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奕被背後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將手中攥著的白布重新蓋回大廳中央的那具漆黑棺木上,然後迅速地閃身去其後,整個人的身形都被棺木深深的陰影籠罩,彷彿融入其中似的。
他屏住呼吸,感受到白布的下擺微微地刮擦著自己的臉頰,帶來輕微的癢意。
地面上有一道瘦長的陰影在逐漸地靠近,在側廳黯淡的光線下,來人漆黑的身形在莫奕的視線範圍內緩緩地顯露出來,他在房間內漠然地環顧了一圈,模糊的面孔在莫奕的眼前一閃而過——莫奕不由得微微瞪大雙眼。
在燈光下雖然看的不是非常清楚,但是有一件事是確信無疑的。
這個男人莫奕從未見過。
不是管家,也不是宅子內的任何人,而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
希望的火苗在莫奕的心頭燃起,幾乎將重新緩慢地佔據著他軀體的寒冷驅散,他彷彿能夠聽到自己心臟怦怦直跳的聲音。
如果……
還沒有等莫奕想出個所以然來,就只見黑暗中的那個男人緩緩地邁步踏過了擺在畫像前枯萎的玫瑰花,枯黃發脆的花瓣在堅硬的鞋底下破碎,在“喀拉”一聲的輕響中被碾成了散落的碎片,深深地埋入厚實柔軟的地毯裏。
他沒有停頓地向側廳的深處走去。
莫奕的目光緩緩轉動著,緊緊地跟隨著男人的身影,就在他半側過臉時,目光卻猛地對上了身旁白布內隱藏著的一雙眼睛。
漆黑而猙獰的眼球從重重的布料之間的縫隙後緊緊地注視著莫奕,令他的身形瞬間緊繃,腎上腺素極劇飆高,心跳聲幾乎衝破胸膛,莫奕迅疾地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將自己突然加快的呼吸聲和可能從口中溢出的聲音堵在了喉嚨裏。
但是他還是無可避免地發出了些許輕微的聲響。
正在向著側廳深處走去的男人的步伐突然停了下來。
莫奕感受到身體內的寒冷如同潛伏已久的蛇似的重新迎面向他撲來,冰冷的戰慄感順著他的脊背一路攀爬,他咬緊牙關,大腦飛速地轉動著,思考著所有脫身的可能性——眼前的景象絕對不可能是簡單的記憶畫面,不然其中的人物和景物是無法被他影響和改變的,那麼一旦被發現,在他現在還處於道具的冷卻期間,幾乎避無可避,只有死路一條!
身旁那漆黑的眼球仍舊在黑暗中無聲的窺探著。
但是莫奕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站在大廳深處的男人的身上,只見他緩緩地轉過身子,蒼白的側臉在黑暗中顯得模糊而漠然,莫奕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更加用力的將冰冷的手指按在自己的下半張臉上,試圖將自己的呼吸心跳和存在感都一同降低。
只見那個男人並沒有向他投來目光,而是緩緩地伸手將向自己面前,那被白布蓋住的高大傢俱,然後拽住白布用力一扯,莫奕看到,在那白布下蓋著的,也是一具漆黑的棺木,但是這具棺材要比莫奕之前看到的那具要大的多,漆黑厚重的木料顯然價值不菲,上面塗著漆黑光滑的塗層,木料上纏繞著無數細密的金絲,看上去奢侈而華麗,在燈光下閃爍著微光。
那具棺材的材質讓莫奕心口一跳。
他回想起自己房間中畫像和側廳中肖像畫的畫框……
難道是用棺木做的?!
他沉下心繼續看著眼前的景象,只見那男人緩緩地抬起從剛才就一直垂子啊身側的另外一隻手,莫奕這才訝異的發現,他的那只瘦削到幾乎皮包骨頭的手裏正緊緊地攥著一把玫瑰花,上面尖利的刺還沒有被去掉,將他攥著花枝的手刺破,暗紅色的鮮血順著他的指縫緩緩地淌下,一滴一滴地落在棺木上。
男人緩緩地鬆開攥著玫瑰花枝的手指,將那束玫瑰端端正正地擺在了棺木前。
然後他轉身離去——然而這次,他終於在掛在牆壁上的畫像前停下了腳步。
只見他漆黑瘦削的身形靜靜地矗立在肖像前,擋住了莫奕的目光,莫奕只能越過他的肩膀看到畫像中女子漆黑而溫柔的眼眸,無聲靜默而凝視著黑暗中。
只見那個男人緩緩的傾身,將自己的手掌按在掛著油畫的牆壁上,然後緩緩地將自己的唇壓向畫像,看上去彷彿在靜靜地親吻畫中人的嘴唇。
在做完這個儀式性的動作後,男人緩緩地直起身子,然後大步向著側廳的大門走去。
門軸開合的聲音在安靜而空曠的大廳內響起,走廊外的光線在地面上一晃而過,緊接著,房間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的沉寂和冷清。
