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正站著微笑。
很少見到,這麼多的人會同時聚在一條馬路上,
而且每個人都是閉上眼睛,安詳的微笑著。
無論這群人手上,原本抓著什麼樣兇殘的武器,
或一柄沾著血跡的長劍,或一把黏著腦漿的巨鎚,
或幾把還黏著碎肉的長刀……
他們此刻的表情,卻都同樣的安詳和溫和。
彷彿,夢回了自己最初的童年。那個記憶中的寒冷冬夜,
溫熱的爐火正燒著,母親坐在搖椅上,長長的影子隨火光輕輕擺動。
這樣的畫面,好溫柔,好令人懷念啊。
畫面中,拿著針線的母親,轉過頭來看著自己,臉上盡是慈祥的笑容。
「寶貝,寶貝快快睏,一眠大一吋。」
母親輕柔的唱著,讓自己深刻懷念的歌曲。
「一眠大一吋。」
所有人,在這條佈滿血跡、屍體、以及滿地道具的長街上,
眼睛舒緩的閉著,輕輕搖擺著自己的身體,隨著記憶中母親的旋律擺動著。
誰能想像,在十分鐘前,這條街上剛剛上演一場台北城有史以來最慘烈的大戰,
薔薇軍團,在這條僅僅三十公尺的南陽街上,被地頭蛇遊俠團殲滅殆盡。
只是,此刻,方才還帶著瘋狂殺意的遊俠團戰士們,
卻閉上了眼睛,隨著身體的搖擺,回到記憶中母親的畫面中。
為什麼?
「對啊,究竟是為什麼?」
目前遊俠團中,唯一能夠堪稱一流高手的九指乞丐,
望向深沈的夜空,他看見了一絲詭異。
粉橘色的小花。
一朵一朵,像是台北市冬夜的小雨,緩緩的飄落下來。
「罌粟花?」九指乞丐聽到自己乾啞的自言自語。
「如果按照情報,掌握罌粟花的人,應該是薔薇團的三號人物……豔紅玫瑰?」
九指乞丐的眼睛往四周瞄去,身為遊俠團的地下情報隊長,
他可以嗅出在這片祥和的氣氛中,實則隱藏兇險無比的陷阱。
如果豔紅玫瑰發動攻勢……可能會在瞬間讓所有遊俠團的人自相殘殺,損失過半。
雖然遊俠團掛掉幾個人,他九指丐可是一點都不在意,
但是,他只要一想到夜王回來發現這件事時候的臉。
「那張胡狼臉,如果生氣起來,我的頭會被他整個咬掉吧。」
九指丐自嘲,「為了我這張帥帥的臉……好吧,我就認真一點吧。」
九指丐閉上眼睛,將左手舉高,映著此刻微薄的月光。
少了小指的手掌,透露出一種殘缺的狠意。
「要進黑榜,總要有幾把刷子,就讓妳瞧瞧,我九指丐的厲害吧。」
可是,在九指丐啟動能力的同時,天空中緩緩飄下的罌粟花顏色,卻剛好在這時候變了。
變了,一瓣一瓣變成帶血的赤紅色。
而這些受到蠱惑的遊俠團戰士們,眼睛倏然睜開,帶著滿佈血絲的眼睛,睜開了。
「殺吧!」空中的罌粟花,透露出滴血的怒意。
「殺光吧!殺吧!殺光你周圍的人吧!」
殺吧!
殺光你身邊所有的人吧!
