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奕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背後。
佈滿灰塵的木門緊緊地闔著,與扭曲不平的門框嚴絲合縫地卡在一起,歪歪扭扭的字母下,小小的血手印一層層地疊在一起,在骯髒的看不清楚的門板上留下觸目驚心的痕跡。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莫奕總感覺這些血手印……似乎變多了。
他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將頭腦中浮現的不詳徵兆拋在腦後,然後低下頭,將那張卷起的紙張拿了起來。
指尖下傳來粗糙而富有年代感的觸感,竟然頗有厚度。
莫奕抿抿唇,伸手將那張紙張鋪展了開來。
灰塵瞬間彌漫開來,在昏暗的壁燈下翻飛翩躚,朦朧了他的視線。
莫奕被嗆的微微咳了咳,手上用力將灰塵抖掉,然後凝神向手中看去。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這其實是一張照片。
這是一張集體照。
皺皺巴巴,滿身污漬。最明顯的是,上面有許多棕褐色的小點不規則的沾染在上面,就像是噴濺上去的一般。
莫奕一愣,趕忙向照片的左下角看了過去。
那裏正好缺失了一個角。
莫奕的心臟狂跳起來,使他不由得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這是哪張照片了。
它就是那張待在掛在地下暗室內的相框裏的照片,在大屠殺後,它被匆匆扯下,然後被換成了那個被送上絞刑架的女人。
那上面棕褐色的小點,就是被噴灑上去的孤兒的血跡。
莫奕從自己的背包裏翻出了那張一角被撕下的相片,然後深吸一口氣,將它緩緩地貼近照片。
矩角對矩角,縫隙對縫隙。
嚴絲合縫。
那張照片被補全了。
背景是昏黃灰暗的天幕下,陰森幽冷的孤兒院,孤兒院的門前,站著數排身材矮小的孩子,他們的面容模糊而僵硬,營養不良的瘦小身形猶如行屍走肉,無神的眼睛如同兩個黑窟窿一般直直地注視著鏡頭。
在那群孩子的身側,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高大而板正的嚴厲女人,穿著一如往常的樸素黑裙,看上去冷酷而不近人情,在她的身側同樣站著幾個護工樣子的女人,同樣都是一副麻木而冷漠的表情。
在孤兒們的另一側,一個與眾不同的身影吸引了莫奕的目光。
那是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看上去平庸的幾乎沒有什麼特色。他站在人群的角落,沖著鏡頭露出和善的笑意。
莫奕注意到,這個男人的手隨意地搭在他身旁的一個孤兒的肩膀上,而那個孤兒的肢體明顯僵硬,肩膀明顯的一高一低,彷彿想要逃避他的觸碰一般。
透過泛黃模糊的相片,能明顯看到那個孩子臉上寫著的情緒——
恐懼。
莫奕呼吸一滯。難道這就是那個小女孩把這個做給自己的報酬的原因……?
因為這個孤兒院的真正管理人就在這張照片之中嗎?
莫奕的心跳愈快,他向著相片中的那個男人仔細看去,可是那男人的小半張臉被一小塊褐色的血跡沾汙,讓人不由得有些膈應。
他伸出手在相片粗糙不平的表面用力擦了擦,滯留的浮塵被他的動作激起,揚到了半空中。
但是,或許是由於年代久遠的緣故,那塊棕褐色的血跡牢牢地停留在相片表層,完全沒有鬆動的跡象。
莫奕本就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便不再去糾結這個,而是重新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將照片打量了個遍,在確定自己沒有什麼落下的線索之後,將這張照片重新卷了起來,放到背包裏,然後抬腿向外走去。
穿過幽暗漫長的走廊,在即將到達大廳之際,莫奕聽到廳內傳來了一陣竊竊私語的聲音。
他心頭一緊,趕忙加快步伐,向走廊盡頭微明的光亮處走去。
剛剛到達大廳,莫奕就愣住了。
——又一個犧牲者。
這次,是那個選擇跟著趙毅成他們的新人。
她仰面倒在大廳的地板上,四肢猶如斷線的娃娃一般扭曲地壓在她自己的身下。
汩汩的鮮血從她的身下緩慢地蔓延開來,猶如死亡的花朵在緩緩地綻放著,她的胸口和腦袋各破了一個大洞,從創口能看到森白的骨頭和內臟,以及破碎的顱骨內紅白相見的腦漿。
她用一雙殘破的渾濁雙眼,死不瞑目地盯著天花板,大片大片的鮮血在她慘白扭曲的側臉上留下髒汙的痕跡。
不是被絞死的。
莫奕的眼眸中染上凝重的神色:與其他幾起死亡不同,這種殺人的方式……幾乎如同虐殺。
就在這時,他的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莫奕轉過頭去,只見王澤之正氣喘吁吁地站在他的身後。
他看上去極其狼狽,衣服皺皺巴巴地掛在身上,頭髮亂糟糟的,渾身上下滿是灰塵,彷彿在地上滾了一圈一樣。他用手卡腰,脊背弓起,急促地喘著粗氣,說不上來話。
莫奕伸手想把他扶起來,但卻被王澤之的體重壓的一個踉蹌。
“……”
他若無其事地放開手,調轉方向,拍了拍王澤之的背,幫他順了順氣。
就在這時,莫奕發現,在王澤之的脖頸上,繞著一圈腫脹發青的勒痕,還在緩緩地滲出血跡,在偏白的皮膚上顯得分外扎眼,
他的目光微不可察地一頓。
王澤之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終於從上氣不接下氣的狀態裏緩了過來,他吞咽了一口唾液,然後有些驚魂未定地開口說道:
“剛才我……”
話剛剛出口,他和莫奕都同時一驚,王澤之原來溫潤的音色變得十分沙啞,猶如破銅鑼一樣,粗礫一樣地硌著聽者的耳朵。
王澤之咳嗽了幾聲,清了清嗓子,聲音這才恢復了之前的音色,雖然依然沙啞,但至少不至於嚇到人了:
“剛才……我去院長室了。”
莫奕聞言,目光瞬間嚴肅起來,他直起身子,凝眸看向王澤之,開口問道:
“發生什麼事了?”
