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瞬間一片寂靜。
莫奕試探性地睜開雙眼,視線內是一片無光無影的黑暗和虛無,彷彿是深海中墨黑的暗流在靜靜地湧動,他看到自己的周身似乎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膜,那道狹窄的真空將在他與外界粘膩冰冷的膠狀物之間隔開。
他緩緩地動了動自己有些麻木的手指,對現在自己的狀態不由得感到有些新奇。
原先令自己喘不過氣來的沉重和惡意雖然仍舊存在,但是卻似乎非常遙遠,龐大而恐怖的只能在他裸露的皮膚上帶起微微的戰慄。
莫奕收回自己的目光,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
只見在一片混沌的深黑中,緊緊地箍在自己指根處的戒指流轉著微微的紅光,彷彿是落到濃黑的墨汁中一滴凝固的鮮血,他細細地想了想,然後開口問道:
“所以,我本來不應該聽到你說的話嗎?”
對方這次的回答比剛才迅速了許多,但是聲音中的難以置信卻沒有消減一點半點:
“不可能!”
戒指的聲音陰冷低沉,聽上去彷彿是毒蛇的嘶嘶聲,帶著無盡的惡意。
莫奕微微挑眉——其實他在外界也是無法聽得到的,但是在被遊戲中的黑色膠質捲入之後,就像是他們之間的媒介被打通似的,其中的道理他也並不清楚,但是現在看戒指的樣子,似乎就連它都沒有預料到其中的結果。
只聽戒指再度開口,剛才的震驚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它緩緩地說道:
“在這裏我也並不能撐很久,很快你就會被身邊的這些黑暗吞噬,永永遠遠地成為遊戲的一部分,或者……你可以告訴我你的願望,而我就能幫你實現,你說怎麼樣?”
到最後,它的聲音中已經帶上了甜膩而溫柔的蠱惑:“所以……你想出去嗎?”
戒指聲音中所帶著的心理暗示幾乎令莫奕下意識地回答出聲,但是他用力攥緊手指,指尖深深地嵌入自己手心中已然結痂的傷口,火辣辣的疼痛令他的大腦瞬間清醒。
莫奕心口微震,但是面上仍舊是波瀾不驚的樣子:
“但是我卻反而會被你吞噬,這個結果我們不是已經彼此心知肚明瞭嗎?”
戒指的聲音重新冷了下來,嘶啞而陰森的嘶嘶聲再次回到了它的聲線裏:
“總是得試試才知道,不是嗎?”
它陰冷地笑了幾聲,然後繼續說道:“不過,我剛才說的話沒有一句是假的,在這裏時間太長我也支撐不住,你於其在這裏白白的送死,倒不如抓緊最後的機會,至少能夠在死之前跟你的小情人告別。”
聽到戒指將聞宸和小情人這個詞聯繫起來,實在是太有違和感了。
莫奕低低地咳嗽了一聲,壓下自己心頭升起的彆扭感,然後調轉話頭問道:
“所以,你明明知道自己抵抗不過遊戲,但是卻仍然要選擇我嗎?為什麼?”
這個問題在和克勞斯對話的時候莫奕就想問了,畢竟根據克勞斯提供的資訊,這很有可能是戒指唯一一次主動的選擇宿主,並且很有可能在整個副本開始的時候就已經盯上了自己,而自己在第一周目的第一天,並且也只有他聽到的鋼琴聲,很大概率就是對方引自己入套的第一步。
它到底為什麼會如此大費周章呢?
戒指的聲音中帶上了無比的狂熱和激動:“因為,實在是——太香了,太香了太香了太香了……如此痛苦的備受折磨的靈魂,但是卻如此香氣撲鼻,好餓……好餓好餓好餓——!”
它的話語中一點有用的資訊都沒有,到後面更是不斷地重複著無意義的感歎,其中近乎貪婪的語氣幾乎令莫奕背後發麻,他硬著頭皮打斷了戒指瘋狂的嘶嘶聲:“所以,到底是哪里香?我不覺得我和別人有什麼不同——”
戒指聲音中的狂熱冷了下來,陰森森的緩緩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愛”嗎,因為“愛”對人的靈魂,是摧毀和顛覆性的重塑,沒有任何其他人類的情感能夠達到如此的地步,無論是男女之愛,還是對身外之物的愛戀,都是香氣撲鼻的完美調味料,將人類的靈魂鍛造成痛苦的,絕望的,喜悅的,無數種不同的樣子……”
它頓了頓,聲音頓時輕了下來,幾乎到了不專注就幾乎無法聽清它到底在說什麼的程度:
“但是你不一樣……再加上……嘿。”
戒指發出了陰沉的怪笑。
莫奕還想繼續追問下去,但是戒指卻冷笑一聲,說道:“但是你無論想要繼續問我什麼,我都沒辦法回答你,這和遊戲無關,是我之所以存在所依託的法則,所以別想從我這裏套話了。”
莫奕只得無奈地將自己的疑問重新咽入自己的肚子裏。
戒指咬牙切齒地繼續說道:
“該死的遊戲,我本來感覺到它對我身處的這個副本的監測放鬆了不少,再加上這麼些年我在裏面得到的養料,以為能趁機鑽個空子——但是沒想到它還多留了一手,竟然在關鍵的時刻打斷我……”
似乎意識到了莫奕從剛才開始到現在的沉默,戒指的語氣緩和了些許:
“所以,我倒是勸你不如好好思考一下我的建議,我可以為你破個先例,在你離開副本之後再收取我的報酬,給你最後和這個世界說再見,和愛人擁抱做愛的機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冷冰冰的濁流吞噬……”
莫奕眼瞼微垂,漆黑的眼珠凝視自己眼前濃郁的黑暗,似乎正在認真的思考著什麼……
下一秒,他微微地勾起唇,輕而低地笑了聲。
戒指的聲音再次陰沉了下來:“……你笑什麼?”
