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湉還以為他在說笑,再三確認才相信他竟然真的就只要一個房間,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睫,“我讓代福去打掃客房,不過這個算不上報答,靠近西山頭那邊有個莊子在我名下,就當送你的回禮吧。”
他頓了一下,見楚向天還是笑模樣,很好說話的樣子,就試著勸說道:“做土匪也不是長久之計,我看寨子裏的人也不是窮兇極惡之人,你不如帶著他們去莊子上生活。”
他越說越覺得有道理,又見楚向天沒吭聲,就鼓起勇氣繼續勸某個神情複雜的土匪頭子從良。
“莊子邊上連著一百多畝地,聽說每年收成都不錯,也夠寨子裏的人生活了。”
他說完特別誠懇的總結道:“土匪現在也不好當呢,你不是說欽差來了鎮上麼,到時候剿匪的話還很危險。”
他像個藏在洞口試探的小動物,先是試探的伸出一隻小爪子,確定沒有危險之後,又探出來半個頭,楚向天暗地裏觀察著他的神情,看著小兔子完全放鬆警惕,自己跳到了他的面前。
漆黑水潤的瞳孔閃著光,期待的看著他,讓楚向天不捨得拒絕。
伸手在聞湉頭頂揉了揉,這次聞湉沒有躲開,就乖巧的不動,一雙眸子軟軟的看著他,讓人生不出一點拒絕的念頭。
怎麼這麼乖的。
“好。”收回手,手心還殘留著毛茸茸的觸感,楚向天遺憾的嘖了一聲,爽快的答應下來。
他這麼痛快,弄得聞湉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詫異的瞪大眼看他。
“不過……”楚向天嘴角一勾,懶洋洋的往後靠了靠,目光中多了些意味不明的含義,“搬下來以後我就沒地方住了,還得在你這裏借住一段時間。”
聞湉自然不會拒絕,楚向天在他最絕望焦慮的時候給他送來了希望,過去記在小帳本上的恩仇一筆勾銷,甚至還漲了不少好感度。
土匪頭子楚向天,現在在聞湉心裏是個好人,是幫過他的恩人。
聞湉心裏自有一個圈,親近的人被他劃在圈裏,其餘的人則在圈外。以前楚向天大概在圈外很遠的地方,而經過這一次後,聞湉把楚向天挪到了自己的小圈裏。
以後就是自己人了,自己人想在他的院子裏住多久都沒問題。
見他一副好說話的軟和樣子,楚向天就忍不住得寸進尺一些,在被打的危險邊緣試探,“想住多久都可以?”
聞湉點頭,表情又軟又乖巧,跟之前一逗就瞪眼的樣子判若兩人。
楚向天心裏高興著,表面卻不動聲色的傾身靠過去,離他更近一些,“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離得很近,聞湉甚至能感受到他溫熱的鼻息,眨了眨眼睛,後知後覺的挪開了一點。
楚向天眉頭微挑,換了個坐姿,跟聞湉保持在一個舒適又安全的距離。
略帶壓迫的氣息離開,聞湉果然放鬆下來,他給楚向天倒了杯茶,自己就捧著一本書慢慢的看。
楚向天不動聲色的觀察著他,越看越覺得眼前的小少爺可愛極了,像個大寶貝,讓人恨不得抱在懷裏好好揉搓一頓,然後再藏起來好好養著。
可惜這個大寶貝是個會動會跑的,手指在大腿上輕輕敲打,楚向天不經意的舔唇,狼一樣的目光落在了一無所覺的聞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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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博禮如願以償見到了郡守,南明郡的郡守趙仁華是個接近五十歲的中年男人。聞博禮跟他聊的很暢快,趙仁華一向自詡有一雙千里識好馬的慧眼,喜好舉薦賢才,而聞博禮正好缺一位“伯樂”。
兩人一見如故,趙仁華對他的才學頗為賞識,暢談過後又留他用膳。
白瑞荷跟郡守夫人交好,聞博禮特意帶上她,席間幾人倒是聊的其樂融融。
用過膳,四人圍坐在一起喝茶,郡守夫人似乎不經意的誇道:“聞老爺能娶到瑞荷這樣的賢妻,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白瑞荷羞澀的垂下頭,眼神嬌羞的落在聞博禮身上。
聞博禮笑道:“瑞荷確實助我良多,只可惜我不能給她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
趙仁華驚訝道:“這位竟然不是尊夫人?”