率先發動攻勢的,是遊俠團中的工人。
「嘎嘎嘎!」
尖銳刺耳的電鋸啟動,掃向了一旁的夥伴,掉下殘缺的半頭頭。
然後是操縱植物的農夫。
「啪啪啪啪……」
水泥地裂開,一株又一株帶著利齒的咬人花,咬住了夥伴的腳,
然後吐出酸液,將腳和褲子融成一片油滑的爛泥。
接著是撒錢的商人。
「吼吼吼吼!」
來自冥界的招喚怪物,身上插滿卡片的卡奴,
從身體上射出一片一片卡片,把自己的夥伴臉上和身上,砸出一個又一個的血洞。
最後,才輪到士人。
「滋滋滋!」
張開的筆記本,呼喚出如同地雷般的電球,
電球在夥伴間蔓延,一觸電球渾身焦黑,粉身碎骨。
十分鐘,遊俠團就因為深陷在罌粟花組成的殺陣中,喪命了超過兩百名鬥士。
豔紅玫瑰,果然不愧是薔薇團的三號人物,也是不容小覷的角色。
*
只是,現在的豔紅玫瑰,究竟在何處呢?
此刻的她,正躲藏在南陽街補習大樓的頂樓,
身體倚著窗戶,靜靜凝視著腳下這一片殘酷的殺戮戰場。
看著薔薇團的團員已經全數倒下,剩下的都是遊俠團的團員們在自相殘殺,
豔紅玫瑰嬌貴的表情中,洩漏一絲苦笑,
她的腦海卻回到了半年前,薔薇團還剛剛成立的時候……
*
一開始組隊的人,是隊長野玫瑰。
因為地獄遊戲中多數的玩家都是男生,使得這本來就標榜著戰鬥的網路遊戲,
變得更加血腥暴力,簡直就像是網路上的黑社會翻版似的。
所以,野玫瑰號招了她們幾個少數的女生,組成了薔薇團。
以玫瑰為主力的野玫瑰,操縱劍蘭的荊棘玫瑰,掌握罌粟花的豔紅玫瑰,
還有她們的小妹,熱愛牡丹的粉紅玫瑰。
四個女人,在男生的世界中,創出了一片天。
豔紅玫瑰甚至還記得,當她們等級還未超過二十的時候,
有次荊棘玫瑰、粉紅玫瑰以及自己出任務,卻被其他男性玩家陷害,
將她們的行蹤洩漏給八大怪物中的軍隊,使得她們三人陷入空前的危機。
小妹粉紅玫瑰先受傷倒地,接著豔紅玫瑰被軍隊的流彈所傷,
僅剩下二姐荊棘玫瑰,靠著劍蘭暗器,逼住了軍隊。
「二姐,走。」豔紅玫瑰躺在地上,咬著牙。
「不走,連妳都陪葬。」
「不走。」荊棘玫瑰雙手翻飛,
手上的劍蘭如同蜿蜒河流,射向不斷往前逼近的軍隊。
「二姐,走啦。」粉紅玫瑰語帶哭音。
「不可以讓薔薇團就此消失。」
「不走。」
荊棘玫瑰依然搖頭,體內的靈力正隨著劍蘭射出,正急速消耗。
「二姐!」豔紅和粉紅玫瑰同時喊道。
「大姊野玫瑰會來找我們。」
荊棘玫瑰眼睛直視,聲音沒有絲毫動搖。
「我已經寄風信子給她。」
「只是一個風信子……這麼久了,她都沒來。」
「會來的,她會來的,因為,風信子可是我們的盟約。」
激戰中,荊棘玫瑰回眸,淡淡的微笑。
那微笑,飄揚在不斷飛射而來軍隊子彈中,
在滿臉血污的荊棘玫瑰臉上,如清晨花朵般綻放開來。
豔紅玫瑰忘不掉,從此,都無法忘掉那微笑。
*
荊棘玫瑰的微笑。
此刻,同樣的兵戰凶危,同樣的孤立無援,
豔紅玫瑰卻想起那微笑,她嘴角忍不住揚了起來。
荊棘玫瑰的笑,那樣堅定,那樣固執,那樣毫不遲疑,選擇相信自己的信念。
那晚,野玫瑰果然率領了所有的薔薇團團員前來救援,
她單槍匹馬衝入軍隊之中,將三人從血泊中拖了出來。