莫奕抬起眼眸,蒼白的面孔仍舊波瀾不驚:“其實,你不是主動想要在這些黑色物質中保護我的,對嗎?”
他聲音低緩而肯定,彷彿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你不得不保護我,因為一旦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空氣中一片沉寂。
莫奕則不以為意地繼續說道:
“你在數百年間都在依存著克勞斯靈魂的養料而活著,並且以他的幻境為基礎,利用克勞斯為工具,不斷地吞噬攫取著所有被遊戲送入其中的玩家,但是我注意到,你要離開自己之前選擇的宿主,就必須要尋找第二個宿主,就像是寄生蟲一樣,但是在找到之前,你就要緩慢地消耗著自己現在依存著的宿主的靈魂,直到尋找到下一個為止……是因為,你就像是寄生蟲一樣吧,無法離開為自己提供養料的活體,如果離開之後會怎麼樣呢……會死嗎?”
莫奕自己否認了自己的想法:“恐怕不會,畢竟你從來不算是真正的活著。”
他微微一笑:“恐怕是會陷入休眠和沉睡中吧,直到你找到下一個犧牲者。”
耳邊仍舊是一片死沉的寂靜。
莫奕毫不介意,順著自己的思路緩緩地說道:“但是,在這樣的一片粘稠濃郁的惡意當中,你要怎麼才能找到你的下一個宿主呢?除非遊戲大發慈悲將你放出來,否則你將毫無止境地休眠下去——但是,遊戲怎麼會這麼輕易地原諒你的背叛行為呢?”
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一字一句地說道:“永遠的沉眠,不就是死亡的代名詞嗎?”
戒指仍舊無聲無息,手指上的紅寶石仍舊流轉著微光,彷彿只是什麼漂亮到詭異的飾品而已。
莫奕耐心地等著,似乎絲毫不介意時間一點一滴地從掌心中流逝。
從一開始,他沒有相信過這枚戒指,它以人類為食了如此長的時間,並且思維縝密步步為營,甚至誘使自己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踏入了它的陷阱,所以莫奕對戒指之前表現出來的愚蠢和善心絲毫不信——它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說的話能夠被聽到,但是它卻用那副蠢樣來迷惑誤導自己,令他放低戒心。
但它所不知道的是,莫奕之所以能夠在最強駭客的寶座上待那麼久,並不是因為他從不犯錯,而是他總能在錯誤後迅速而高效地組織反擊。
——並且再也不犯相同的錯誤。
所以自從被算計的帶上戒指開始,莫奕就再也不會再對它掉以輕心。
但是莫奕也同時懂得把握談判的分寸,他斟酌了一下語句,再次開口說道:“你應該已經知道我要做些什麼,在針對什麼了,對吧?遊戲才是是我想要摧毀和打垮的目標。”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而倘若我們能夠出去的話,在遊戲的嚴密監視下你也無法下手,所以,不如這樣,在我摧毀它之後,我同意再進一次你的幻境,給你擊垮我的機會,你那時也失去了遊戲對你的加持,我們公平公正地對弈,倘若我被你誘惑,我就心甘情願地將我的靈魂雙手奉上,落入你的輪回當中,怎麼樣?”
這次,戒指終於緩緩地開口了,它的聲音中再也沒有了之前弄虛作假的浮誇情緒,變得沉著而平淡:
“不愧是我唯一看上的宿主。”
它似乎對自己被看穿沒有感到絲毫的沮喪,只是輕鬆而探究地說道:“不過,你竟然能夠這麼自信自己能夠擊垮遊戲——尤其是在瞭解到它是怎樣的一個龐然大物之後,我實在是對你刮目相看呢。”
莫奕笑笑:“謬贊了,你之所以絲毫不懼的對抗遊戲,恐怕也不會沒有什麼後手,畢竟你可是曾經算計到我的東西,如果說沒有什麼第二方案,我可不信呢。”
戒指的聲音冷淡到沒有絲毫情緒的起伏波動,但是聽上去卻比之前壓迫感強大百倍:
“我當然是有後備選項了——只不過,能夠走到什麼程度,得看你到底願意犧牲多少。”
它緩慢地說道:“我之前說的並沒有作假,在遊戲的淤泥裏是我也無法掙脫的,但是我的法則可以——你付出,我達成。”
聽上去似乎和之前的選項沒有什麼區別,但是莫奕知道,戒指的提議意味著得失的公開與透明化——曾經它達成的交易是不公開的,向它許願的人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付出什麼,就像是不知道合同上的具體條款一樣。
而現在莫奕得到了選擇條款的權力。
在此達成之後的合同,則被戒指的存在所依附著的法則所強制,雙方都必須遵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