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家的宅子是四進的大院子,進門後左邊是正廳,右邊則是膳房連著花園,穿過中間的走廊,過了垂花門,就是內院。
客院在西邊院子,管家帶著楚向天進去安頓好,又安排兩個下人聽候吩咐後才離開。
揮手擯退下人,楚向天拿起桌上的杯子打量,聞家不愧是四方鎮的巨富,就連客人住的院子也下了功夫。青花纏枝的茶盞通身通透,手感極佳,一看就不是凡品。
給自己倒了杯茶,楚向天默默的琢磨後續的計畫。
先前對傅有琴說的話,也並不全是編的,周傳青已經到金礦上探了一遍摸清底細,開採金礦的人員多且雜,四周還有官兵監視,開採地點在四方鎮跟樂河鎮中間,兩鎮不可能置身事外,甚至還有可能牽扯更多。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弄清楚南明郡跟金礦牽扯到底有多深。
土匪的身份下山多有不便,如果趁機住進聞家則不同,外面的傳言他也聽說了,倒正好是個留下來的好藉口。
只不過……楚向天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嘴邊露出一絲愉悅的笑容,聞家的小少爺怕是又要氣鼓鼓的瞪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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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福背著聞湉回了東院,府裏的大夫也被急急傳喚過來,重新給聞湉檢查過,大夫將布巾重新包紮好,“給公子包紮的人手法很好,傷藥也是好藥,傷口沒有發炎,公子近幾日不要碰水,明天我再來給公子換藥。”
聞湉不太高興的撇著嘴,“現在換了不行嗎?”他不想用那個土匪頭子的東西。
“這……”大夫有些為難,“這傷藥比老朽的好,傷口好的快。”
聞湉動了動腳趾,不太樂意的說那就明天換吧。
大夫離開之後,聞湉又要洗澡,其實昨天楚向天給他擦得很乾淨,但是他一想到是楚向天給他擦的身,就連身上穿的也是那人的衣服,就渾身長了草一樣的難受。
大夫才交代了不能碰水,代福自然不敢真讓他洗澡,只得讓下人抬了個大木盆進來給他擦身。
聞湉在屏風後脫掉衣服,身上撞出來的傷倒是不怎麼疼了,他有些驚奇的看了看,連淤青都是淡淡的。似乎是真的好了不少。
要是換成以前,不青青紫紫半個月,根本不會見好。
不過聞湉也沒有多想,讓代福給他擦乾淨身體,又嫌棄頭髮不乾淨,要洗頭髮。
代福只能又換了一盆水給他把頭髮洗淨,用布巾把頭髮包裹起來,聞湉換上柔軟的中衣,感覺整個人都清爽了。
披上外袍子,聞湉坐到窗邊,代福拿了布巾給他擦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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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向天在院子裏沒事幹,問了下人聞湉的院子在哪里,就溜達過來逗聞湉。
剛進院子,就看見了坐在窗邊的聞湉。
聞湉黑髮披散,眉目間帶著濕漉漉的水汽,整個人柔軟的不可思議,中衣領口微微敞開,外面隨意披了一件淺藍色的外袍,撐著手肘靠在窗邊,一雙黑亮的眸子朝楚向天看來。
楚向天正要跟他說話,就見那雙黑亮眸子先是緩緩的睜大,隨後又生出一絲惱怒,緊接著就是氣惱的質問,“你怎麼還沒走?!”
楚向天哭笑不得,卻又覺得他氣鼓鼓的樣子也可愛的很,故意逗他道:“夫人同意我在府上暫住幾天,說就住在你的院子裏。”
“!!!”聞湉猛地站起身,上半身幾乎從窗戶探出來,凶巴巴的瞪著楚向天,“不行!我的院子沒地方給你住了!”
楚向天故作苦惱,“可夫人說……”
聞湉打斷他道:“我這只有下人房跟書房空著。”
他總不能去住下人房,書房更是只有一張竹榻,午間乘涼歇息還可以,晚上睡就是折磨了。
滿心以為楚向天該知難而退了,聞湉臉上露出些得意,“我知道鎮子上有家客棧……”
“那我就睡書房吧。”楚向天彎起嘴角拱拱手,“叨擾聞公子了。”
聞湉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見鬼一樣的瞪著他,片刻後哼了一聲重新坐下,“你要睡就睡吧!”
又把人惹得氣呼呼,楚向天卻越發覺得趣味,優哉遊哉的在正對著窗戶的亭子裏坐下,有下人上了茶,他就端著一杯茶慢慢的品,心情非常好的樣子。
……
太陽西斜時分,為了給聞湉接風洗塵,廚房裏今天做的都是大菜,聞湉不好走路,代福就找了兩個健壯下人用轎攆把他抬過去。
楚向天的身份敏感,傅有琴讓下人單獨給他送了一桌,推說是家宴,就沒有請他過去。
一家四口終於又齊齊全全的坐在一起,只是這次的氣氛卻不像往常融洽。
聞博禮獨自坐在主位,傅有琴沒有坐在慣常的主母位,而是坐到了聞湉的左邊,聞湉右邊是聞書月,母子三人親密的坐在一起,將聞博禮排除在外。
飯吃到一半,聞博禮就推說身體不舒服先離開。
聞湉偷偷咧嘴角,表面問詢實際卻是借機試探傅有琴的態度,“娘這次怎麼生這麼大的氣?”
