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小就愛吃垃圾食品,油炸、速食、甜品,每天不間斷。做藝人之後為了皮膚和身材收斂不少,但隔段時間還是要吃上一次,不然總覺得生活中缺了點什麼。
上輩子結婚後,他和秦魏宇共同生活在一個屋簷下,雖然兩人不同房,卻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秦魏宇作息規律,飲食健康,紀之楠遷就他的口味,請回來的做飯阿姨都是拿了營養師證的,做菜最是講究葷素合理、少鹽少油,每回同秦魏宇一起吃飯,紀之楠的味蕾都飽受煎熬。
然而那時候有情飲水飽,陪喜歡的人吃點自己不愛吃的,又算得了什麼?
有次秦魏宇連著在家吃了半個月的飯,紀之楠嘴巴裡快淡出鳥了,趁著有天收工比較早,路上叫莉莉幫買了幾包方便麵,到家就急吼吼拆開泡了吃。傍晚秦魏宇回來,一進門就拉下臉,紀之楠摸不清他為什麼不開心,泡了茶小心翼翼送到他書房,秦魏宇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道:「以後不要再吃那些。」
他是嫌味道大,弄得滿屋子都是。
自那以後,紀之楠便不在家裡吃垃圾食品,偶爾在外面吃頓火鍋,回家之前也要先換件乾淨衣服。
莉莉經常理解不了他這種行為:「你們是夫夫誒,一起過日子的,有必要這樣吹毛求疵地遷就對方?」
當時的紀之楠不以為然,怎樣遷就秦魏宇都是他心甘情願的,並且還樂在其中。
如今回過頭來再看秦魏宇「別吃那些」的要求,紀之楠只覺得好笑,即便他在後面加了句「對身體不好」,也不過是給他的霸道無理加上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
就算這輩子他從裡到外還是原來那個紀之楠,可是有些東西終究改變了。現在他會用理智來克制留存在體內沒來由的衝動,不會再無條件遷就任何人。
秦家主宅在城郊,城市道路與連綿群山的交界處,周圍草木成蔭,鳥雀盤旋,是個遠離喧囂的獨立宅院。
紀之楠在車上瞇了一會兒,秦魏宇繞過來給他開車門時,他就徹底醒了,走出來伸個懶腰,把衣襟攏好,跟在秦魏宇後面,踩著鵝卵石小路,穿過門前的小花園。
時值冬季,花園裡只剩下幾株栽種在盆裡的松樹傲然挺立,著實沒什麼可看的。紀之楠緊盯著秦魏宇的腳後跟,亦步亦趨地跟著走,作為一個深度路癡,有人在前面領路就會讓他覺得安心。
然而秦魏宇越走越慢,走到一半突然停下來,紀之楠抬頭正對上他探究的眼睛,他稍微側身:「我們一起進去。」
紀之楠不明所以地走上前,秦魏宇靠近他那邊的手抬起來動了動,遲疑片刻又放回身側:「走吧。」
紀之楠這才反應過來,秦魏宇是在等他並排一起走。
一樓的正門大敞著,紀之楠以為這次肯定跟上輩子一樣,於是沒做任何心理準備就直接走進去,結果一進門就被嚇一跳。
秦家上上下下,從管家保姆到秦家父母,都在門口迎接,陣仗談不上多大,至少看起來是禮貌待客的態度。
秦魏宇的父親秦晟平時不苟言笑,看見紀之楠點點頭:「來了,先進屋吧。」
紀之楠迷迷瞪瞪地跟著長輩走進客廳,在沙發上坐下,左邊的兩人座像是特地為他和秦魏宇留的,面前已經放好熱茶、水果和糕點。
本以為這輩子來秦家不會像上輩子那樣侷促了,可面對這樣出乎意料的情況,紀之楠還是條件反射地有點緊張。
