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松怔住,心跳敲擊著耳鼓,一聲比一聲激烈。
腦海中空茫一片,如逢大赦的強烈喜悅與患得患失的惶恐交織著,沖得他胸口鼓脹生疼。
如果是夢境,也實在太過真實了。
顧松遲疑著抬手,捏在自己臉上狠狠掐了一把,立即疼得吸了口涼氣。不及回神,身前忽然傳來極輕的柔和笑聲。
像是被一隻手伸進心口,極溫存地握著一撫,暖意攪著輕柔酥軟蔓開,在胸口悄然撥開漣漪。
顧松心臟幾乎停跳,循聲望過去,清清楚楚地捕捉見了格外精緻的溫秀眉眼間不及掩飾的清亮笑意。
腦海中瞬間轟鳴,顧松繃直身體,轉眼從頭紅到了腳:“少爺……”
他的少爺微微挑起眉稍,笑意一本正經地斂起,臉色也盡力板起來,唇角卻依然柔和地微微翹著。
……少爺有吩咐。
被那個笑容凝滯思緒艱難地重新運轉,顧松蹙起眉,盡力回憶著陸清石剛剛的話,脾氣可大的少爺卻已沒了耐心,一把扯住他的手臂,主動親了上去。
頭暈才緩解,陸清石身上的力氣還不足。顧松沒來得及配合他的力道,這樣一扯,身單力薄的小少爺就重心不穩地栽進了青年僕從早已變得寬闊踏實的懷抱裏。
顧松手忙腳亂將他抱穩,正要開口,他的少爺卻已主動仰起頭,沁涼唇瓣隨意找了個落點,草草覆上去。
顧松臉上倏燙,僵硬地將他抱穩。
少爺還暈著呢……
心跳隆隆,腦海中早已徹底成了一團漿糊。顧松輕吸口氣,不敢多想他的少爺正在做什麼,抱著陸清石往懷裏攏了攏,一手覆上他的額角,力道輕緩地慢慢按揉。
他的少爺。
還從來沒有因為這個稱呼生出過這樣尤為欣喜甜蜜的念頭,顧松心跳愈快,將這四個字在心裏又細細念了一遍,小心翼翼地妥帖藏好。
沒有得到順理成章的回應,陸清石在他臂間睜了睜眼,抬手隔開替自己兢兢業業揉著額角的手,向上磕磕絆絆地一路吻上去。
喉結,下頜,頰側——時好時壞的眩暈干擾下,他並不能迅速的找准落點,只是全無章法又輕柔溫糯地一路磕磕碰碰,卻成了血氣方剛的青年僕從實實在在痛並快樂的煎熬。
顧松呼吸愈粗,無聲地收緊手臂。
嘴。
終於找准了位置,陸清石仰頭吻上去,卻被顧松倉促抬手攔住:“少爺——”
只是別的地方尚且能咬牙裝作無視,可要是真親上來都不做反應,就實在僭越得過分了。
這些年兩人再親近,也是從小並肩長大的親情多些,顧松從來都小心翼翼藏著心底的那一點念頭,還從沒奢望過能得到半點回應。突如其來心願達成,反而變得越發謹慎忐忑,生怕等他的少爺緩過這一陣,連現在的親近的資格都會被剝奪掉。
雖然其實也明知道,他的少爺根本沒有這麼大的脾氣……
念頭紛亂著什麼都有,顧松腦海中正天人交戰,忽然察覺到袖口傳來的力道,下意識落下目光,懷中清秀的眉峰一點點蹙起來,唇角輕輕繃起,隱約抿開不容忽略的委屈:“不苦的。”
陸清石仰頭望著他,唇色抿得微微發白。
雖然一天已經要喝上七八頓藥,可他每次喝過藥都有糖吃,也有認真漱口,是不該還覺得苦的。
都已經不苦了……親一下也不行嗎?
