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嫵瞧著這小白貓藍寶石一般的大眼睛,自然是認出了這便是那日在掌月宮所見的那只。這貓兒極有靈性,看到沈嫵就立刻從籃子裡跳了出來,然後蹦到她的腳邊,小爪子一下一下撓著她的軟底珍珠繡鞋。
韓氏也有些微怔。
女兒得綰妃賞賜,本是一件極有臉面的事情,可她沒有想到綰妃賞賜的會是這些。她瞧著這些書籍,自是明白這絕對不是一般的珠寶可以比的,可見這賞賜有多貴重。
只是這貓兒……
韓氏蹙了蹙眉。她知道女兒一貫喜歡小貓小狗,但是不許她養,女兒本就是懶散的性子,若是養了這些,豈不是天天都不好好學習女紅盡顧著玩了?所以饒是在女兒生辰的時候,她也沒有動搖過。女兒見自己不同意,便去找她爹爹,卻不知只要她不同意,那是找她爹爹也沒用的。
這幾年倒是懂得了這個道理,再也沒有同她提過。
這小貓兒長得雖小,卻是胖乎乎的,又是通體雪白,跟個毛絨絨的雪球兒似的。女兒這麼喜歡小貓小狗,今日送來這麼一隻貓兒,還不把她樂壞了?
沈嫵心頭一軟,彎腰將貓兒抱起。小貓兒乖巧的趴在她的懷裡,沖著她喵喵直叫,一點兒都不怕生。她抬眸看著韓氏,似是詢問的喚了一聲:「娘?」
韓氏彎唇,道:「既是綰妃娘娘賞的,自然要好生養著,可是要懂得分寸,可知道了?」
沈嫵翕了翕唇,想到這些是那人送的,遂斂了笑,嘟囔道:「女兒不要。」這書和貓兒都是她喜歡的,可都是祁王借綰妃的名義送來的,她才不會收。
韓氏倒是有些不明白了,女兒的喜好她這個當母親的是最清楚不過的了,明明喜歡的要命怎麼眼下卻說不要?韓氏勸道:「這綰妃娘娘賞得東西,哪有不要的理?阿眠,你這話可不能亂說,若是被人聽去了就麻煩了。」
沈嫵咬了咬沒說話。
她和祁王的事情,她不知該如何說。
韓氏雖不知綰妃為何突然賞賜這些,卻也可以看出綰妃對女兒的喜愛。她打量著女兒俏生生的小臉,心裡卻想到了另一層意思——女兒討人喜歡是一回事,可她是絕對不會同意讓女兒嫁到皇室的。如此一來,韓氏的心裡便又開始擔心了。
韓氏叮囑了幾句便走了,沈嫵抱著貓兒進屋子,吩咐一旁的穀雨將箱子裡的籃子拿進來。
她看著桌上放著的籃子,籃子裡鋪著柔軟的毯子,佈置得極為暖和。那箱子裡又裝著小貓兒平日吃完用的碗以及清洗的東西,顯得十分的周到。她又瞧著籃子下麵放著一本冊子,她一手抱著貓兒一手翻開來看,見裡面詳細記載了小貓兒平時的習慣和一些愛好。
望著冊子上這龍飛鳳舞的字,沈嫵便想到了昨日欺負她的登徒子。
這……是他親手寫的?
沈嫵蹙著眉,有些想不通了。從這籃子和這本冊子就可以看出祁王有多喜歡這只貓兒,可為何今日卻以綰妃的名義送給了她?她自然不會想到那祁王是真的喜歡她,她才十三歲,按照娘的話來說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至於祁王,身為王爺,見過的美人兒自然不會在少數,又何必這般為她花心思?
沈嫵不想繼續想。反正這段日子她是絕對不會出門的,等她熬上個兩個月,那祁王估計早就把她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至於這書和小貓兒……
沈嫵想著自家娘親方才的叮囑,只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雖然她不想收祁王的東西,可是卻也知道這些是沒法還了的。她伸手揉著小貓兒的腦袋,只覺得軟乎乎的極是舒服。她不知道祁王為何突然對她感興趣,難不成是上元節的那一晚?沈嫵蹙了蹙眉,心道:她又不是故意的,這祁王也不會是這般斤斤計較之人吧?