其中,以荊棘玫瑰的傷勢最為慘烈,渾身浴血,
體內每一絲靈力都耗盡,更在左臉頰留下一條無法磨滅的刀痕。
而荊棘玫瑰那淡淡的笑容,卻依然沒有變,
她只是托起掌心的風信子,輕輕說了一句話,
「見到風信子,生死都相聚。」
從此,這句誓言,就成為薔薇團四位女生的共同盟約,
更讓薔薇團踏上台北爭霸的漫長之路。
「見到風信子,生死都相聚。」
從此,這句誓言,就成為薔薇團四位女生的共同盟約,
更讓薔薇團踏上台北爭霸的漫長之路。
只是,沒想到,過了一年後的今天,粉紅玫瑰卻成為第一個陣亡的姊妹。
想著想著,豔紅玫瑰忽然屏住了呼吸。
因為,背後響起了一個跛殘的腳步聲。
「遊俠團果然不愧是遊俠團。」豔紅玫瑰的背影,驕傲而孤單的站在窗戶前。
「這麼快就找到我了?」
「是啊。」那聲音蒼老卻帶有一絲戲謔。
「豔紅玫瑰,罌粟花的操縱者。」
「你來殺我?」豔紅玫瑰依然沒有回頭。
「殺我者,請報上名來。」
「我是九指丐。」聲音嘻嘻一笑。
「我奉了夜王老大的命令,只能跟你說聲抱歉啦。」
只聽到空氣中這聲「抱歉啦。」迴盪,九指丐已經往前踏了一步,
在這間黑暗的補習教室中,身影輕輕往前一晃。
只是這一輕晃,竟然包含了九指丐從起步,
雙手運勁,雙掌同時往前推出,擊中豔紅玫瑰的背脊,
到收勁,回步,九指丐像是沒移動過半步似的,又回到了相同的位置。
但,轉頭一看,豔紅玫瑰的背部,
卻在這一晃之間,陷落出兩個粗大的掌印,直透入骨,
乍看之下好不驚人。
「為什麼,不回頭?」九指丐詫異。
「我希望就算死,正面依然美麗迷人。」
「好怪的堅持。」九指丐笑,
「那我不會讓妳失望,我會讓妳的屍體朝上,讓妳保留最美的模樣。」
「謝謝。」豔紅玫瑰微笑,嘴角血絲涓涓流下。
「我替妳可惜。」九指丐說。
「怎麼說?」
「罌粟花陣迷惑人心,逼使敵人自相殘殺,是農夫系數一數二的厲害陣法,
只是施陣者會喪失自我保護的能力,連普通頑童都不是對手,
通常需要一位以攻擊為主的高手在旁護法,妳卻少了這樣一個人。」
「我不是少,只是她還沒到。」
「喔?還沒到?」九指丐笑。「怕是不來了吧。」
「她不是不來,只是還沒到。」豔紅玫瑰眼神渙散,聲音卻無比肯定。
「嗯。」九指丐嘆氣,「妳這麼肯定?」
「因為,」豔紅玫瑰吐出最後一口氣,慢慢倒在窗戶邊。
「見到風信子,生死都相聚。」
「是嗎?」九指丐依約將豔紅玫瑰屍體朝上放好,並且將她的雙手在胸前疊好。
「此刻的遊俠團大勢已成,薔薇團全軍覆沒,那人肯定是不會回來了,
唉,至少妳是懷抱著夢想而離去……」
當九指丐嘆氣,緩緩轉身,殘跛的腳在地上拖行,
手握門把就要離開,忽然……
他倏然回頭。
兩條濃眉緊緊鎖住,眼睛內滿是詫異神色,直瞪著豔紅玫瑰胸前的那雙手。
那雙手上,什麼時候多了「那個東西」?
細弱而透明的花瓣,風吹即走的細長形體,
它的出現彷彿哀悼著豔紅玫瑰的逝去……
這是一朵花!一朵隨風飄揚的風信子!
「媽啊,豔紅玫瑰還真沒說錯。」九指丐笑中隱含驚恐。
「果然,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