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夫人從這個病房開門跨步出去以後, 就再也沒能進過這個病房。
以前是她拒絕見封景寒,想通過冷戰這種方式逼迫自己的兒子妥協,讓他和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分手。而現在,她兒子因為悲痛過度傷了心, 心生遷怒, 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封爸他倒是還見的,但見了也不說什麼話, 所以封爸每次待的時間也不長。
甘甜的死對封景寒影響太大,住院療養期間, 他也沒有往公司的事情上放心思, 整個一撐著一口氣的活死人, 只等著李興奇找到小八和他嘴裡的甘叔羅吹子, 告訴他甘甜後續的情況。
但一直等了幾個月,等到身體痊癒能夠出院, 李興奇也沒有帶給他一點有用的消息。
小八和羅吹子像以前甘甜跑出去那樣,再次消失了。
自從小八和羅吹子在醫院把甘甜帶走那天以後,八甘堂沒有再開過門, 小八和羅吹子的常用電話也全部處於關機狀態。也沒有人認識的人再見過小八和羅吹子,街面上的人都在談論那晚的惡意報復事件,把當時的情況說得一個比一個血腥, 一個比一個慘。
說著不免感歎,小甜甜那麼年輕漂亮又有能力的姑娘, 走得太早, 也太慘太可惜了。
封景寒痊癒出院, 回的還是山上自己住的別墅。
大概是周嫂有心,把他房間書房各個地方放有的甘甜的東西,全部打包收起來,放進了地下儲藏室。把每一個地方都恢復成了甘甜沒進來住過時候的樣子,就怕封景寒睹物思人。
人世間的大悲大痛,生離算不上什麼,死別是最難熬的。
家裡的人也都很默契,不在封景寒面前提起甘甜,怕惹他傷心。
其實家裡的其他人也傷心,畢竟滿打滿算也和甘甜相處兩年了,她們都喜歡甘甜那大咧咧的性子,對她也都有了感情。
一開始她們不太接受羅吹子和小八搬進來,但後來也相處很和諧。
回想住一起的這段時間,她們沒事會向小八討教廚藝,和他聊熱門電視劇,也會找羅吹子算算命,都是溫馨的場景居多。
現在,知道甘甜不在了,小八和羅吹子走了。面對這大大的房子,總覺得少了這三個人就空了很多,不自覺總想起這兩年裡的熱鬧,心裡很不是滋味。
不是滋味也忍著,暗下哀聲歎氣就算了,並不在封景寒面前表現出來。
封景寒回到家後一天都沒待,直接就回去公司開始接手忙碌公司的事情。
家裡根本待不下去,甘甜在房子裡生活過的痕跡被清理得再乾淨,還是到處都能看到她的影子。待著的時候情緒會暗暗抓狂,難過到窒息的時候會想要不死了算了。
回到公司強迫自己忙碌起來,什麼項目都參與,大小會議一個不缺,陪著各個項目組加班到深夜。加班結束後也不想回家,很多時候直接住在公司。
沒有別的辦法,找不到發洩的出口,只能用工作麻痹自己。
忙到什麼都沒空想的時候,才會好受一點。
李興奇在找人這件事上依舊無能,幾個月下來也沒發現小八和羅吹子的一點行蹤。
他知道這件事對封景寒很重要,所以覺得有點沒臉跟他彙報。但有臉沒臉都得彙報,於是便抱著被開掉的心理,在他回到公司一段時間後,硬著頭皮跟他說:「封總,找不到小八和甘叔。」
現在封景寒已經不像剛看到甘甜的死亡證明時那麼狂躁,比那時冷靜了很多。
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在他面前再提起過甘甜,沒人敢提,人也都識趣地不提。所以,所有的情緒他都是 悶在心裡靠自己忍耐消化。
現在聽李興奇說這個事,他情緒沒有太大起伏,目光虛焦落在別處,發呆片刻端起手邊的水杯,送到嘴邊,沒張嘴喝,而是問了句:「你覺得甜甜有沒有可能還活著?那一晚醫院的診斷出了問題。」
說著收回目光看向李興奇,「我總覺得她沒走。」
李興奇也經歷過至親去世,明白這種感受。
在親人剛剛離世的一年半載內,都會恍恍惚惚有種人沒走的錯覺。因為沒辦法習慣那個人位置的空缺,因為接受不了一個人突然再也不復存在這種事實。
會忍不住幻想,那個人是不是只是出了一趟遠門,過一段時間就回來了。
能夠感同身受,喉嚨裡哽得分外難受,李興奇忍著情緒,好半天才開口:「封總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是……」
說到這停住,避開封景寒的目光,片刻後他又低聲繼續:「那天晚上甜甜小姐受的傷很重,有幾處是致命傷,拉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晚了。就算那晚的診斷出了問題,假設甜甜小姐也還活著,那她為什麼要躲起來?她辛辛苦苦經營起來的八甘堂,怎麼會說不要就不要。還有她體質特殊,現在已經好幾個月過去了,不可能堅持得了這麼長時間不回來找您……」
捏著杯子的手指緊得發白,心裡僅存的幻想泡沫,被李興奇這一番話無情地戳破了,並且一點再幻想的餘地也沒給他留。他用所有的證據和事實告訴他,甘甜是真的死了。
他再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它也是個事實。
手裡的杯子落到桌面上,手指無力。
「去忙吧。」