不過想著昨日他的舉止,沈嫵便覺得自己完全低估了他的無恥程度——這廝還真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主。
因綰妃娘娘的賞賜,這一天沈嫵的明瀾小築可是出奇的熱鬧。不但大房二房那兩位來看她,就她的嫂嫂孟氏連也來了。
孟氏可是鮮少來瞧她。
孟氏是她哥哥沈彥楓的妻子。她這哥哥不學無術,從小到大可是沒讓她爹娘操心,就連娶媳婦兒也是她這哥哥不小心輕薄了人家,這才娶回家的。成親之後,爹娘還以為哥哥會穩重一些,哪知成親的頭一個月就又出去喝了花酒了,她那嫂嫂可是日日抹淚。
大抵夫妻倆的感情不好,孟氏也一直都沒懷上孩子,所以娘對於她家哥哥納妾之事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哥哥身邊有兩房小妾,一個是原來伺候他的大丫鬟,另一個卻是長房嫡出定國公世子沈彥樞身邊伺候筆墨的丫鬟,為了這事兒,就連老祖宗都驚動了。可哥哥破了人家的身子,這丫鬟自然也就撥給了哥哥,礙于身份,也就抬做姨娘。而在一年前,這妾室生了一個女兒。先前她爹娘還想著,若是生個兒子,便過繼到孟氏名下,如今是個女兒,便也一直養在那妾室身邊。
畢竟是哥哥唯一的女兒,沈嫵自然也是疼愛,不過因為這些,她對這位嫂嫂也頗為同情。
大房和三房兩位走了之後,孟氏又多留了一會兒。她聽說綰妃娘娘賞賜了沈嫵,特意過來瞧瞧。如今瞧著沈嫵這張過於漂亮的臉蛋,她自然也忍不住歎道:這也長得太好一些了吧。
她的命不好,才嫁給了沈彥楓,可是她這個小姑子命卻是太好。一出生便是國公府**,老祖宗心尖尖上的心肝兒,又被爹娘捧在掌心,而自身生得一副美貌,如今還得了綰妃的青睞……怕是等明年及笄之後,賜婚給祁王也說不準呢。
如此一來,那身份可就不一樣了,那可是尊貴的王妃娘娘。
加上祁王是皇上最寵愛的皇子,如今太子未定,極大可能會立祁王為太子,那這沈嫵的身份可就不得了了……
孟氏越想越遠,與自己一比,只覺得又是羡慕又是嫉妒,還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如此一來,這嘴裡說出來的話自然也是帶著一股酸味。不過沈嫵倒是沒放在心裡,只隨便敷衍了幾句。這孟氏瞧著沈嫵不大高興了,也沒心思哄這位千金大**,這才笑盈盈出了明瀾小築。
孟氏剛走,立夏便皺眉道:「這二少奶奶也太小家子氣了吧?也不想想當初和二少爺吵架的時候,是誰勸著二少爺的?」
定國公府的二少爺沈彥楓雖然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可對妹妹卻是疼愛得緊。平日裡就連沈仲欽和韓氏的話也是左耳進右耳出,唯獨對這個妹妹的話是言聽計從。
沈嫵笑了笑,沒有說話。
孟氏怎麼說也是她的嫂嫂,她自然也不想太計較。加之孟氏出生小門小戶,身上自有一股小家子氣,這些年一無所出和哥哥的感情不合,整日又一直繃著一張冷臉,所以府中上下可是沒什麼人喜歡她的。
她爹爹和娘親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二十年來都是日子和美,而她的哥哥和嫂嫂,卻是一樁孽緣,兩人跟個冤家似的。之前她也勸過哥哥,只不過孟氏一直將哥哥往外推,她那哥哥一貫高傲,自然不會拉下臉哄人了。
這夫妻之道,也是一門學問。
沈嫵想:她若是嫁人,定要嫁給像她爹爹一樣尊重妻子的男人,而不是整日沾花惹草朝三暮四的男子。
她爹爹雖然身為定國公府的嫡子,比之世襲了爵位的大伯卻是差了一大截,這些年在國子監當值,這職位清閒,說出去名聲也好聽,不過終歸沒有多少實權。好在她娘親沒有責怪爹爹不中用,爹爹又是個寵妻的,所以娘的日子過得可比她的大伯母好多了。
送走了孟氏,沈嫵便進屋去看那小貓兒。她瞧著那小白貓正拿著線團兒玩著,這副可愛的模樣,便讓她想起那日祁王喚它的名字。
