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外祖心塞不已地考較完一眾小輩背書,本想再考較一番拳腳功夫,看看板著小臉站在紀真身側的小外孫,再看看注意力就沒從媳婦身上離開過的面無表情臉大外孫和時不時拿茶杯擋著臉嘿嘿笑的女婿,胸口一悶,果斷取消接下來的例行考較,放一眾小輩自由活動。
老晉陽侯在小兒子臉上揪一把,看看紀真,抬起手,拐個彎在大兒子後腦勺上呼一巴掌,跟著老丈人走了,臉上兩個大酒窩明晃晃掛著——老子特別高興特別特別高興!
長輩們一走,屋子裡氣氛頓時一鬆,少年們齊刷刷換上中小學生的特有表情——背誦檢查完了,解放了!
紀真一樂,一掀衣衫下擺,坐下,手一伸。
薛凜適時送上一杯茶。
紀真接過,冷熱剛好,正想一口喝乾,瞄到眾表兄弟們眼角偷偷打量的餘光,唇角微勾,慢慢品起茶來,學自了空大師的動作,十分優雅。
以賀小鈺為代表的一群放養型糙臉少年渾身都不自在起來——就那麼一小口茶,你要喝到什麼時候!
紀真喝完一杯茶,抬頭,微笑著看了眾人一眼。
賀小鈺嗖一下就坐直了,比剛剛被祖父檢查背誦時還緊張——才剛他做鬼臉嘲笑燦表弟一個字都不會背來著——忘了燦表弟是表嫂教出來的了!祖父打了半輩子仗才從二品,表嫂尚未弱冠都已經正一品了!
紀真略感慨。官大一級壓死人,現在他位居正一品,連輩分最高的賀外祖都不像去年那般毫不掩飾地審視打量了,更別說這些年歲不大閱歷不深的同輩了。再加上文武之間天生的代溝,像賀小鈺這樣手腳都放不開的可不是一個兩個。賀小鈺還算好的,歲數小心思淺,說話做事要隨性許多,那幾個稍大一些的就更拘謹了,想親近一下才打了勝仗回來的薛凜薛表哥都猶豫著不敢上前。
紀真不想留下礙事,乾脆借了忙差事的藉口告辭。
去內院向長輩辭行。
一進賀家老夫人的屋子,一股子脂粉味兒。
表姐妹們都避開了,屋子裡人卻不少。舅媽三個,姨媽三個,慈眉善目老太太一個,笑眯眯丈母娘一個。
紀真說要回去忙崇文館的差事跟人請辭,得了舅媽們和姨媽們好一通話,有真心為好的,也有語氣泛酸的。
老晉陽侯夫人知道紀真不耐煩在內院應酬,偏倆兒子又一個塞一個啞巴,只好心塞塞的接過話頭,三言兩語把泛酸氣的二妹和二弟妹壓下去,就要打發紀真回府。
賀老夫人瞪了一眼二媳婦,庶女則看都沒看一眼,讓人開了自己嫁妝箱子,取了一副古畫並一副上好的文房四寶給紀真,也不多說什麼,只說薛凜性子直讓他多遷就提點些兩人好好過日子。
出了賀府,紀真往車廂裡一躺,笑了笑。賀老夫人是個明白人,知道他今天逗弄了賀小鈺一把且邀人過府,卻始終沒提過孫子半個字。
回到水硯堂,紀真無事可幹,想起過了初十就要光杆司令走馬上任,也知道在他拿出正式章程之前肯定見不到那個狐狸皇帝,只好捏著鼻子靜下心來給人幹活兒。
這一忙,就忙到了掌燈時分。
紀真放下筆聳了聳右肩。
馬上兩個小拳頭就捶了上來。
薛燦一回府就被他哥抓到小校場拿槍桿抽了一頓。他爹旁觀,心疼得不行,又不能攔著,急得直繞圈圈,直到小兒子被大兒子抽完才鬆了口氣,毫不猶豫把大兒子拎到了書房。
他大兒子十分委屈。薛家兒郎哪個不是這樣過來的,當年他被家將抽得半死也沒見他爹多看他一眼!
