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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邊還有立夏,傅湛此舉也太唐突了。
可偏生傅湛端得一副雲淡風輕的矜貴模樣,眉眼染笑,越發是溫潤俊雅風華無雙。立夏也是個有眼力勁兒的,瞧著傅湛如此無禮,便輕咳一聲。傅湛松了手,可頓了頓,又將沈嫵拉到了一側的涼亭。
不過大抵曉得這是佛門聖地,傅湛再也沒有任何的唐突之舉。
「王爺,我娘還在等我。」沈嫵提醒道。上回的事情她的確感激在心,可還是接受不了傅湛這個毛手毛腳的習慣,好像同她見面,不摸摸她親親她就渾身難受似的。
知曉小姑娘心存不滿,傅湛也有些很舒坦。他念著她的傷勢,便認真道問:「脖子上的傷好些了嗎?」
今日小姑娘穿著一身淺色的衣裳,衣衫是高領子的,堪堪遮住了那日被簪子刺到的地方。雖說他派人送去了最好的膏藥,而沈嫵身為定國公府的掌上明珠,在用度上是最好的,他不用太過擔心,可畢竟是他傅湛的未婚妻子,關心一下也是理所應當的。
沈嫵點了點頭,答道:「勞煩王爺掛心了,已經沒事了。」
姑娘家哪有不愛美的?她本就是容不得一點兒瑕疵的,自然要想法子將脖頸處這難堪的傷痕除去。老祖宗和娘親將最好的藥膏送來明瀾小築,就連她的五姐姐沈妙也特意叮囑了一番,這段日子要忌口,免得落下疤痕。
沈嫵可是一一記下。
傅湛薄唇微抿「嗯」了一聲,似是很滿意她的回答。對上小姑娘水亮亮的眸子,又道:「魏王的事情,你可曉得了?」
魏王傅灃這件事情鬧得這般大,晏城還有誰人不知?
魏王本就是晏城貴族圏的一粒老鼠屎,不知殘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只是迫于他皇子的身份,不敢同他抗衡。可偏偏這次被聯名彈劾,嘉元帝這才重罰魏王,將其貶去了婺州收收性子,估摸著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了。
她也想過,這興許是傅湛的所作所為。且不說是為她,也算是替晏城做了一件善事。
小姑娘眉眼靈動,今日梳著雙垂髻,髻上簪著好看的鬢花,端的一副可愛嬌美的模樣。傅湛眸色一聲,想伸手摸摸她的小手,卻被小姑娘一下子避過,只抬眼看著他道:「王爺說過的……成親之前……」
傅湛曉得她的意思,含笑道:「本王的確說過,可這次本王是來接母妃的,同你只不過是偶遇,你說是也不是?」
沈嫵心想:他這般舌燦蓮花,那她還能說什麼呢?
傅湛見小姑娘又不說話了,這才從懷裡掏出一個赤金石榴鐲子,然後大大方方執起沈嫵的小手,戴在小姑娘白皙如玉的手腕子上。沈嫵低頭看著這鐲子,低低道:「我不要……」
傅湛卻像是沒聽到似的自顧自給她戴上,瞧著小姑娘漂亮的眼睛道:「你放心,若是你母親問起來,就說是我母妃送的。」
傅湛每次送東西都打著綰妃的幌子,沈嫵也是見怪不怪了。
她雖然喜歡首飾,也知這鐲子怕是有錢都買不來的,可到底不該亂收別人的東西。她想從腕子上褪下來,卻被傅湛一把摁住:「從小到大,你收了你那容表哥這麼多的禮物,本王送一件又如何了?」
不知傅湛為何提到容琛,可沈嫵卻想:容琛是她親近的表哥,青梅竹馬的,送一些小禮物自然是最正常不過的了。
傅湛慶倖小姑娘當時不糊塗,沒有接受她的表哥,只是說起來,他的心裡還是不舒坦的。只是小姑娘生得太好,覬覦的男子太多。
「你若不收,本王現在就親你。」
沈嫵嚇得一下子就停下了手,怯怯弱弱的看著傅湛的臉,生怕他在此處做出一些衝撞佛門重地之舉。
小姑娘的反應滑稽可愛,雖然沒有如願親到,傅湛的心情也頗為愉悅。
見傅湛還想同她說話,可沈嫵卻是念著自己的娘親,她出來這麼久,娘估計是急壞了。沈嫵欲告辭,而傅湛則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斂著眉問道:「你就一點兒都不關心本王的傷勢?」