聞博禮面露苦澀,“瑞荷我一直當她是我的夫人,奈何家中還有個惡婦,也是我無能,妻族勢大,我連休妻都無能為力。”
“豈有此理!”趙仁華怒道:“沒想到我治下竟然還有這等惡事。”
“郡守大人日理萬機,怎麼能顧及到小小四方鎮。”聞博禮適時的拍了一記馬屁,又見縫插針道:“這些年我也忍夠了,前兩天已經寫了休書,只是家中惡婦貪戀我苦心經營的家業,好說歹說也不肯離開。”
趙仁華滿臉不贊同,“這樣的下堂婦,就該讓人趕出去。”
聞博禮面露難色,“我只是個普通商人,若是……”
“怕什麼!”趙仁華拍拍他的肩膀,豪氣道:“這事我答應了,你儘管叫人將下堂婦趕走,我看你跟白夫人配的很,將人趕走了,也好早些娶得良妻。”
白瑞荷面露喜色,她含情脈脈的看聞博禮一眼,又嬌嬌怯怯的垂下了頭,只露出一截白皙纖長的脖頸。
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聞博禮拿到了准信,連夜就跟白瑞荷趕回了四方鎮。
臨走前,趙仁華給他寫了一張薦帖,又另外寫了一封信函,裏面寫清楚聞博禮休妻的前因後果,慎重的蓋上私印後交給了他。
摸了摸懷裏的信件,聞博禮想著傅有琴被自己掃地出門的場景,臉上泛起陰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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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福將東院的客房收拾出來,楚向天隔天就住了進去。
客房離聞湉的主屋很近,裏面的一應用具都參照著聞湉的用度來的。
楚向天想想自己剛開始睡的那張竹塌,再對比一下現在的待遇,不由得感慨,小少爺以前可真是不待見他。
背著手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屋裏的櫃子裏還放了幾套衣服,料子都是上好的錦緞。
楚向天眼角眉梢染上笑意,腳尖一轉就往書房去找小少爺。
危機解除以後,聞湉就開始廢寢忘食的看書。只要想找他,往書房去就准沒錯了。
楚向天放輕動作開門進去,聞湉背脊挺的筆直,手裏抓著一隻毛筆,正在仔仔細細的做筆記。
在他對面坐下,楚向天看了一會兒,忽然道:“我給你找個老師怎麼樣?”
聞湉最近跟楚向天熟稔了許多,聞言頭也不抬道:“你還認識夫子麼?”
不是他看不起土匪,而是楚向天看起來實在跟文人搭不上邊。
打家劫舍的土匪跟教書育人的夫子站在一起,怎麼想怎麼奇怪。
楚向天嘴角抽了抽,“等我找來你就知道了,一甲探花,教你足夠了?”
聞湉下意識覺得他在吹牛皮,但是想想除了逗他玩的時候,楚向天說出口的話似乎都是真的。
因此他這次沒有立刻反駁,反而乖巧的點了點頭。
真乖,楚向天起身,順手揉了他一把,準備上山去把周傳青抓過來給聞湉講課。好歹也是個探花,教上一陣子,至少也要讓小少爺考個舉人開心一下。
楚向天回了西山寨逮人,他前腳剛走,聞博禮後腳就帶著人上了門。
他帶著白瑞荷母子還有兩個兇神惡煞的官兵,氣勢洶洶的到了聞府。
帶著郡守的信函回來後,連縣令都對他客氣不少,知道他要去聞家,還主動派了兩個官兵過來給他壓陣。
一改離開時灰溜溜的模樣,聞博禮帶著人趾高氣昂的站在門口。
門房得過交待,知道老爺跟夫人鬧翻了,管家還特意叮囑過,老爺要是回來了,不能隨意兩人放進去。
“老爺稍待,我先進去通傳一聲。”
門房守著門,讓人進去通傳。
“什麼時候我回自己家,還要等人通傳了?”聞博禮不客氣的揮開門房,帶著人長驅直入。
匆匆趕來的聞吉正好撞上,他帶著兩個下人擋住去路,揣著手不卑不吭道:“老爺,夫人不在家裏,您先去正堂稍待,我已經讓人去通傳了。”
“這就你們對待一家之主的態度?”聞博禮厲聲質問,“這個家裏是誰在做主?!”
