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最後還剩了兩個。
初梔沒有賣了,把寫了價格的白紙折好,重新塞進羽絨服口袋裡。
她理東西的空,陸嘉珩接了個電話。
初梔心不在焉,沒注意他在那邊說了什麼,一手捏著一遝錢,懷裡抱著兩顆蘋果,低垂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想等他打完電話,跟他說一聲謝謝,把錢給他。
而且好像也還沒跟他說平安夜快樂。
初梔慢吞吞地翻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晚上八點半。
陸嘉珩剛好掛了電話,走過來。
初梔像一隻小烏龜一樣,小小的臉全都縮在圍巾裡,只露出一雙眼,還低垂著,讓人看不見裡頭的情緒。
陸嘉珩把手機放回到口袋裡,抬起手來,幫她把圍巾往上拽了拽:“冷不冷?”
他的動作很小心,緩慢地拉著邊緣,把軟趴趴垂下去的圍巾向上拉,蓋住她紅紅的鼻尖。
也不知道是什麼愉悅到他了,陸嘉珩突然毫無預兆地低低笑了一聲,捏著圍巾繼續往上,直到把她的眼睛也蓋進去了。
初梔悶悶地“唔”了一聲,抬起腦袋來,臉被圍巾圍了個嚴嚴實實。
她手裡拿著東西,懷裡還兩個蘋果,空不出手來,就晃悠著腦袋想把圍巾連帶著他的手往下甩。
他那條淺灰色的羊毛圍巾被初梔在屁股下面墊了一晚上肯定是沒辦法戴了,此時也正被她抓在手裡。
初梔晃了一會兒腦袋,發現這個人像是找到了樂趣似的更來勁兒了,拽著圍巾陪她玩,死死擋著她的眼睛。
圍巾遮了光,眼前一片黑暗,初梔靜了一會兒,皺了皺眉:“陸嘉珩,你幼稚不幼稚。”
陸嘉珩“哦”了一聲,停了幾秒,才慢吞吞地把她的圍巾往下拉了拉。
他穿著黑色的羽絨服,面料挺括,沒扣扣子,吊兒郎當的敞著,露出裡面的淺色毛衣。
初梔一直覺得男生穿毛衣比穿襯衫好看。
她總覺得毛衣這種東西男生想要穿得好看,比襯衫還要困難一點。
而這種覺得,在看到陸嘉珩的時候,通常會達到頂峰。
他穿毛衣真的好好看。
他沒有圍巾戴了,初梔抬眼,看著他修長的脖頸,那裡有一顆微微突起的小小喉結,再往上是下巴尖,形狀優美棱角分明的下顎,微微彎起的薄薄嘴唇。
初梔猛然回過身來,匆匆垂頭,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不敢再往上看了。
她把那一遝錢捏好,遞給他,又遞給他一個蘋果。
“這些先給你,”她低聲道。
陸嘉珩沒接。
初梔想了想,心下了然。
他三十塊錢一顆買回來的蘋果,被她五塊錢賣了。
他賠了好多錢哦。
初梔想著陸嘉珩肯定是不太開心的,也覺得他大概是不會接了,把另一顆蘋果塞進布袋子裡挎在手臂上,空出一隻手來,甚至都沒用彎腰,就抓著他的手腕拉過來。
陸嘉珩任由她拉著,手順從地伸展開,掌心向上。
初梔把那一遝皺皺巴巴的零錢放在他手上,上面壓著那顆蛇果。
紅到發紫的蛇果,因為是最後剩下的,形狀並不是那麼好看,微微有點歪,勉勉強強才在他的手心站穩了。
小姑娘手套已經摘了,細白的小手把著他手腕,在戶外呆得太久,手指冰涼涼的,卻仿佛火燒火燎熨燙著他的皮膚。
她把蘋果和錢都給他,哄小孩似的耐心地哄著,聲音細軟綿柔,像是巧克力糖漿:“哎呀,你不要不開心了呀,剩下的錢我也會還給你的——”
她的“的”字剛落地。
面前的人另一隻空著的手臂突然伸過來,修長的手扣住她後腦,輕微用力,往前按過來。
初梔毫無預兆地往前趔趄著走了兩步,腦門直直撞在他胸口。
他毛衣的料子柔軟,帶著他的體溫,混著乾淨的洗衣液味兒,還有一點點熟悉的他的味道。
那味道辨識度極高,獨特又冷冽,和他整個人的氣質又搭又不搭。
初梔微微瞪大了眼睛,一動不動。
他最近的一段時間太乖了。
乖到初梔甚至都已經忘記了他的攻擊性。
她沒掙,安安靜靜地趴在他胸口,感受著他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感受著他扣在她腦後的手傳來的柔軟壓力,眨了眨眼睛,軟軟開口:“你幹什麼呀?”