這些年被寵得太好,遇上這種事居然就生出了分明委屈。陸燈一邊在心底責備著自己鬆懈太過,一邊努力把那一點收都收不住的委屈斂起來,想要撐身坐起,卻忽然被有力的手臂鉗住肩背,箍進滾燙懷間。
“我知道,我知道——少爺一點都不苦。”
無論要什麼。
怎麼也沒想到少爺會想到這種事上去,顧松啞聲開口,又覺得語言實在太過蒼白,橫了橫心抱著他小心靠回沙發,一手墊在頸後,俯身吻上去。
無論他的少爺要什麼,他都會給。
懷間的身體輕輕悸栗,胸口起伏兩下,用力攥住他的袖口。
唇間觸感沁涼柔軟,舌尖輕輕一啟,合攏著唇齒就乖乖跟著張開。
顧松細緻地吻著他,唇齒的糾纏飛快傳遞開酥麻電流,細細掃過每一寸角落,才終於向後稍退,在白皙額間落下點水輕吻。
他的少爺都快泡在藥裏了,即使有糖的甜意覆蓋,唇舌到處,也依然能品到那一絲繚繞不散的苦澀藥香。
繞得人……愛不釋手。
愛不釋手。
顧松朝他微笑,低頭落下清淺柔和的細吻,從額頭一路下來,吻過溫秀眉峰,吻過濃長眼睫,也吻去眼尾稍沁出的一點水色。
“少爺是甜的。”
從頭到腳,從裏到外,每個能觸及甚至無法觸及的地方,都是甜的。
陸清石在他的臂間抬起頭,眉心沁開極好哄的柔和弧度,涓墨黑眸漾起星點亮芒,濃睫卻像是很疲倦似的眨了眨,又不堪重負地合攏。
“少爺!”
顧松心頭一提,去摸他腕脈,卻被陸清石輕轉手腕避開,闔著眼摸索著握住他的手腕,沿著他的手臂靠回去。
不能激動,不能勞累,即使只是第一個吻帶來的輕快心跳,也讓他有些不堪重負。
要是被發現了,顧松一定會堅持送他去檢查身體,星際時代的技術發達,他身上發生過什麼,有無數種辦法能監測得出來。
“抱我去睡一會兒,很累了……”
只是心率快帶來的正常反應,只要休息一下就能緩過來,不是什麼大事。
陸清石靠在他臂間低聲呢喃,未及變聲的嗓音摻進一點鼻腔,柔軟得叫人作不出任何拒絕。
顧松同樣說不出半點拒絕的話,抱著他往臥室走回去。
沒走出多遠,卻迎面遇上了一身軍裝的英挺軍官。
顧松腳步一頓,把懷中的陸清石往裏攬了攬,稍稍俯身:“三少爺。”
他剛來陸家的時候,打交道的大都是在家裏做主的陸方海,和對方只是在遠端會話裏見過。只知道叫陸南星,因為身體素質比一般的特種軍團成員都要強,通常都會被陸峰帶出去做隨身護衛。
第一次見識陸家陣仗的那場視頻會議裏,陸南星是唯一一個別出心裁地提議讓他躺在雪地裏,小少爺負責拿雪埋他的。
雖說後來因為雪期結束陸峰也沒能回來,這個提案也沒能成型,但顧松依然落下了見他就背後發冷的毛病。
“清石不舒服?”
陸南星沒在意他,隨意擺了擺手,快步過去查看著弟弟的情況,抬手去撫陸清石的額頭:“怎麼出了這麼多汗?去檢查身體了嗎?”
“三哥……”
陸清石在他掌下睜眼,眉梢融融地彎了彎,輕聲開口:“剛上完鋼琴課……我沒事。”
他還暈的厲害,雖然盡力想要和哥哥多說些話,卻依然只說了幾個字就不得不停下話頭,重新闔上了眼睛。
弟弟難受最要緊,陸南星一點也不在乎他的失禮,只是蹙了蹙眉,語露不滿低聲開口:“父親就算望子成龍,也不該到這個地步——是我們不會掙錢還是不能打架?我們這麼多哥哥,還養不了你一個?”