傅有琴歎了一口氣,眉目間有些濃重愁緒,她慈愛的看著聞湉,“只是覺得……你父親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她跟聞博禮成婚十八年,不論是婚前還是婚後,聞博禮都敬她愛她,對兩個孩子尤其是聞湉更是疼愛非常。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遇到危險,聞博禮竟然會退縮,甚至想置聞湉於不顧。
這個發現就像一根刺紮在她心裏,聞博禮從前表現的有多疼愛聞湉,後來的猶豫就顯得有多可笑,傅有琴不願意將相伴多年的丈夫想的如此不堪,但是聞博禮的言行,卻第一次切切實實的讓她覺得失望。
聞湉握住他的手,垂眸輕聲道:“人總是會變的。”
“或許吧……”傅有琴神色悠遠,片刻後悵然的笑笑,“算了,不說這些不開心的,先吃飯。”
吃過晚飯,聞博禮讓下人來傳話,讓聞湉去書房一趟。
母子三人對視一眼,傅有琴摸摸他的臉,“去吧,他到底是你的父親,別因為我的話心存芥蒂。”
聞湉乖巧的點頭,往書房過去。
下人扶著聞湉坐到椅子上,背對著窗戶沉思的聞博禮轉過身,臉上露出一絲心疼,“那些賊子竟然敢傷你!”
“這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聞湉靜靜的看他做戲,來的路上他就猜到了聞博禮可能的招數。
果然,聽他這麼說,聞博禮氣憤的神情僵了一下,神情有幾分尷尬的換了個話題,“大夫看過了?嚴不嚴重?”
“看過了,不嚴重。”聞湉惜字如金,一句話都不想跟他多說,神情也不似往日的孺慕恭順。
聞博禮驚疑的打量他的神情,片刻後幽幽歎了一口氣,“是不是你娘跟你說什麼了?我知道……她還在氣我。”
聞湉驀地抬頭看他,眼神一瞬間有些兇狠,聞博禮被嚇了一跳,再仔細看時聞湉神色卻又是淡淡的。
“當時你娘想雇民兵上山去救你,我沒有同意,她就為這跟我生了幾天的氣了。”聞博禮歎氣一聲,“連你姐姐也不肯跟我說話。”
聞湉垂下眼睛沒有作聲,聞博禮不知道他聽沒聽進去,只得繼續說:“可西山頭的土匪多兇惡,雇的人哪里靠的住?”
“我何嘗不擔心你,可只有官府才有能力救你,你看……這次若不是官府出兵,你回來的也不會這麼順利。”
聞湉本來生著氣,結果聽完他這一番話都差點笑了,他抬頭很認真的問聞博禮,“可是官府出兵,是娘帶著帳本逼上門才換來的,後來出兵剿匪,跟著官兵上山的也是娘……那時候你在哪里?你怎麼放心讓她一個女子上山?”
聞博禮面色漲紅,呐呐看著聞湉說不出話來。
聞湉心中只覺得嘲諷,這個人根本不愛他們,所以也根本不在乎他們的死活,平時裝的毫無破綻,一到生死關頭就露了餡。
患難見人心。
他揉揉額頭,有些疲憊的說:“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了。”
聞博禮還想說什麼,但是聞湉卻已經叫了下人進來,沒有給他繼續說話的機會。
下人抬著轎攆緩緩走遠,身後的書房傳來“嘭”的一聲聲響,聞湉一改先前的疲憊,愉快的彎了彎嘴角,盤算著是時候找個機會給母親透點底了。
回去的時候經過書房,書房裏還亮著燈,一個高大人影投影在窗紙上。心情愉快的聞湉想到如果不是楚向天折騰出來這些事,想要揭穿聞博禮偽善的面具還得費一番功夫,對楚向天的敵意頓時就少了很多,回房後特意叫代福給書房送了兩床被褥過去。
楚向天都準備歇下了,書房的竹榻雖然硬了一些,但是他行軍打仗哪里沒睡過,竹榻都算是好的了,因此也不介意,合衣就準備躺下。
代福抱著被褥敲門進來,楚向天看著厚厚的兩床被褥挑眉,“這是……?”
“公子讓我給你送來的。”代福向來跟聞湉一個鼻孔出氣,聞湉先前不喜歡楚向天,他對楚向天也沒好臉色,現在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又主動關心起他,但是代福也客氣了不少。
“替我向聞公子道聲謝。”楚向天接過被褥,鬆軟的被褥還帶著淡淡的熏香味道,俐落的鋪好被褥,他嘴角的笑容更明顯,沒想到還是個嘴硬心軟的小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