這句話初梔對他說過很多次。
憤怒的,羞惱的,迷茫的,疑惑的。
初梔卻感覺這一次,好像有哪裡是不一樣的。
陸嘉珩動作卻緊了緊。
他的聲音懸在她頭頂,微啞,有點小心翼翼地緊繃:“對不起,我就抱一下,你別動,一分鐘就好。”
初梔抿了抿唇。
她腦袋微微動了動,側過去了一點點,眼前終於不是一片黑暗了,路燈的光線從縫隙滲透一點過來。
初梔空著的手微微抬了抬,半懸在他的背後,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落下去。
只指尖輕輕拂過他羽絨服的衣料,像是羽毛,輕得讓人無法察覺。
她有點挫敗地歎了口氣,垂下頭去,悶悶道:“你這也算耍流氓的。”
“對不起。”
初梔更鬱悶了:“你今天是不是只會說對不起。”
陸嘉珩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我怕嚇到你,怕你跑了,拼了命地在克制了,”他聲音低低的,語速很慢,有點無奈,“所以你別老對我動手動腳的,給我增加難度。”
初梔這才想起,他另一隻手手腕還被她抓著。
手心裡一疊零錢和一個蛇果隔在兩人之間,是他們唯一的距離。
初梔臉紅了,抓著她的手閃電似的縮回去了,心砰砰砰地跳,一聲高過一聲。
她臉紅的滴血,慶倖著此時腦袋是被他按在懷裡的,輕輕動了動,聲音小小的囁嚅道:“誰會跑呀……”
她剛說話,陸嘉珩手一松,人後退兩步,放開了她。
初梔驚慌了,初梔失措了,初梔覺得他是聽到了,但是自己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她唰地抬起頭來,大眼躲躲閃閃,紅著臉有點緊張地看著他。
陸嘉珩微微側了側頭,垂眸。
初梔吞了吞口水,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堅定地看著他。
陸嘉珩:“嗯?”
“……”
初梔鬆了口氣。
卻又不知道為什麼,稍微有一點點失望。
她垂下頭去,盯著自己的鞋尖,小聲嘟噥道:“沒什麼……”
陸嘉珩的電話第二次響起了。
他沒什麼表情,就任由口袋裡的鈴聲響,好像不打算理的樣子。
初梔仰頭:“你接呀。”
那鈴聲鍥而不捨的響,陸嘉珩唇角微微向下撇了一點,微微有點不耐煩,懶洋洋斂著睫:“又幹什麼?”
電話那端,程軼沒馬上說話。
停了幾秒,他才道:“殿下,吃飯了沒?”
陸嘉珩剛要掛電話,程軼緊接著又道:“沒吃吧,小學妹餓不餓啊?”
陸嘉珩動作一頓,側眸看了初梔一眼,沒說話。
程軼就跟有千里眼,完全猜到了似的,哼哼著笑了兩聲,報了個地名兒:“帶小學妹來一起過聖誕吧,你絕對猜不到,今天誰回來了。”
陸嘉珩興致缺缺:“哦,我猜不到。”
“林語驚回來了。”
“……”
程軼有點納悶兒:“你怎麼沒反應啊?”
“我得有什麼反應。”
“你多少也給我點兒反應吧,”程軼突然猥瑣地哦了一聲,“我是不是打擾你好事兒了?不過也不應該啊,你現在應該還是處於痛苦的追逐階段啊,你跟學妹幹啥呢?”
陸嘉珩垂眼,看著手裡的一個蛇果,一疊零錢,漫不經心道:“擺攤。”
“……”
程軼沒反應過來:“啥?”
“剛剛在擺攤,現在在數錢。”陸嘉珩勾唇,語氣頗為愉悅,“我們賺了一百多塊錢。”
程軼:“……”
*
陸嘉珩髮小四人組裡,只有林語驚一個女孩子,而且比他們都要小。
正常來說女生是比較受照顧的那個,但是林語驚不是。
她是領頭的那個。
林家小姑娘,無惡不作為害一方,但是偏偏長了一張極為乖巧的臉蛋兒,乖巧到她闖了任何的禍,只要安安靜靜委委屈屈往旁邊一站,所有的家長都會理所當然的認為她是無辜的,所有的鍋全都歸陸嘉珩程軼他們背。
再後來,林家父母分開,林語驚跟著母親去了南方,一別多年沒再見過。
地點還是選在程軼家的酒樓。
這次不是海鮮,大概是因為照顧著林語驚在南方生活多年,換了一桌子的本幫菜。
初梔和陸嘉珩到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包廂裡面熱火朝天,已經坐滿了人。
初梔跟著陸嘉珩進去,進門之前,男人輕輕抬手,不動聲色地拍了拍她的背。
初梔手裡捧著個蘋果,仰起腦袋來。
陸嘉珩低低垂頭,輕聲對她道:“今天人可能有點多。”
初梔有點不明所以。
她略有點茫然地歪了歪頭,剛想問他然後呢,就聽見一道輕輕淡淡的女聲:“哎呀,阿珩。”
初梔轉過頭去,看向聲音的主人。
女人小臉,薄眼皮,杏眼微翹,皮膚很白,漂亮得辨識度很高。
柔軟的白襯衫有垂墜感,細高跟皮靴,鉛筆褲包裹著纖細修長的腿。
林語驚視線輕飄飄掃過陸嘉珩,微微歪著頭,淡色薄唇勾出一個柔和又親切的笑弧:“好久不見,想不想媽媽?”
初梔:“……”
初梔覺得陸學長的媽媽真是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