一邊說著,他已抬手過去,要從顧松手中把弟弟接過來。
小少爺又軟又好抱,長大些也依然一樣,是個哥哥見到了就要把人奪過來抱一會兒。
往常顧松還會配合鬆手,這一次卻忽然無論如何都不捨得,咬咬牙鼓起勇氣:“三少爺,少爺正頭暈,不換手好些……”
陸南星動作一頓,眼中寒芒迸射過去。
果然開始了!
就知道這個奴隸一定早晚會跟他們搶弟弟,一點也不贊成大哥讓小弟和他親近到這個地步,現在插手說不定已經晚了。
陸南星的思路一瞬脫韁,轉眼已經腦補出了無數真寫出來就會被鎖世界的畫面,周身氣勢愈利,正要發作,袖口卻忽然被一隻手輕輕牽住。
“三哥……”
陸清石睜開眼睛望著他,柔軟額髮被沁成幾縷,汗涔涔貼在額頭,大概是難受得太厲害,柔潤黑眸裏泛開隱忍水芒:“三哥,我難受……”
陸南星:……
陸南星瞬間散開敵意,讓開條路叫顧松抱著人快回臥室,俯身跟在弟弟腦袋邊上往前走,小心替他撥開額髮。
“清石乖,三哥不煩你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三哥去和父親說,讓你少上幾趟鋼琴課,好不好?”
逆僕懷裏的幼弟已沒力氣睜眼,卻依然勉力朝他露出笑容,戳得當哥哥的瞬間漏氣,氣勢再度軟下三分:“讓顧松陪著你,你有什麼事就使喚他,不用對他客氣。”
陸清石彎起蒼白眉眼,極輕地應了,又主動蹭了蹭他的掌心。
陸南星原地融化,眼睜睜看著顧松低聲告罪,一路急匆匆把幼弟抱進了臥室。
下次。
就下次,等弟弟身體好一點的時候,一定要把這個逆僕套麻袋打一頓。
*
離奇地從三少爺手下僥倖脫身,顧松無暇回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抱著陸清石儘快回到了臥室。
放輕動作剝開被冷汗洇透的衣物,露出單薄柔軟的身體,顧松小心翼翼將他放在治療艙裏,讓用於清潔的溫柔水霧攏遍少年蒼白瘦弱的身體。
陸清石在被放進去時就已睡沉了,被他折騰也全無反應,只是本能地舒開眉眼,發出放鬆的舒適歎息。
顧松守在邊上,等到暖風將陸清石的短髮身體都細細烘乾,熟練地用大塊絨毯裹著少爺抱起來,放在鬆軟厚實的床上。
陸清石的身體是在母胎裏受到輻射而損害的,一般的療法完全不適用,這樣的治療艙只能嚴格控制著時間躺一躺,一過十五分鐘,就必須要及時抱出來。
日復一日,顧松早已熟透了這些流程,忙起來也有條不紊。抱著陸清石躺舒服了,按下兩個小時的計時,把接下來要喝的藥熬好,放了一陣晾涼,等到計時的最後一秒,才小心扶住他的肩膀:“少爺,喝藥了。”
他的聲音並不高,耐心地重複了好幾次,陸清石才終於睜開眼睛。
初醒的迷茫一瞬就已消散,陸清石迎上他的視線,眉眼輕彎起來:“三哥沒再為難你吧?”
