力看穿蒙在自己雙眼上的黑暗一般,隱隱約約的酸漲感蔓延上來,令他不得不閉上眼睛,眼皮下乾燥的眼睛被生理性分泌的淚膜覆蓋。
他開始梳理自己在整個副本找到的每一絲線索。
思考的越久,莫奕就感到越心驚——他在所有的玩家中已經是前行的最遠的了,但是即使是這樣,他依舊感受到猶如手腳被綁縛住一般的舉步維艱,過於鬆散零落的線索和被拉的過長的時間線使整個副本被蒙上一層難以看透的迷霧,這種無論是前進還是後退都是空落落的感覺令他不由得有一種被操控的錯覺。
被操控……
這個隱約閃過腦海的想法令莫奕不由自主地心臟揪緊,彷彿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加快了奔湧,又彷彿在一瞬間被凍結停滯下來,之前在自己腦海中細細梳理過數遍的線索此刻又再次不受控制地跑了出來,猶如一張細細密密的網路一般地蒙住了他的心臟。
就在這時,他聽到身旁的黑暗中傳來低沉熟悉的聲音:
“你還好嗎?”
寂靜中傳來布料摩擦悉悉索索的聲音,莫奕感受到聞宸冰冷的手在被子下摸索而來,乾燥的手心穩穩地貼在自己的手背上,帶來隱隱的安心感。
莫奕不由得為聞宸的敏感而感到驚訝。
他自覺自己在黑暗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尋常的地方,準確來說,他的呼吸頻率和心跳頻率都被刻意維持在穩定的範圍內,但是聞宸卻彷彿能夠看穿他偽裝出來的安靜的表像一樣,敏銳地覺察到自己的異樣。
這讓莫奕突然產生了興趣,他反手握住了聞宸的手掌,問道:
“你認識我多久了?”
他說完之後補充了一句:“不要勉強,在規則的允許範圍內回答就好。”
聞宸修長的手指用力地回握回去,彷彿要將他身上的力量傳遞給莫奕一般,在黑暗中傳來他沒有什麼變化的聲音:
“我不知道。”
這個回答沒有出乎莫奕所料,他本來就是隨意一問,也並沒有聞宸現在就給出確切答案迫切想法,但是沒有想到,聞宸低沉的聲音從黑暗中的不遠處繼續地傳來:
“我只知道我記起了你多長時間。”
莫奕愣了愣——這他以前倒是從未聽到聞宸提起過,他的探究欲被挑了起來,追問道:
“記起?怎麼說?意思是你之前不記得我嗎?”
“嗯。”聞宸的嗓音微微低啞,彷彿將沉靜的空氣激起了陣陣的漣漪:“在見到你之前,我的意識是黑暗和混沌的,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他的話語變得微微急促起來:“但是就在見到你的時候,就像是在我血管裏流淌著聲音開始呼嘯叫喊一樣,催促,逼迫著我——必須去擁抱你。”
這個答案是莫奕始料不及的,在聽到聞宸最後一句話時語調裏蘊藏的深沉情感令他的心口不受控制的一跳。就像是……身體內有什麼潛藏已久的意識在不斷地喧囂似的。
他維持著自己聲音的平靜,繼續問道:“然後呢?”
“然後我就像神智初蒙的孩童一樣,開始迅速地汲取身邊的一切資訊和資源,我開始有了記憶,開始能夠控制自己的形態,再然後……我就開始模模糊糊記起你。”
所以說……聞宸的意識和記憶也是在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恢復的。
莫奕不由得感到不可思議,為什麼僅憑著自己腦海中不清楚的記憶就能產生如此強烈的情感,從而促使一個正常的心智做出那麼多難以理喻的事情。
耳邊傳來一聲緩緩的低笑。
莫奕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把內心的疑問不知不覺間問出了口,這讓他有些懊惱地皺起了眉頭。
聞宸冰冷的手指順著他的手掌攀向他的手腕,細細地摩挲著薄薄的一層皮肉下堅硬凸起的骨骼,他的聲音不急不徐地傳入耳膜:“我靠的不是記憶。”
莫奕疑惑地追問道:“那是什麼?”
聞宸的聲音中帶著他讀不懂的柔軟情緒:
“是本能。”
莫奕的心頭微微一跳,感到彷彿有熱量順著聞宸貼合在他手腕上的冰冷皮膚緩緩地蔓延上來,幾乎到了有些燙人的程度,他下意識地甩開聞宸手指的環繞,強自鎮定地說道:
“你確定不是因為恢復意識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我而產生的雛鳥效應嗎?”
聞宸低沉的笑聲從黑暗中傳來,莫奕感受到自己身下的床墊用力地向下陷了一下,然後什麼冰冷的東西含住了自己的唇,柔軟濕潤的觸感一觸即離。
床墊將震動誠實地傳導來——聞宸重新躺下了。
莫奕聽到聞宸用帶著笑意的聲音回答道:“你要是這麼解釋,我也沒意見。”
今晚不知怎得,在和聞宸簡單地聊過之後,莫奕竟然比平日裏格外快的陷入了夢鄉。
那個糾纏他許久的黑暗夢魘並沒有再度席捲而來。
但是他夢到了別的。
莫奕睜著雙眼注視著明亮的天花板,燈光在頂畫漂亮而繁複的圖案上留下光斑,光斑的形狀令他不由得有些著迷。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次醒來,他竟然記著些許夢中破碎的片段。
陽光在深色的杯沿上閃耀著,深色的咖啡低落在杯子上白色的小魚圖案上,留下泥巴色的斑點,緊接著,是咖啡味道的吻伴隨著陳舊書本的氣息落下,他聽到有聲音在自己的耳邊響起——“你太累了。”緊接著,是洶湧而來的黑暗如同潮水似的席捲而來,將所有的顏色味道和圖案吞噬,他在一片茫茫然中向前走著。
地面上暈染開了猩紅的血色,蒼白的失去生機的肢體靜靜地橫躺在血泊上,一雙蒙著淺淺白翳的黑色眼睛凝視著他,纖細的脖頸上有血流在無聲而洶湧地向下流淌著。
奇怪的是,莫奕在潛意識裏知道它是大理石像。
真的是非常古怪的夢,但是卻清晰的彷彿印在他的腦海中一般。
莫奕揉了揉自己隱隱作痛的腦袋,然後從床上爬了起來。
接下來的事情都與上個周目沒有什麼兩樣,莫奕這次並沒有在門口放著的水中看到紅色,但是出於謹慎心理,他沒有再動那盆水,早飯也只是吃了些自己攜帶的能量棒充饑了事。
他走出房間和其他人匯合,大廳中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莫奕這次在大廳中耐心地等待著其他玩家,在所有人陸陸續續地到齊時,他發現了一個令他心底微震的事實——
玩家的數量沒有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