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個月前的某一天,地獄遊戲的門被打開了。
進來門中的,卻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流浪狗。
牠動作小心,身體瑟縮,顯然對眼前的畫面驚愕無比。
「歡迎光臨,親愛的玩家。」狗的上方,一個女聲這樣說著。「請說出您的願望。」
「汪……汪……」小狗張著嘴,忽然間,竟然能夠說人的語言了。「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地獄遊戲,遊戲中無論神、魔、人,甚至萬物,只要有願望都能在遊戲中實現,但是,也只有完成願望,你才能離開遊戲喔。」
「願望?」狗狗忽然想起了一個氣味,那是屬於大雨中的氣味,來自一個拿著傘的女孩。
女孩撐著傘,看著狗狗,眼神中是悲憫和同情。
「好可憐的狗狗,都被雨淋濕了吧。」女孩的傘,像是一朵溫柔的雲擋住了傾盆的雨水。
狗狗的記憶中,看著女孩的模樣好鮮明,那溫柔的氣味,那親切的微笑,以及那支聯繫起自己和女孩的,傘。
「準備好許願了嗎?」一個聲音,打斷了狗狗的奇想。「準備好之後,地獄之門就要為您開啟了。」
「嗯。」狗狗往前定去。「我的願望是,成為一個帥氣英俊的人類,然後我要保護那個女孩。」
我要保護,那個女孩。
地獄遊戲之門開啟,屬於與現實世界一模一樣的陽光,灑在狗狗的肩膀上,牠發現自己靠雙腳站了起來,眼睛可以直視前方,雙手可以像個人類般拿取東西。
「原來,這就是當人類的感覺啊。」狗狗感到一陣奇異的新鮮感。「對了,我該叫什麼名字呢?」
叫什麼名字呢?狗狗回過頭,剛好看到路旁一家外國酒專賣店,櫥窗玻璃中映著自己帥氣英挺的容貌,還有一種酒。
一種享譽中外的名酒。
「這名字好好玩。」化成人形狗狗笑了,「從此以後,我就叫這名字好了。」
這裡是臺北,但不知道是臺北的何處,一片黑暗包圍了兩人。
只是這黑暗並不平靜,它如同深夜的海洋般,縱然無光卻有著無數粒子在空氣中懸浮飄動,並傳來類似引擎般的低鳴聲。
這兩個人是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雄壯,銀色月光如薄紙般,照映在盤桓糾結的肌肉上,狂傲霸氣若隱若現,仿佛一頭沉睡的猛獅。
而女孩細緻的五官藏著勃勃的英氣,劍眉,薄唇,目光透徹,尤其是她表情中藏有讓人目不轉睛的美妙變化,一笑起來如同百花綻放,冷酷起來卻是寒若冰霜。
「妳說,妳的名字叫做法咖啡?」男子注視著眼前的女孩,問道。
「是啊。」法咖啡點頭,「而你說,你總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嗯。」男子說到這裡,一身的霸氣中,透露出沮喪。「我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而且,我有個很重要的人,我要找到她,卻一直想不起她的名字。」
「嗯……」女孩憐惜的側著頭,不知道為何,她對這名落魄的男子有份疼惜。
也許,是這男人渾身散發出來的霸氣。
對!就是霸氣!就算男人此刻正因為失落了名字,而深深苦惱著。仍掩蓋不住男人舉手投足間,讓周圍空氣為之震動的王者之氣。
這樣的霸氣,讓法咖啡想起一個深藏在她心裡,那男人的背影。
那個穿著黑色斗篷,永遠不會屈服,永遠讓人安心的背影。
夜王。