傅湛的語氣有幾分奇怪的委屈,聽得沈嫵不由得猛打了一個寒顫。這大男人還有什麼好委屈的呀?只不過姑娘家到底是心軟,而且傅湛的傷還是為了救她,雖然不問,卻也是客客氣氣道了一句:「王爺平日裡注意休息,別太操勞才是。」
這話聽得傅湛有些神清氣爽,畢竟從小姑娘嘴裡吐出一句關心體貼的話語簡直是太難了。傅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一雙鳳目立刻染上笑意,道:「你的關心,本王記下了。」
如此,傅湛才肯放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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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氏的確是派人去尋了。他見女兒平安無事回來,便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若是放在以前,韓氏哪裡捨得這般罵女兒,可這段日子女兒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令她日日提心吊膽,生怕今日又出什麼事。
沈嫵笑笑道:「是女兒的錯,讓娘擔心了,只是方才遇上了綰妃娘娘,所以……」
說起來,韓氏滿意傅湛這個女婿,卻不大滿意綰妃這個婆婆。上回在華澤山,綰妃不留情面的說她女兒沒有教養,她心裡可是氣得很。沒有母親是不心疼女兒的,自己可以斥責女兒,可換作別人,她可是受不住。
所以韓氏頓時面露緊張,忙問道:「那綰妃可有為難你?」
在韓氏的眼裡,綰妃儼然是一個面目可憎的「惡婆婆」,女兒都還沒嫁過去,就教訓起來了,若是嫁過去了,還不知是一副怎樣的光景。
明白娘親的擔心,沈嫵彎唇道:「娘,綰妃娘娘並未為難女兒,而且還因上回的事情有所歉意。」說著,沈嫵便執起了手,露出腕子上戴著的鐲子,道,「瞧,這還是綰妃娘娘親手給女兒戴上的。」
韓氏不傻,綰妃那日對女兒的態度,明擺著就是不喜歡,又怎麼可能短時間內發生這麼大的改變,不過她想起那個清貴端方的祁王,便想著興許是祁王在從中調解,讓綰妃對女兒有所改觀。如此一想,韓氏愈發對祁王這麼女婿滿意的不得了。
婆婆和兒媳之間,最重要的還是得看夫君如何處理。
韓氏本想同綰妃碰碰面,畢竟以後會是親家。只不過不巧,韓氏前腳剛到紫竹林,便聽到了綰妃已經下山的消息。
韓氏遺憾了一陣,然後攜著女兒一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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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日子沈嫵算得上是風光體面,而沈妙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至於沈嬙卻是憂思成疾。
本就一張清秀的小臉,這一病就瘦得只剩皮包骨了。闔府上下皆道,這五姑娘以後是康王世子妃,而六姑娘是尊貴的祁王妃,如此喜事,整個定國公府在晏城的地位都會往上撥上一大截,的確是闔府上下與有榮焉的好事,便也鮮少有人關心這位庶出四姑娘的事兒。
沈嬙躺在弦絲雕花架子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褥,一張小臉蒼白如紙,臥房內皆是一股濃重的藥味,就算綠釉狻猊香爐內的熏香也掩蓋不住這股味道。
沈嬙突然想起那日在玉茗山莊,那個年輕俊朗的大將軍在沈妙差點摔倒的時候虛扶了一把,她站在一側,便對這位年輕將軍一見鍾情。說實話,霍承修的容貌身份都不及祁王,可她偏偏就對霍承修上了心。
