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老爺子也是個很傳奇的人物。
生於戰火紛飛的二十世紀,小的時候家裡從商,也有一點小錢,後來家道中落,從北方到南方的折騰,家裡就只剩下他一個人活下來了。
後來輾轉從上海灘到北平。
那會兒經濟蕭條,遷都後北平商業衰落,天天都有商鋪關門,他卻偏偏能夠逆流而上,白手起家一手拉起了景恒。
陸嘉珩小的時候在老宅住過很多年,也算是跟著陸老爺子長大,被他手把手帶起來的,多年下來看著陸老爺子的行事作風,不止一兩次懷疑陸泓聲是他從哪裡撿來的。
為什麼人與人之間差距可以這麼大。
比如此時。
陸老爺子不在的時候,陸泓聲一向坐主位,陸嘉珩在最角落的位置拉了把椅子,聽著他吹皮球似的把一個臨市開發區商業用地項目一頓胡吹爛侃誇誇其談,時不時和某幾位董事交換一下意味深長的視線。
怪不得陸老爺子這段時間養花玩鳥沒坐鎮,景恒連股票都跌了。
陸嘉珩吊兒郎當地癱坐在長桌角落裡的椅子裡晃啊晃,垂著腦袋有一搭沒一搭的想。
他面前連企劃書都沒有,擺明瞭根本沒把他當回事兒,陸嘉珩屈指,輕輕敲了下旁邊秘書的桌邊。
秘書轉過頭來,很職業化的冷漠樣子。
陸嘉珩桃花眼微吊,單手撐著下頦,壓低了聲音指了指她面前的企劃案:“那個,能給我看看嗎?”
秘書頓了頓,看了一眼遠遠坐在另一端的陸泓聲,遞給他了。
陸嘉珩道了謝,接過來。
這申請項目書寫的條理清晰,方方面面寫的都清晰,開發區用地價格低,而且緊鄰大學城,三四所大學和一所大專都在那附近,看起來完全就是穩賺不賠。
陸嘉珩隨手翻了兩頁,端起咖啡杯喝咖啡。
才發現他連喝咖啡的資格都沒有,別人都是咖啡,他杯子裡面是水,一口進嘴裡還他媽有點生。
連涼白開都不是。
*
晚上差不多八點,陸嘉珩才準備走。
他混了二十多年,賺的錢都是以前炒股玩的時候,對於做生意的事情一問三不知,突然一接觸也有些茫然。
偏偏陸泓聲有意不想讓他瞭解,好多東西他根本接觸不到,還真是從基層開始做起。
他以為自己大概是最後一個準備走的,放下手裡的東西去了個洗手間,結果一回來,桌上多了一杯咖啡。
醇濃的香味撲進鼻腔,下麵還墊了個杯墊。
他抬眼,剛好看見個女人從秘書室出來,職業套裝外面裹著件紅色的大衣,露出一截小腿。
陸嘉珩側了側頭,端著那杯咖啡送回茶水間,才回去穿上外套走。
*
初梔今天十八周歲生日。
生日分陰曆和陽曆,初梔家裡大人從來都是過陰曆,也就是農曆生日的,初梔分不太出這些陰曆陽曆農曆西曆的,她一率過按照星座算的那個生日。
但是在初父初母看來,她的十八歲生日是已經過完了的,初梔耍賴,於是初父又給她訂了個大生日蛋糕,做了一桌子的菜,又給她過了一次。
初父和鄧女士都不怎麼吃蛋糕這些東西的,主要是初梔愛吃,往常嘴巴饞了不管是不是生日都會買個大蛋糕回來吃,這會兒給她買回來,她卻一口都沒動。
晚飯吃完,她只撿了上面兩個黃桃吃了,蛋糕小心地裝好,又幫著將一桌子的菜一樣一樣裝進保鮮盒放進冰箱裡,然後一頭紮進房間裡。
她門沒關嚴,虛掩著開了個縫,注意著外面的聲音。
她一邊擼著懷裡的你猜一邊跟陸嘉珩發資訊。
他上班的時候她不敢跟他說話,怕打擾到他,而且一般好像都是他主動來找她的,初梔就像養成了習慣一樣,就一直等。
結果等到八點多,也沒等到消息。
她抿著唇,想了又想,還是決定主動發給他:【你在幹嘛呀?】
發完,初梔就覺得自己顯得好蠢。
“在幹嘛”這種開場白,簡直一點新意都沒有。
她腦袋埋進枕頭裡嗚了一聲,正想著現在撤回會不會顯得太刻意了,電話就響了。
初梔趕緊一秒鐘按了靜音,又跳下床去把門關上,才接起來:“喂……”
陸嘉珩那邊很安靜,偶爾有汽車鳴笛聲,他聲音依然輕輕沉沉的:“想我了?”
初梔臉又紅了。
她靠著門板蹲下,聲音小小的:“哎呀,你好好說話啊。”
他笑了一聲,十分聽話地:“那我想你了。”
初梔像個小猴子一樣抓了抓耳朵,盯著地面,吞吞吐吐地:“你沒在家嗎?”
“嗯,剛下班,快到家了。”
初梔愣住了,現在已經快九點了。
“這麼晚呀。”
“事情有點多,好多東西要學。”他聲音聽起來依然懶洋洋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初梔突然覺得他聲音裡好像帶著一點疲憊。
這才一天呢。
她抿了抿唇,想說你別去工作了,反正以後你就算每天在家裡玩泥巴我也養得起你。
頓了頓,她低低道:“那你回家以後早點睡啊,明天還要早起。”
電話那頭,陸嘉珩頓了頓,突然問:“怎麼了?”