只是不知道,夜王他現在究竟在哪裡?他是不是正和其它的玩家戰鬥?他是不是依然懷著神秘的目的,向著他的霸者之路挺進?他是不是……也有想起這個始終追隨他背影的小妹呢?法咖啡想到這裡,只是不禁微微的歎了一口氣。
直到這男子粗豪的聲音傳來,才將法咖啡從她奇異的心事中給驚醒過來。
男子傻傻的笑。「不過,挺奇怪,見到妳以後,我有份預感,我快要想起自己的名字了。」
「真的嗎?」法咖啡將注意力集中回眼前的男子,她雙手托住下巴,「你快想起來了?我猜,你會忘記自己的名字,一定遇過很悲傷的事情吧?我以前聽我爸爸說過,當人碰到太難過的事,會選擇遺忘來幫助自己度過。」
「妳爸爸是個聰明的人,」男子點頭,「也許,這份悲傷,也和我一直找尋的人有關。」
「其實說起悲傷,我也希望能忘記一些事情,這樣我就不會那麼內疚了。」法咖啡說到這裡,口氣微微一頓,笑了起來。「好奇怪喔,遇到你之後我變得比較愛講話了,之前我當遊俠團副團長的時候,為了不讓下屬感到不安,我都努力讓自己變得少話而沉穩。」
「嗯。」
「可能你很像我提過的老大,夜王吧,而你更像是脫下霸氣外衣後的我家老大,比較溫柔,也比較真實,讓我更能吐露心事。」法咖啡說到這裡,自己笑了起來。「呵呵,我都離題了,我剛剛說到哪了?」
「妳說,妳也有自己感到悲傷內疚的事。」男子提醒道。
「對啊對啊,我在想,也許我說出自己悲傷的事情,也會讓你想起些什麼……」法咖啡說到這,眼睛瞇起,眼神中閃過難以平復的內疚。
「嗯。」
「那件悲傷的事啊,」法咖啡的眼神栘向了失去焦距的遠方,「就發生在幾天前,當我被那只臭蟾蜍抓住的時候,我親眼目睹的事情。」
「嗯。」
「那件事,正好關於我遊俠團兄弟們,約翰走路以及……死去的錢鬼。」
那夜,也如同此刻般,暗夜無光。
唯一的不同,是戰火將盡之後悲傷的冷光。
那個晚上,薔薇團攻入羅斯福路,以遊俠團戰士屍體燃燒了整個夜晚。
而法咖啡斷定老三約翰定路是內鬼,舉起奪命藍色『工數之錘』,要取下這背叛者的頭顱,以祭所有遊俠團陣亡戰士的英靈。
可是,戰局卻是百轉千折,奇峰突起。
約翰走路先破法咖啡的工數之錘,引錢鬼前來搭救,最後法咖啡卻反被三腳蟾蜍所捕獲,只是,在法咖啡陷入昏迷之前,她眼前的畫面卻讓她深深震動,從此成為永遠無法釋懷的遺憾。
遺憾,在法咖啡思緒中飛舞,她回憶起那夜片段,首先跳人腦海的,卻是如雨般緩緩飄下約鈔票。
只是這些鈔票還沒落到地上,旋即被一盞急速旋轉的大傘給吸入,然後絞成粉碎。
這是離散之傘,與約翰走路。
他們的對手,則是商人職業的好手,還有錢鬼。
錢鬼,這個在遊俠團中,穩坐第四把交椅,從未展現實力的夜市老伯,究竟藏了多少實力?「錢鬼啊錢鬼。」約翰走路嘴角肌肉顫動。「你為什麼來這裡?」
「我家老二被欺負,」錢鬼雙手插在口袋裡面,白色內衣上是點點油漬,果然一副專賣路邊小吃的模樣。「我當然要路見不平一下啊。」
「呵呵。」約翰走路表情又氣憤又猙獰。「那你就準備為你的多管閒事,付出代價吧!」
說完,約翰走路的離散之傘一抖。
銀亮色的傘面映著月光,夾帶著讓人窒息的凶光,高速旋轉起來。
「士人七大武器的離散之傘啊?」錢鬼雙手張開,兩大把暗沉銀光的銅板,發出騰騰殺氣。「看樣子,似乎值不少錢勒。」
「值不值錢,接招以後,就知道了。」約翰走路的前腳一蹬,手上的離散之傘,順勢往前刺去。
然後,錢鬼手上的銅板也在空中灑出一片帶剌的銀光,撲向約翰定路。
傘面張開,迎上這片銅板銀光,登登登登登登,如豆大雨珠落在鐵傘上,離散之傘這把傳說中最能卸勁的雨天保護者,把漫天的銅板全給撞向四方。
約翰走路往前推進。
傘頭的尖光就要刺向錢鬼胸膛。