大過年的,沒什麼事要談,老子是個活潑的,偏兒子是個啞巴的,父子倆很快沒了話題,大眼瞪大眼,直到內院傳飯異域帝戀。
隨著父親去綴錦院,走到一個拐角處,薛凜就見他媳婦正牽著他弟弟的手等在前面,笑眯眯的,特別好看。大步走過去,拽出弟弟的手,自己手心裡一攥。
兄弟倆大面癱臉對小面癱臉。
兄:「……」多大人了,還讓大人牽著走,薛家不能有這樣軟綿綿的繼承人,得狠狠的教!
弟:「……」二哥手真硬,練完槍不洗澡,臭哄哄,還要搶真哥,壞哥哥!墜著小身體不願意走,被他哥硬生生拖走了。
紀真笑眯眯看著,沖老丈人感慨:「阿爹,他們兄弟倆感情真好!」親兄弟就應該這樣才對嘛!親親熱熱的,多好!
老丈人:「……嘿,嘿嘿……」
到了綴錦院,已經擺好了晚膳。
薛楠身上出門穿的錦衣一到家就換了下來,仍舊是布衣素顏,面前也只擺著幾碟子素菜豆腐。
老晉陽侯平日與女兒一道用膳的次數不多,再次見到女兒吃草吃豆腐,整個人都抑鬱了,手中酒盅啪一下就捏碎了。
老晉陽侯夫人就跟沒看到丈夫強壓著的暗火似的,給人舀了一勺豆腐,笑說:「真真這個豆腐好,又滑又嫩。」
紀真:「……幾個丫頭倒騰著做的,糟踐了好幾筐雞蛋才做出來,母親要喜歡就讓她們每天做一盤子送來。雞蛋都是挑過的,妹妹也不必很忌諱。」吃齋的人能吃不能孵崽崽的雞蛋……吧……想想師父……
薛楠朝紀真笑笑,舀了一勺豆腐,說:「謝謝真哥。」雞蛋豆腐是丫頭們做的,可肯定是真哥吩咐的。還有每日吃的素菜和果子,都是真哥的溫泉莊子上撿了最好最嫩的送來的。冬日的瓜果蔬菜,多難得啊,外頭有銀子都買不到的。
老晉陽侯沉著臉。他帶著兒子在戰場上流血拼命,妻子女兒卻在家裡被家人拿捏欺壓,若不是大兒子仗著幾分好姿色娶了個狐狸媳婦,真真是一家子的臉都被人打了。越想越憋屈,老晉陽侯臉色也越來越陰沉了。
一家子都當沒看見,該吃吃,該喝喝,把那暴躁老頭兒晾一邊兒了。
老頭兒自己沖著飯碗和酒盅子暴躁了一陣兒,又泄了氣。寡嫂辦的糟心事,寡母親口允的,再窩火他也只能忍了。老晉陽侯也知道,自從真真進門他媳婦就硬氣起來了,只要扯到那孩子他媳婦必定是寸步不讓,屢次打婆婆和妯娌的臉。母親會允,大嫂鬧事是一個原因,只怕也是惱了他媳婦的忤逆。
但是,不管怎樣,都不該牽連到無辜的楠姐兒身上。
轉頭看到兒媳婦,老頭兒又笑了起來。這媳婦兒娶的好,狡猾狡猾的,滿肚子心眼兒,面子又大,不然光憑著他們薛家的臉面可請不動大覺寺的高僧給閨女背書。
兩個雞腿全部送到兒媳婦碗中。
心愛的小兒子都沒給。
老頭兒慈祥笑:「真真那,薛凜那混球有哪裡不好你只管打,要下不去手就告訴爹,爹幫你打,別不要他……」
薛凜:「……」這他親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