顧松一怔,誠實搖頭。
陸清石滿意地翹起唇角,任他攬著自己坐起來,卻沒像以往那樣主動喝藥,連藥碗被端著喂到嘴邊,都依然抿了唇一動不動。
顧松有些遲疑,落下目光,正迎上黑眸裏的星亮碎芒。
那雙眼睛裏甚至罕有的帶了一點任性的意味,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唇角輕翹起來,抿開不自知的柔軟弧度。
這樣的神情是在他和他的小少爺在一起一兩年之後才見到的。那時候的陸清石終於不再會因為弄灑了藥或是不小心打壞玩具而緊張無措,學會了主動要想要的東西,學會了拒絕不想做的事,機會正好的時候,還會像模像樣地任性鬧上一兩次。
雖說小少爺任性起來也毫無威力,但兩人間還是憑著多年的相伴生出了無言默契,每當陸清石擺出這個架勢的時候,就是又要提什麼相對過分的要求了。
顧松猜測著小少爺的心思,謹慎開口勸他:“少爺,藥不能停……”
陸清石一嗆,忍不住咳嗽起來。
被他嚇了一跳,顧松連忙上去替他輕輕拍背,小少爺乖乖趴在他胳膊上,半個腦袋埋在他肩窩裏,半晌輕聲嘟囔:“喂了才喝。”
……可剛剛不就是喂了嗎?
及時咽下了險些就出口的詢問,顧松怔忡一瞬,一道靈光忽然劃過心口,把暖乎乎的腦袋從胸肩上輕輕捧起來:“少爺?”
小少爺已經紅成一團,蜷在他懷裏不肯看他,深吸口氣鼓起勇氣,開口的音量卻依然低弱蚊呐:“親了……得負責,不然生氣了……”
細細軟軟的鼻音艱難地鑽出來,語氣還透著分明念臺詞似的不情願,卻像是往胸腔封進了根極輕軟的羽毛,反復撥弄著心尖上的那一小片柔軟。
月色清淡,星光晶亮,微風卷著花香輕輕打著旋。
記憶的極深處,幼童白嫩指尖捏著的那一小團棉花糖,佯作強制地喂進他嘴裏,隔著時光輕輕巧巧沁開綿軟甜蜜。
顧松心跳愈快,倉促低頭,掩飾住通紅臉色。
……
說不出口。
實在沒辦法把剩下的臺詞再讀出來,陸燈心頭打鼓,悄悄在腦海裏問系統:“這樣真的好用嗎?”
“好用的!宿主相信我!”
眼看著整整十年的光碰不吃中宿主的輾轉反側,系統在沉默中中毒,堅定跳槽到了賣白菜的一方陣營,在腦海裏給他搖著小旗:“先親後鬧成年補票!來得及!來不及我電他!”
陸燈啞然失笑,正準備安撫下比自己還要激動的系統,面前的青年僕從卻已滿滿含了一口藥,無師自通地捧住他的臉頰,傾身覆了上來。
……好用的。
花火在心口飛快綻開,陸燈眸色清亮,聽話地乖乖張口,任他把那一口藥哺喂進喉嚨。
輕軟滑潤的舌尖小心翼翼地碰上來,顧松心跳愈促,卻又不捨得收緊手臂驚了他,只能跟自己較勁,身形繃得堅硬如鐵,只有懷中一處的力道,依然柔軟得彷彿心口在掠過清風。
陸清石剛清理過身體,顧松不想驚動他,小少爺身上只簡單裹了絨毯,仰頭應和著,那條絨毯就順著白皙消瘦的肩膀滑落下來。
顧松眼疾手快,一手攔住毯子的墜勢,替他在肩上嚴嚴實實裹好,又含了口藥喂下去。
……
一碗藥很快喝盡,小少爺喝得比以往還好,都沒用糖送著就見了底。
“少爺真乖。”
顧松直起身,指腹輕柔撫過被吻得柔潤微紅的嘴唇。將藥碗放在一旁,展臂將人攏進懷間,撫摩著才片刻就已沁涼的肩背胸膛:“少爺別怕,我負責。”
懷裏的身體輕輕動了動,仰頭望他。顧松落下目光,輕輕吻著他的發頂,聲音微啞下來。
“我什麼都負責。我是少爺的僕從,什麼都能給少爺,我的人,我的命……”
話音未落,陸清石的呼吸卻忽然輕滯,身體驀地繃緊,用力按住他的手臂。
顧松微怔,低頭望他:“少爺……?”
腦海中閃過對方被摧毀腦域無知無覺的樣子,陸清石唇色泛白,微抬起頭,按著他的手愈發收緊:“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