聞吉袖手垂著頭,身體微躬,姿態恭敬身體卻沒有挪動分毫,三個人死死的擋在路中間。
“這樣頂撞主子的奴僕,就該得點教訓。”跟聞博禮一起過來的官兵事先得過交待,知道聞博禮受郡守賞識,因此找到機會,就想向他賣個人情。
兩人扭了扭手腕,朝聞吉三人緩慢逼近。
“你們誰敢!”姍姍來遲的聞湉一揮手,身後跟過來的四五個粗壯下人就圍了上去。將兩個官兵連同聞博禮一起包圍。
仗著人多勢眾,形勢頃刻逆轉,聞吉看到聞湉,伸手擦擦額頭的汗珠,低聲說夫人已經在回來的路上。
聞湉點點頭,轉身對上聞博禮幾人。既然已經撕破了臉皮,他也懶得偽裝,毫不客氣的問道:“你是回來收拾行李的?我已經讓人給你收拾好了。”
“不孝子!”聞博禮被他氣的倒仰,哆嗦著瞪著聞湉,“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聞湉決定實話實說,“你眼裏都沒有我這個兒子,我自然也沒有你這個父親。”
聞博禮被噎的說不出話,但是對方人多勢眾,他只能暫時妥協,怒氣衝衝的甩袖去正堂。
幾人去正堂等待,聞湉坐在主人位上,侍女沏了茶端過來,卻唯獨漏掉了聞博禮幾人。
幹坐了差不多有一刻鐘,傅有琴才趕回來。
她今天去巡視樂河鎮的莊子,剛到那邊一會兒下人就快馬來傳信,說聞博禮回去了,擔心聞湉在家裏受欺負,她又讓車夫快馬加鞭趕了回來。
在聞湉身邊坐下,她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茶,問聞博禮是不是回來送和離書的。
聞博禮臉色微變,拿出一份蓋著官府印章的書函拍在桌上,“和離書我不會簽,但是如果你好好在休書上按上手印,我就不再追究之前的事情。”
他傲然看向傅有琴,目光充滿不屑,“否則就別怪我不留情面。”
傅有琴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以前她可從來沒有發現,聞博禮竟然會蠢到這個地步。
將休書接過來,傅有琴揚唇笑了笑,當著他的面把休書撕了個粉碎。
“你是贅婿,哪來的資格休我?”傅有琴喝了一口茶,緩緩道:“我休了你還差不多。”
聞博禮被他奚落的漲紅了臉,看看從進來後就沒吭過聲的官兵,附耳小聲問能不能再多調些人手過來。
官兵剛才被下了面子,這會兒自然也想挽回顏面,聽到聞博禮的提議,其中一人去出去調人。
傅有琴察覺到他們的動作,給邊上候著的聞吉使了個眼色,聞吉會意,緊跟著也出去了。
正堂裏氣氛劍拔弩張,傅有琴氣勢絲毫不弱的跟聞博禮對峙,夫妻多年,聞博禮打的什麼算盤她一眼就看透了。
聞博禮以為搭上了南明郡守這條大船就能借勢逼迫她妥協,熟不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大船顛覆也不過是頃刻間的事情。
從聞湉告訴她欽差來四方鎮暗訪的消息之後,她就派了人去打探消息,連欽差在哪家客棧落腳都摸清楚了。
換做以前,聞博禮說不定真能製造出不少麻煩,但是正是朝廷派人來徹查貪官污吏的敏感時期,聞博禮蹦噠的越高,被注意到的可能性就越大。
聞博禮還以為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卻不知他早就半隻腳陷進了泥裏。
兩方人都暫時按兵不動,等著對方的下一步。
楚向天把周傳青抓下山,兩人騎著馬往聞家方向走,就見一隊拿著兵器的官兵小跑著也往聞家的方向去。
“衛鞅他們還在折騰什麼?好幾天了也沒見有動作。”
楚向天看見這些人還在眼皮子底下蹦噠就不爽,但是這裏不是戰場,不爽歸不爽,也不能帶著兵沖上門去殺人。
“今天就該有動作了,聽說南明郡守已經伏法,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輪到四方鎮了。”
楚向天點頭,雙腿一夾馬肚,驅著馬兒快速往聞家跑去。
早點過去把消息告訴小少爺,說不定又能換點別的好處。
兩人策馬到聞家門口,卻見剛才遇見的官兵將聞府圍的水泄不通。
楚向天眉頭一跳,眼神中帶出點狠厲來。他沒有下馬,用力一踢馬肚,吃痛的馬兒長嘶一聲,就揚起馬蹄沖進了聞府。
想上前阻攔的官兵直接被撞翻,周傳青本來想跟上去看看熱鬧,又想起來該去給衛鞅的人穿個信,轉頭策馬往欽差落腳的客棧去。
楚向天騎著馬長驅直入,穿過走廊,就看見兩邊人馬在對峙。
聞湉跟傅有琴並肩站在前方,身後跟著十來個下人,圍著他們官兵各個拿著武器,人數比他們多了兩倍。
楚向天只覺得一股邪火“騰”的就燒了起來,他迅速的翻身下馬,朝聞湉大步走去。
有人不長眼的想上來攔他,楚向天眯起眼睛,毫不留情的出手,阻攔的人就只能躺在地上哀嚎。
他周身佈滿煞氣,打趴下兩個之後,其他人就忌憚的讓出一條路來。
“你沒事吧?”楚向天大步走到聞湉跟前,收起周身的煞氣,低頭溫柔的看著他,他不過就一會兒不在,圈養的小兔子就被人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