莫奕等到完全聽不到門外的腳步聲時,才將自己捂住嘴的已然僵硬的手掌放下,無聲而長長吐出一口氣,他緩緩地看向那在白布後面緊緊凝視著自己的眼球,在再次和它對視上的時候,心頭又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跳,他定了定神,伸手扯住其上覆蓋著的布料,然後將它用力地扯了下來——
眼前是另外一具棺木。
但是不同於其他的棺材,這具棺材並沒有蓋緊,棺材板掀起了一道頗寬的縫隙,而那雙眼睛就正是從棺材裏的縫隙向外窺視著。
莫奕將手指嵌入棺材板的縫隙中,然後用盡全身氣力向上抬起,只聽幾聲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後,本就蓋的不是很掩飾的蓋板被整個掀起,“哐當”一聲地砸落在地面上,將其下的景象露了出來——
只見裏面躺著一個姿勢扭曲的人,他抬起一隻手臂擋在自己的身前,彷彿下用力地向上頂著蓋在身上的棺材蓋板,青灰色的手指根根僵硬,僵硬的固定在半空中,似乎在盡力地扒著棺材的縫隙似的,而漆黑空洞的雙眼則是掙扎著向著棺材的縫隙外看,似乎還在尋找著生的希望。
他是活著被關入棺材的。
根據屍體上的屍僵,他似乎才剛剛死去不久。
莫奕微微皺起眉頭,靜靜地凝視著他,他試探性地伸出手指,輕輕的觸碰了一下屍體側臥在棺材內的身形,在他輕微的觸碰下,屍體彷彿失去了平衡,整個重新轟然倒回到了棺木內。
他不由地微微一愣,目光被屍體頭顱上方吸引——
只見屍體的頭骨上破碎開一個巨大的洞口,頭皮消失,露出森森白骨和裂開的大洞,乳白色的腦漿和猩紅的鮮血掛在傷口的邊緣,其中有一根引管伸出頭骨上裂開的大洞裏,將頭顱中的腦漿向外抽出,軟管中似乎還殘留著什麼東西。
莫奕抬起手臂,伸手捏住了軟管,然後用力地向外擠壓著。
只見漆黑的液體緩緩地向外滴落了下來,散發著熟悉的甜膩的異香,而那滴落在地面上的液體在燈光下呈現出熟悉的質感,莫奕微微一愣,湊近觀察——
沒錯,是顏料。
緊接著,似乎是遇到空氣的緣故,那滴落在地面上的漆黑顏料逐漸地變色,成為了深暗骯髒的深灰色,那股甜膩的詭異香氣似乎更加濃郁,就像是活物般地侵襲著人的感官。
莫奕愣怔了幾秒,眸色漸深。
所以,屍體的腦漿是可以做成顏料的,但是在遇到空氣不久之後顏料就會變色成為灰色,而那些詭異的香味正是從這些顏料內傳來。如果再將之前得到的線索聯繫一下,那麼,是不是可以說……這個副本就是為了在將攝入普通顏料的玩家的腦漿取出製成會散發香味的特殊顏料,然後再對那副被掛在側廳中的肖像上色……?
那麼眼前的這具屍體攝入的就應該是黑色顏料了……
莫奕這麼想著,緩緩地向下看去——
眼前屍體的臉孔由於被對死亡的恐懼而變得僵硬而扭曲,但是他的五官卻仍舊清晰可辨,莫奕即使是閉著眼睛也能在腦海中勾勒出這樣的面容。
管家。
死在這個棺材中的男人,是管家。
他的面容扭曲,空洞而漆黑的眼珠子死死地盯著虛空,嘴巴大張似乎在無聲地呐喊著,牙齒縫隙和舌苔上是沉沉的黑色,正是黑色顏料的殘餘。
莫奕在震驚過後,緩緩地眯起雙眼,他想起來,當他打碎那個大理石制的管家時,看到他腦子裏流淌出來的黑白紅三色的液體是黑白紅三色的顏料……而非是同色的漆黑。
那麼有沒有可能,單色是從屍體中提取的,而三色混雜……則會有其他不同的效果呢?
比如……操縱大理石像?
就像是操偶線對木偶一樣,顏料就是操縱大理石像的工具。
莫奕緩緩地直起身子,眸色沉沉,目光仍舊鎖在那躺在棺材中的管家的屍體,面色微凝。
這麼說的話,整個宅子中的僕人應該都是死人了,並且很有可能是幕後主使的第一批受害者。
——而現在在宅子內服侍他們的,則都是受幕後主使操控著的大理石像。
莫奕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向著側廳的深處看去,只見在陰影籠罩的深暗處,是那沉黑的纏繞著金絲的棺木,上面靜靜地擺放著一束鮮豔欲滴的玫瑰,在黑暗的籠罩下顯得分外刺目。
其實到現在,這個故事還有些沒有被填補的空白和前後矛盾的地方,想要證明自己猜想的到底是真是假,就只有一個辦法……
莫奕一邊想著,一邊轉身向著棺木走去,但是,在手指尚未觸及到它光滑的表面之前,就只感到一陣巨大的引力從自己的身後傳來,將他整個拉扯向漆黑沉寂的混沌中。
之前似乎已經變得遲鈍而微弱的寒冷瞬間席捲而來,猶如鋪天蓋地的浪潮似的將莫奕整個從頭到尾的淹沒。
莫奕猛地睜開雙眼。
天花板上熟悉的頂畫出現在了自己的視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