剛坐下,秦家夫人魏萱微笑著說:「小楠,來,先喝茶,家裡屋頂高,暖氣不管用,待會兒吃完飯叫小宇帶你到樓上去,那裡暖和。」
「好,謝謝阿姨。」紀之楠客氣應下,捧起精巧的茶杯喝了一口,仰頭時順便往上瞅。
這棟房子是民國時期的老建築,屋頂確實非常高。一樓面積很大,朝著太陽的那半面架設數根粗壯的龍骨,隔出二樓和三樓,從這個角度望去,能看到上面兩層樓的走道和房門,還有寬闊的木質樓梯蜿蜒而下,頗有民國電視劇裡大宅的風範。
上輩子來這裡的次數一個手都數的過來,秦魏宇也從來沒帶他上樓去看過,紀之楠只記得這屋子裡是真的冷,現在才知道是層高太高的原因。
懷著欣賞的心態,紀之楠低頭觀察手中的杯子,指腹剛摸過杯壁上雕刻的梅花,秦晟開口問道:「小楠今年22歲了吧?」
紀之楠想起今天是元月一號,放下杯子道:「是的。」
「現在還在演戲?」
秦晟說話時和秦魏宇一樣不露情緒,紀之楠也懶得揣測,如實回答:「是。」
坐在對面沙發上的一個年輕女孩突然嗤笑一聲:「誒你是不是演過那個什麼……什麼小王爺,去妓院尋花問柳那個?」
紀之楠甫一聽到她尖刻的聲音,腦袋裡就不住地嗡嗡鳴響。兩輩子下來,只有這姑娘一點沒變,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依舊是冷嘲熱諷。
他忘記上輩子是怎樣應對的了,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剛想說「沒錯就是我」,身邊的秦魏宇搶在他前面發話:「叫李宣,是個郡王,成年後帶兵打仗,立下不少戰功。」
紀之楠手指微微一動,李宣是他18歲剛出道時演的一個小角色,當時他演技青澀,從紈褲子弟到三軍將領的轉變把握得並不好,後來他客觀評價自己在這部劇裡的表現,認為也就未成年的部分勉強能入眼。
沒想到秦魏宇居然看過,還知道這個角色的故事。
年輕女孩悶悶地「哦」了一聲,似乎很失望,隨即又道:「你們做演員的一部戲能掙多少啊?我聽朋友說現在好角色不好拿下的哦?要陪酒的……」
「小姌。」秦晟打斷她的話,「這是你三嫂,禮貌點。」
陸姌不滿地咬咬嘴唇,沒再繼續說下去。
雖然「三嫂」這個稱呼讓紀之楠有些尷尬,但他還是在心裡暗暗鬆一口氣。他今天只是來走個過場,能低調就低調,搞得硝煙瀰漫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然而與上輩子不同的是,這輩子不僅有人幫他講話,且幫他的兩位在秦家的地位都舉足輕重,紀之楠坐在那兒左思右想,抿完一杯苦茶也沒琢磨出原因。
中午吃飯,座位依舊是提前安排好的,開席前阿姨特地告訴紀之楠他的餐具是新的,並且剛消過毒,席間魏萱還給他夾了兩筷子菜,弄得紀之楠一愣一愣的,要不是秦魏宇好好的在旁邊坐著,他差點以為今天來錯了地方。
飯畢,阿姨上了一壺茶,紀之楠出於禮貌準備站起來為長輩斟茶,秦魏宇按住他的肩膀讓他坐著,自己把這活兒攬了去。待到他繞一圈回到座位上,秦晟舉杯道:「從今往後,小楠就是自家人了,他還年輕,希望大家多多照應。」
眾人以茶代酒,紛紛頷首應承下來,對紀之楠不滿的表妹陸姌也礙於長輩在場,不敢做聲。
喝完茶,紀之楠以為今天的流程應該走到尾聲了,準備裝模作樣去樓上參觀下就走,秦晟忽然叫住他,讓他等一等。