「琉璃?」沈嫵蹙了蹙眉。這貓兒她是收下了,可是卻想要給它換個名字。沈嫵將貓兒抱起,用青蔥玉指點著它的鼻頭,含笑道,「以後你就叫元宵吧。」
甜甜糯糯的小元宵。
小貓兒顯然不大喜歡這個名字,可沈嫵卻是不管,抱著它連連喚了好幾聲「元宵」,末了還威脅道:「若是不應我,我就罰你不吃東西。」
「喵……」元宵終於應了。
沈嫵看著懷裡的小傢伙,忍不住彎了彎眉眼,誇讚道:「真是個聰明的小傢伙。」
·
連著半個月,沈嫵就待在明瀾小築,除了每日去老祖宗的存善居請安,就不曾再出門一步。韓氏很是奇怪,想著女兒是不是有了那小貓兒之後便不務正業,這才特意去明瀾小築抽查。
可出乎韓氏意料的是,沈嫵極乖巧。
她去的時候,這女兒要不坐在榻上做繡活兒,要不就認真看著書。韓氏欣慰一笑,暗道女兒真是長大了,不用她再繼續督促了。
這一日,沈嫵見娘進來,便放下手裡的繡活兒。韓氏瞧著她剛做好的荷包,忍不住誇道:「這繡得真不錯。」之後卻是一臉認真道,「這次可不能再丟了。」
荷包對於一個姑娘家有多重要,沈嫵自然是明白的。那祁王手裡的荷包她是要不回了的,等過些日子祁王的新鮮勁兒過了,她再出門也不遲。這段日子她待在自己的住處,每天做做女紅看看書寫寫字也是不錯的。
韓氏瞧著女兒乖巧聽話,又走到女兒的書案旁,瞧著女兒剛做好的畫。
沈嫵這才反應過來,剛想過去阻止,卻還是遲了一步。她立在韓氏的面前,低低的喚了一聲:「……娘。」
韓氏看了一眼沈嫵的畫,沒有說話。那畫中不是姑娘家一貫愛畫得梅蘭竹菊,而是一隻小白貓,那小貓兒玩著線團,模樣瞧著極是活潑可愛。她抬眼看著女兒忐忑的眼神,知道自己這些年對她的要求有些嚴苛了,便道:「畫得不錯。」
沈嫵有些怔住,顯然是出乎意料。
其實她並非琴棋書畫樣樣都不喜歡,只是她不像沈妙一樣喜歡畫梅,而是喜歡畫一些身邊的東西,譬如這只貓兒,不似梅花一般的高雅,可是卻是活靈活現,像是真的一樣。
只是這些,是上不得大雅之堂的。
韓氏如何不知道女兒在作畫方面極有天賦,小時候還特意請了先生教她,可惜這女兒喜歡畫一些亂七八糟的,所以每次她看到女兒畫得畫就會皺眉。
沈嫵八歲那年,韓氏因為沈妙的臘梅映雪圖受了先生的大力誇獎,而對女兒畫得卻是一字未誇。那時她正和大房有矛盾,如此一來,更是有些惱火,一回屋就將沈嫵平日畫得畫都撕得乾乾淨淨。
自那以後,沈嫵便極少作畫了。
沈嫵彎了彎唇,走到韓氏的身邊,笑吟吟道:「娘,你不怪女兒嗎?」
娘就只有她和哥哥兩個孩子,可是卻個個都是不爭氣的,沈嫵心裡有些內疚,想著因為此事,幼時她心裡還怨過她。不過總歸是母女,也知道她是為了自己好,後來就明白了。她比不過沈妙,比不過沈嬙。加上已經出閣的三個,這定國公府一共六位姑娘,她算是最沒出息的。
韓氏道:「你也知道?若是有這份心,那就給娘爭氣一些。」
沈嫵連連點頭,雙眸含笑道:「娘,女兒知道了。不過女兒的確沒什麼志向,就想和娘一樣,日後嫁一個像爹爹一般的夫君,日子過得安逸和美,享一輩子福。」這定國公府都是大房管賬的,她這娘日子過得頗為清閒,所以三十多歲的年紀還是如花一般嬌妍美麗。
韓氏瞧著女兒這副樣子,笑著道了一句「真是不知羞」,然後才道:「不過不是娘說,像你爹爹這樣的男人,可是不好找。娘雖然希望你日後嫁得好一些,可男人的身邊肯定不是只守著你一人,你這脾氣一貫嬌縱,娘倒是有些不放心。」
沈嫵斂了眉。
是呀,哪有男人身邊沒幾個女人的,像她爹爹這樣的好男人這世上哪裡再能找出第二個?
沈嫵突然想起了那個無恥又厚臉皮的男人,遂親昵的挽著自家娘親的手臂,語氣嬌嬌道:「女兒就要找像爹爹這樣的,不然女兒就不嫁。」
韓氏被女兒這番話逗樂了,這女兒小小年紀一點兒都不知羞,別人家的姑娘可是一提到親事就滿臉通紅,哪像她,自個兒倒是想好了想嫁什麼樣的。
韓氏開始發愁了。女兒長大了,親事也成了她一塊最大的心病。
半月後,沈嫵的爹爹沈仲欽終於從婺州回來了,只不過這次卻不是一個人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