「錢鬼,你就這麼點能耐?」約翰走路的聲音,在傘後冷笑。「我不相信,夜王老大的眼光這麼低,只挑一個會丟銅板的傢伙。」
「夜王老大的眼光的確沒那麼低。」錢鬼還在笑,雙手五指張開,自左而右,往後劃動。「但你的確沒說錯,我們賣小吃的,特別愛玩銅板。」
錢鬼這動作來得莫名其妙,不禁讓約翰走路一愣。
雙手往後劃,是要拉動什麼東西嗎?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拉?錢鬼的武器,難道是那些銅板?然後,約翰走路敏銳的頭腦讓他猛然回頭,然後,映入他眼中的,卻是那些滿天飛舞的銅板,竟然在空中串成兩條銀灰色的長蛇,吞吐著陰冷的氣息。
然後,在清脆的銅板撞擊聲中,銅板蛇往約翰走路的背上,狠狠擊下。
黑暗,臺北,現在。
「好!」男人似乎對戰鬥這件事頗有興趣。「這兩個男人都是戰鬥高手啊,以傘為武器,一個以銅板為武器,戰鬥就不該拘於形式。」
「呵呵,我家老大也這麼說過。」法咖啡點頭。「這也是這地獄遊戲中,最奇特的地方,只要你有想像力,任何東西都可以當做武器。」
「沒錯,然後呢?那個玩傘的英俊男人,不該這樣就死掉吧?」
「當然不。」法咖啡閉上眼睛,聲音中是淡淡的憂傷。「但,也許他在那個時候就死掉,還會幸福一點呢。」
※※※※※
數日前,臺北的羅斯福路——
銅板串在空中婉蜒成兩道急速慣下的蛇,直沖向約翰走路。
堅硬的銅板就要撞向脆弱的脊椎,勝負就要分出。
只是,笑了。
約翰走路卻笑了。
「這樣才有一點意思,不是嗎?」
約翰走路帶著興奮的微笑,右手按住離散之傘的開關,傘面瞬間一開一收。
然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這傘一開一收的瞬間,銅板蛇失去了目標,只是茫然的穿過一片空氣,然後在空中胡亂盤繞。
目標,不見了。
約翰走路不見了?「你在變魔術嗎?竟然搞消失?」錢鬼皺眉,銅板蛇回到手上,卡卡卡密集的聲音過後,迅速迭成兩公尺高的銅板塔。
原來這些銅板是由錢鬼一條靈絲貫穿而成,使得這串銅板可以撒成滿天刺網,亦可像是鐵鞭抽碎敵人背脊。
「咦?」錢鬼仰起頭,表情古怪,「這些傘,是怎麼一回事啊?」
順著錢鬼的眼神看去,只見天空之中莫名其妙的冒出許多彩色雨傘,或大或小,色彩紛呈,一支一支的傘,像小精靈似的從空中優雅飄下,把臺北的小巷綴成一幅如童話般的奇異場景。
「沒想到,一把傘的攻擊可以這麼千變萬化,約翰走路你不愧是戰鬥天才啊,我真是好奇,在現實世界裡,你會是什麼樣的人?」錢鬼屏息等待,他知道眼前畫面雖然柔美迷人,背後肯定隱藏著一種兇險的殺局。
凶險。
忽然,錢鬼覺得背脊發涼,轉身。
他背後的一把傘,忽然猛地收合,而約翰走路穿著黑色西裝微笑的身影,從傘後面,神秘無聲的出現了。
傘的尖刺,毫不遲疑,劃破錢鬼的衣服,血,也濺了出來。
「吼!」錢鬼怒吼,在驚險萬分躲過這一刺,卻也讓他白色內衣破裂,露出右肩膀後方的一尊小刺青,這刺青形態頗為特異,是一隻外型類似娛蚣的龍。
「我這招『千傘迷藏』,可以讓我藏身在任何一把傘的背後,你是破解不了的。」約翰走路優雅微笑。「錢鬼老四,只要你幫我一個忙,我就可以饒你不死。」
「哼,什麼忙?」
「老實告訴我,內鬼就是你!」約翰走路的眼神冰冷。「而且,就在法咖啡的面前。」
「放屁,我不是內鬼,內鬼應該是你!」錢鬼呸了一口,雙臂舞動,手上的兩串銅板蛇再度昂起,撲向約翰走路。
而約翰走路卻搖頭,按住他面前的那把傘,紅紫兩色的傘面一開一收,又再度消失了。