溫月蓁今日穿著一身淺碧色妝花緞襦裙,隨雲髻上插著一支玉蘭花簪子,裙擺逶迤,蓮步姍姍而來。她瞧著榻上病怏怏的小姑娘,不露痕跡的蹙了蹙眉,之後才坐到沈嬙的榻邊,目露關切道:「妹妹的身子好些了嗎?」
沈嬙點了點頭。
這段日子,溫月蓁看她看得最勤。她是府中的庶女,就算溫月蓁真的有意巴結,自然該巴結沈妙和沈嫵,而不是自己。所以她對這位蓁表姐心存好感,甚至將她當成了親姐妹一般。
「好些了,我娘說,再過幾日就可以下榻了。」沈嬙彎唇笑了笑。除去別的不說,眼下沈嬙的確算是一個楚楚可人的清秀佳人,可這份容貌就算不和明豔照人的沈嫵比,只同眼前這位嬌美的溫月蓁比,也是不夠看的。
再好看的美人,若是病成這副德行,也不會好看到哪裡去,何況是一個本身容貌並不絕色的小姑娘。如此一來,唯有這份嬌軟無力尚有可取之處。
溫月蓁替沈嬙掖了掖被褥,說了一些貼己的話,又微蹙娥眉歎道:「五妹妹六妹妹皆是春風得意,讓人羡慕不已,可是在我眼裡,四妹妹才是才貌俱佳的晏城貴女。」
沈嬙的眸色一頓,知曉溫月蓁話中有話,可偏生溫月蓁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溫月蓁故作後悔,笑道:「我這是擔心壞了,這才替四妹妹抱不平,我素來性子直,四妹妹別往心裡去。」
沈嬙想:這闔府上下,還有人會說沈妙沈嫵的不是,也唯獨只有這位表姑娘了。可溫月蓁的身份特殊,實在不宜嚼舌根,這個她心裡自然是明白的。
沈嬙忙握住溫月蓁的手,一雙眸子晶晶亮的,急切道:「蓁表姐是不是知道什麼?」
溫月蓁露出一副為難之色,垂了垂眼道:「四妹妹,我早就將你當成親妹妹一般,只是……只是我瞧著你眼下這副模樣,可是日日心疼。四妹妹是個有才之人,雖是庶出,可品性德容卻比定國公府的嫡女還要高出一截。若是外人不知身份,肯定以為四妹妹才是尊貴的嫡女,而像祁王和霍小將軍這般的青年才俊,配妹妹才是最佳……」
沈嬙沒有說話,只是被戳中了心思,的確,她做得再多,再怎麼努力,終究是個庶女。
她的身份,根本配不上康王府世子妃之位。
溫月蓁道:「我曉得我不該這般說五妹妹和六妹妹,可是我信四妹妹你。」溫月蓁撫上沈嬙的手,認真道,「你可知道,五妹妹這個名滿晏城的第一貴女,會做出私會外男的勾當。」
沈嬙愣了愣,目露詫異。
這話顯然是不相信。
大抵是曉得沈嬙會是這般的反應,溫月蓁繼續道,「上回在華澤山,我親眼瞧見五妹妹同霍小將軍私會。」
沈嬙愣了愣,心中一時激起驚濤駭浪,只翕了翕唇喃喃道:「這……這不大可能吧。」以沈妙的品性,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溫月蓁明白沈嬙的心思,一字一句緩緩道:「五妹妹的確是個品性端良的姑娘,可六妹妹卻不是。你可曉得,六妹妹早就與祁王暗中來往已久。」
沈嬙信沈妙的為人,卻不信沈嫵的作風。這沈嫵小小年紀就生得一副狐媚容貌,從小到大圍在她身邊的男子數不勝數。每每沈嫵在玩的時候,她卻只能默默的用功讀書和學習女紅。
沈妙同沈嫵走得近,這一點是不爭的事實。若說沈妙是因為沈嫵才近墨者黑,那麼此刻溫月蓁的話,沈嬙是信了一大半。
她只能私下愛慕,而沈妙和沈嬙卻是不顧女子的矜持,私會男子,那會造成眼下的這種結果也是理所當然。
沈嬙閉了閉眼睛,擱在錦被之下的手緊緊抓著身下的褥子,心裡是滿滿的恨意,而後才睜開眼睛著對著溫月蓁道:「蓁表姐,我能信任的人也只有你的。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她喜歡霍將軍。
從小到大,沈妙樣樣比她高出一截,眼下就連心上人都要和她爭。
……她不甘心。
瞧著沈嬙這副模樣,溫月蓁稍稍彎唇,似是憐惜般撥了撥沈嬙額間的碎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