他定了定神,有些結結巴巴地說道:
“我現在知道你上次拿到時間表是多難了……我……我遇到了一個女人,”王澤之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恐,他深吸一口氣,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喉嚨:“我……我差一點就栽在那裏了。”
莫奕一愣:“那你後來是……?”
王澤之苦笑一聲,攤開手掌,只見他的手心裏躺著一個小小的燒焦人偶,人偶的頭顱整個歪倒了下來,脖子上有十分明顯的勒痕。
他說道:“也是我托大了……如果不是這個在遊戲商店裏兌換的道具幫我擋了一下,恐怕我就要栽那裏了。”
說畢,王澤之頓了頓,有些疑惑地抬眸看向莫奕:“你是沒有帶其他什麼道具進去的,對吧……?那你最後是怎麼全身而退的呢?”
莫奕聞言一愣,下意識地摸向自己被包紮的嚴實的左手。
其實現在已經不那麼疼了,甚至可以做一些簡單的動作,不得不說,“宋祁”的正骨手法真的不錯。
莫奕垂了垂眼睫,掩住眸底一絲複雜的神色。
再抬起眼時,面上已經恢復了平常的冷靜和理智,莫奕不著痕跡地環視了一圈整個大廳:宋祁並不在。
他倒並不是很驚訝。
畢竟一開始,他在提議分頭行動時,就有這樣的考量。
莫奕抿抿唇,重新看向王澤之,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含糊其辭地回答道:“大概是……運氣好吧。”
見他這麼回答,王澤之也不好繼續問下去。
就在這時,王澤之似乎想起了什麼,他的眼眸瞬間一亮,看向莫奕,語氣有些激動起來:
“不過,這次遇險也不是沒有收穫。”
說畢,他用因興奮和極其而有些顫抖的雙手拉開自己背包的拉鏈,從包中拿出了一份皺皺巴巴的文件。
莫奕有些疑惑地皺起眉頭。
他明明記得,自己上次在院長室時,分明基本上將大部分檔翻了個遍,那這些新線索是……?
突然,莫奕似乎想到了什麼,雙眼灼灼看向王澤之,語氣有些緊迫地問道:“你這次進院長室的時候,裏面是什麼樣子的?”
王澤之被莫奕毫無緣由的問題問的一愣,有些摸不著頭腦地回答道:“嗯……就是普通的辦公室的樣子啊,沒啥特別的,我進去之後,這份檔就正好擺在桌子的正中央,在我拿到它的時候……就……”
“就被襲擊了?”莫奕毫無預兆地接過話頭。
“嗯……是的。”王澤之一臉茫然地摸摸後腦勺,然後猶豫地點了點頭。
莫奕的眼眸中閃過深思。
在他進入院長室的那次,他將整個辦公室都翻得一團亂,桌子椅子全部翻倒,就連書架都被他整個推倒在地,而王澤之既然說,他見到的是個普通的辦公室,那麼就說明,在開啟支線任務之後——院長室就如同這個孤兒院的其他屋子一樣,出現了相同的變化。
不得不承認,這次王澤之冒著生命危險拿到的這份資料,是很有價值的。
莫奕的面部線條柔和了幾分,從王澤之的手中接過了那份資料,打開正準備讀時,他的目光無意間卻從自己的腕表上劃過。
5:02
他訂的鬧鐘,沒有響。
——孤兒院的開飯鈴,也沒有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