最後那點無根無據的幻想被李興奇戳破後,封景寒晚上沒有再在公司加班到深夜,也沒有再住在公司。
他自從上班後就一直住公司,住了大半個月,今晚想回自己家住。
也許可能,是想去試著真正面對甘甜已經不在了這件事。
像從前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一樣,回到家後先洗手吃晚飯。
而以前習慣了的事,現在只覺得冷清。手邊沒有人,沒有甘甜,沒有羅吹子和小八,只有沒有生命的餐桌餐椅、杯盤碗筷。
銀筷子碰到碗碟,清脆的聲音每一下都撞在心上,碰出涼意。
吃完飯去樓上,進房間打算去衣櫥裡找衣服洗澡。
走進門目光不自覺地瞥去床上,眼前出現的便是甘甜躲在被子裡,然後掀開被子從裡面炸出來的場景,同時炸出來的還有一句:「sur日色!」
她頭髮亂糟糟的,一副欠揍的模樣,笑得很皮地看著他。
封景寒定著步子,看著床頭動也不動,眼角微紅嘴角有微笑,笑裡有酸。
嘴角勾不過片刻,女孩子那張熟悉的笑臉在眼前消散無影,床上被子鋪得很平,什麼都沒有。
沒有偷偷跑回來的那個人,沒有驚喜。
他找了衣服去洗澡,站到花灑下,閉著讓水衝臉,衝一陣又用手抹一把眼上睡意,便又看到甘甜從外面打開了洗手間的門,伸了個顆腦袋進來,色-氣兮兮地笑著問他:「封大佬,要不要一起洗呀?」
沒有回答的時間和機會,熟悉又調皮的笑臉再度慢慢消失。
熱水滲進眼角,又滑出來,耳邊只剩嘩啦水聲。
想一個人的煎熬感幾乎能把人整個掏空,上床以後不出意外地失眠,滿腦子都是那張熟悉的少女臉。
熬到後半夜終於淺 淺入眠,感覺才剛睡沒一會,突然有人上來搖他,把他搖醒之後,趴在他身上對他說:「我還沒回來,你怎麼就提前睡了呀?」
聽到聲音再睜開眼,看是甘甜回來了,封景寒太過驚喜,利索地坐起身,抓住她的手腕,「你終於回來了,你去哪了?」
甘甜把他從床上拉起來,拉著他站起身,另一隻手拉過身邊的黑色行李箱,一邊把他往衣帽間拉,一邊說:「出去玩了啊,走的時候不是給你留紙條了嗎?你沒看到?」
封景寒反握住她的手腕,生怕她跑了一樣,「沒有看到,以後不要再不告而別了,好不好?」
「好啊。」甘甜聲音清脆地答應他,毫不猶豫,回頭看他一眼。
把封景寒拉到衣帽間,讓他站著,她自己蹲下身來拉開行李箱的蓋子,一邊把自己的衣服往隔間裡掛一邊又抱怨說:「這是怎麼回事啊?我才走了幾天啊,你就把我的東西全扔了,真要跟我分手嗎?」
掃一眼衣帽間,發現裡面沒有一件甘甜的衣服,封景寒連忙解釋,「不分手,這輩子都不分手。東西沒有扔,被周嫂收進了儲藏室,我明天就讓她都給拿出來。」
甘甜笑了笑,動作輕快地把行李箱裡的衣服全部掛好,然後把行李箱拉起來收好。
都弄好了,過來到封景寒面前,很自然地伸手抱住他的腰,仰頭看著他,「這麼點時間沒見,你怎麼憔悴了這麼多?沒好好吃飯睡覺?」
封景寒低頭看著她的臉,看得心裡酸成一片,眼淚在一瞬間洶湧崩落,不受控的完全不像自己的眼淚,多得嚇人。落了滿臉也不去擦,他抬手捧住甘甜的臉,仔仔細細看了很久,聲音微澀,「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甘甜笑一下,伸手去給他擦眼淚,一邊擦一邊說:「我就是在家待的太悶了出去玩玩,你這麼想我幹什麼啊?不是答應你了嘛,在外面玩膩了我就會回來。你看,我現在不是回來了?」
封景寒捉住她的手握著,握了很久,擰著表情哀求道:「以後別走了,行不行?」
甘甜模樣很乖地點一下頭,答應他:「不走了。」
失而復得,仿佛捧著人間至寶,暖得心都顫了。
封景寒繼續流眼淚,把她抱進懷裡,抱得緊緊的,下巴抵在她頭頂嘀咕,「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甘甜被他抱著,說話悶悶的,「別難過了,我走路走得好累,去睡覺吧。」
聽她說累,封景寒鬆開胳膊放開她,自覺地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把她背起來。
把她背回房間,放到床上,然後一起上床,躺下來面對面相擁。上床後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封景寒聞著她頭髮上最熟悉不過的味道,隨著她的呼吸慢慢入眠。
睡著也下意識地停留在淺睡眠裡,沒敢睡死。
患得患失地睡著,期間突然醒過來,想把懷裡的人抱得再緊一點,結果突然發現懷裡是空的,於是慌得心顫,連忙伸手去摸。
摸兩下沒摸到人,幾欲發狂,然後意識猛地清醒,睜開眼睛,發現是夢。
夢醒後,渾身已經涼了徹底,仿佛置身地獄,手指邊的空被褥也是涼的,床大得像無邊巨海。
夢裡的場景太真實,在他腦子裡一幀幀過,伴隨這些畫面紛亂地湧進腦海的,還有慘烈血腥的被打場景、淩亂兇狠的棍棒、甘甜趴下來吐血後說的那一句「疼」,以及那張死亡證明。
胸口揪痛得快窒息的時候,他撐著起來伸手打開房間的燈,垂著頭艱難地喘兩口氣,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眼淚從眼角落下來,一點感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