管家捧來一個木盒,秦晟接過來直接推到紀之楠面前:「我先前答應過,三個兒子哪個先成家,就把這個給他的配偶,如今你跟魏宇就要結婚,這個就交給你了。」
紀之楠敏銳地看到一旁的魏萱上前一步,像是要阻止,旋即又生生止住動作。
紀之楠更加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只能看向身邊的秦魏宇。秦魏宇衝他點了點頭,他才向秦晟道了謝,然後伸手接過。
下午終是沒走成,秦魏宇的二哥秦魏峰拉著他打聽娛樂圈秘辛,他這位大伯哥就完全不像比秦魏宇大三歲,徹頭徹尾的一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上輩子的後來,秦晟管不住他,乾脆把他束在家裡,他還經常偷摸電話短信騷擾紀之楠,讓他把一些當紅女明星的聯繫方式發給他。
秦家關係比紀家還要複雜幾分,紀之楠處理這種情況自是謹慎,想著點這回無論秦魏峰怎麼威逼利誘,他都不能把自己的聯繫方式交給對方。
不過這次秦魏峰還沒說上幾句話,秦魏宇就過來解圍,把紀之楠帶到樓上他自己房間,讓他在這裡等他一會兒。
紀之楠第一次到秦魏宇的房間,跟他想像中一樣,收拾得乾淨整齊,有一個佔滿一整面牆的書架,上面擺滿各種書籍。
他沿著牆壁走過去,手指慢慢滑過書本脊背,眼前不由得浮現出秦魏宇在這裡看書的模樣。
這畫面他想像過無數次,從15歲那年第一次在家裡見到那個人開始。
除了他自己,誰都不知道,他對那個人的執念遠比外人看到的要長久、濃烈得多。
紀之楠按住胸口,深吸幾口氣,又朝著窗外蒼翠的山林看了許久,才擺脫掉突然湧上來的強烈到窒息的壓迫感。
心緒平復後,他坐到窗邊的椅子上,打開秦晟給的木盒子。木盒子裡面還有一個稍小的盒子,裡面裝著一個通體碧綠的玉製毛筆,和一方沉甸甸的硯台,看起來和秦家的傳統的做派十分匹配。
小木盒子下面壓著一個文件袋,紀之楠把裡面的文件拿出來一一翻看,越往後看越是驚疑。
這時候秦魏宇推門進來,把手上捧著的蛋糕放在他面前的桌上:「阿姨做的蛋糕,嘗嘗。」
此時的紀之楠並沒有吃蛋糕的慾望,他把手上的東西舉到秦魏宇面前:「這是什麼意思?」
秦魏宇只瞟了一眼:「我爸給你的,你收好。」
「為什麼寫我的名字?」紀之楠目光凌厲,「我要這些房子,公司,做什麼?」
秦魏宇沒說話,自顧自轉身,從書架側邊的抽屜裡拿出一個樣式古老的首飾盒,從裡面拿出一個鑲嵌著翡翠的金手鐲:「這是我媽留下的,你別嫌棄。」
紀之楠站在那兒不動,他便上前一步,握住紀之楠的右手抬起來,把鐲子放在他手心裡:「我親媽,說留給未來的兒媳。」
紀之楠認為自己目前最正常的反映應該是扔掉手裡的東西,然後說「誰是她兒媳」?可他像被施了法似的動彈不得,手上的鐲子越捂越熱,熱到他丟不開手。
他上輩子從來沒見過這些東西,沒見過這支玉筆,沒見過這方硯台,沒見過這一沓轉讓協議,更沒見過這個土到掉渣的金鐲子。他從小生活富足,進娛樂圈也是因為興趣而不為賺錢,他不稀罕這些東西的價值,這些東西本應該完全打動不了他。
「什麼意思?」紀之楠嘴唇都在發抖,「這些,是什麼意思?」
秦魏比紀之楠高一些,他微微低著頭,修長的手指輕輕掰開紀之楠揪住袖扣的手:「我是真心想跟你結婚。」他捏了捏紀之楠紅通通的指尖,「我的,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