初梔坐在床邊晃悠腿:“沒怎麼啊,我要去洗澡了。”
陸嘉珩又安靜了兩秒:“去吧,洗完打給我。”
“洗完不打了……”
“嗯?”
初梔揪著床單:“我掛了!”
她飛速地掛了電話,安靜了一會兒,長長歎了口氣出來。
今天她過生日。
她十八周歲了。
初梔本來想要等到晚上偷偷提著蛋糕,上樓去和他一起吃。
他一個人住,又不會做飯,肯定也很久沒吃家裡燒的菜了,也將好吃的都用保鮮盒裝起來了。
但是他聽起來好累,明天還要早起。
初梔不開心地抓了抓頭髮,丟下手機跑到浴室裡洗澡。
初梔本來就是慢性子,平時洗澡慢,這次心不在焉更慢,頭髮吹了半乾擦身體乳,一寸一寸擦,出來正好看見手機螢幕在亮。
她走過去拿起來,陸嘉珩連著發了好多條資訊。
【王八蛋:我到家了。】
【王八蛋:你還沒洗好澡嗎?】
【王八蛋:?電話呢。】
以及一通未接來電。
初梔看了眼表,她磨磨蹭蹭在裡面呆了差不多小一個小時,現在還差十五分鐘十點了。
她沒回,悄悄開了門。
外面果然已經安靜了,初父和鄧女士回了房間,客廳的燈關著,只留廚房前小吧臺上一個吧檯燈發出幽暗的光。
初梔決定,她只呆一會兒。
就吃個蛋糕,二十分鐘她就回來。
十分鐘,十分鐘就回來。
她又看了一眼表,抓緊時間,隨便披了個毛衣外套,抓了鑰匙和手機揣進睡裙口袋,偷偷溜進廚房。
蛋糕都已經裝好了,初梔又開冰箱,隨便摸出了兩個保鮮盒,提著蛋糕盒子,提心吊膽,輕手輕腳,偷偷摸摸地開門,關上。
樓道裡黑漆漆的,寂靜無聲,初梔怕得不行,輕輕跺了跺腳,感應燈亮起。
她快步小跑著上樓,一下接一下狂按門鈴。
陸嘉珩很快開了門,垂頭,有點詫異地看著她。
小姑娘手裡提著個大蛋糕,懷裡還捧著幾個保鮮盒子。
陸嘉珩俯身,接過他手裡的蛋糕盒子和保鮮盒。
陸嘉珩側了側身,示意她進去。
外面有點冷,初梔縮了縮脖子,進屋。
他在後面關門,初梔往前走了兩步,回過身來,仰頭看著他:“我不打擾你休息的,我就待一小會兒,給你送個蛋糕就走。”
陸嘉珩將手裡的蛋糕和保鮮盒放到鞋櫃上:“生日蛋糕?”
“是呀。”
他垂眼:“你生日?”
“十八周歲生日!”他們家暖和,初梔脫掉毛衣外套掛在掛鉤上,提了蛋糕就往屋裡跑。
她沒穿拖鞋,赤著腳,腳面白皙,腳趾瑩白,啪嘰啪嘰踩在地板上。
陸嘉珩抓著她手腕把人扯回來,在她腳邊蹲下,從鞋櫃裡抽出雙拖鞋來,一手抓著纖細的腳踝,給她套上。
初梔腳踝被他抓著,縮了縮,腳趾亂動,有點難為情,小聲抗議:“你撒手,我自己穿。”
他把兩隻都給她套上,起身,接過她手裡的蛋糕進屋,放在茶几上。
初梔跟著他進去,跪在茶几前長絨地毯上抽開蛋糕盒子上的帶子,一邊搖頭晃腦地:“我本來想自己做的,可是我不會做,就買了一個。”
“我爸媽都不吃蛋糕的,我也沒吃,想拿來跟你一起吃。”
“你去把保鮮盒拿來,裡面有我媽媽晚上燒的菜,你吃沒吃晚飯啊。”
“我挑了個乳酪蛋糕,你吃蔓越莓嗎,其實本來還有黃桃的,但是被我挑掉偷偷吃了。”
小鸚鵡看來今天也很開心,一張小嘴喋喋不休。
陸嘉珩在她後面也席地而坐,人往前一蹭,兩條長腿前伸,長臂撈著她攬進懷裡,從後面抱著她,下巴輕輕擱在她肩頭:“十八歲了?”
她剛洗好澡,身上香香的,一抱過來就能聞見,混合著某種類似於牛乳還是椰子的甜香味道。
初梔抽掉絲帶,把蛋糕從裡面抽出來:“是的呀。”
女朋友十八歲生日,他一點都不知道。
他歎了口氣,聽起來有點懊惱:“那好重要。”
“其實也還好,我爸媽都過比較早的那個生日,所以算是過掉了,”初梔側過頭來,笑眼彎彎地,“所以這個十八歲我只跟你過。”
“對了,你生日是什麼時候啊。”
“你過生日之前我肯定就學會做蛋糕了,你喜歡水果蛋糕嗎?”
她軟綿綿的小身子在他懷裡晃啊晃。
陸嘉珩睫毛微斂,安安靜靜地聽著,心臟像是被人浸泡在溫水裡。
他抱著她安靜了好一會兒,才悶悶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是我沒告訴你啊,沒事的,”初梔不以為意,又想起什麼來,“你以後都這麼晚下班嗎,我不吵你,我待十分鐘就走。”
陸嘉珩抿了抿,長腿微微屈了屈,從後面將她整個人從上到下都圈在他的懷抱裡,環著她的手臂也收緊,“不吵,”
“別走了。”
半晌,他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