百余把隨風飄揚的彩色雨傘中,只聽到約翰走路冷酷的聲音回蕩著。
「很好,錢鬼,你就用你的死,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好了。」
傘在飄,飄盡天空,而此刻約翰走路占盡優勢。
錢鬼對天狂吼一聲,手上的銅板,往四面八方撒去,將天空綴成一片片雪晶。
「看我們賣小吃的,怎麼樣把銅板的戰鬥技巧發揮到極限吧!」
只見錢鬼這次扔出去的,是銅板面額中最大的五十元銅板,金色的銅面在夜空中翻轉兩下,最後像是鐵遇到了強磁,一股腦被吸到了錢鬼身體上。
數千片銅板,一片接著一片蓋滿了錢鬼身體,將錢鬼全身上下籠罩成一片閃爍全光,不僅耀眼,更重要的,它是從古老就流傳的一種頂極戰甲……
「金錢甲?」約翰走路的聲音在飄揚的傘中傳來。「好,好,竟然以銅幣組成了金錢甲啊。」
而且,全身被金色銅板覆蓋,只露出一雙眼睛的錢鬼,開始進行他的肅清作業,目標當然是眼前這片眼花撩亂的傘陣。
一拳揮去,傘面陷落,然後傘骨折斷,一把傘就這樣毀了。
「不在這!」錢鬼一笑,右拳往右一橫,又是一把紅傘破裂。「看來,約翰走路也不在這裡!」
「你躲不了多久的。」錢鬼哈哈大笑,「無論你是誰?為什麼要拿傘做武器?看來都不會是我的對手了。」
只聽到錢鬼在大笑問,如同一尊無敵的金色銅人,沖入千變萬化的傘陣中,隨著金色銅人的移動,斷傘沖天而起。
而當錢鬼的拳頭毀掉越多的傘,約翰走路能藏身的地方,也越來越少了……
「出來吧!」錢鬼的拳頭速度越揮越快,傘只剩下最後十支。「看你還能撐多久!」
然後,這十支傘的其中一支動了,約翰走路被逼得做出了回應。
傘緣如刃,急速旋轉起來。
「終於願意把頭伸出來了啊,烏龜。」錢鬼咯咯的笑著,全身都掛滿五十元銅板的他,笑起來全身都發出讓人心動的錢幣撞擊聲。
「哼。」約翰走路旋轉手上的離散之傘,銳利的傘緣撞向金錢甲邊緣,卻只是換來幾聲沉悶的低響。
沒破。
五十元的銅幣組成的金錢甲,抵住了離散之傘的刀緣。
「我就說,一錢鬼的拳頭高舉,惡狠狠的轟向約翰走路的胸膛。「你不是我的對手啊!」
約翰走路的身體往後飛去,空中濺出幾滴血花,一直翻了數十公尺,才重傷落地。
約翰走路半坐在地上,一身的西裝被錢鬼拳頭上的銅板,割出一條條碎裂痕跡,原本的帥氣挺拔已不復見。
他的頭髮散亂蓋住前額,唇邊更滲出血絲。
「窮途末路了吧。」錢鬼冷笑。「我就說,像你這樣的紈褲子弟,怎麼會是我們這種靠自己賺辛苦錢的人的對手?」
「嘿,我在現實世界,不是絨褲子弟啊,我甚至連普通人都稱不上……算了,這不是重點……」約翰走路撥了撥自己的頭髮,試圖擺出迷人笑容。「重點是,錢鬼,你究竟是不是內鬼?」
「死到臨頭,還敢問問題?我佩服你啊,老三。」
「是不是呢?」約翰走路看著錢鬼。「當著法咖啡的面,告訴我……」
「這問題很難回答。」錢鬼笑了,眼看要入袋的勝利,讓他完全的得意忘形。「我只能說,老四錢鬼,他的確不是。」
「老四錢鬼他不是?」約翰走路表情閃過一絲古怪,「這是什麼說話邏輯?『老四錢鬼不是』,那你不就是老四錢鬼嗎?怎麼說得像是別人似的?」
「這答案,就等你到地獄之後,再去問閻王爺吧。」然後,錢鬼的右手五指攤開。
一串銀色十元銅板,從手掌中冉冉升起,映著月光,銅板如長蛇般左右扭動,讓錢鬼有如神秘可怕的印度弄蛇人。
銅板慢慢伸長,銀色凶光更盛,如同一條即將破穴而出的眼鏡蛇王。
「好一個錢鬼,十元銅板當武器,五十元銅板當盔甲,加上剛才當暗器的一元銅板。雖然我在現實生活中完全不需要錢,但,我還是佩服你們對錢的執著。」約翰走路說。
「不用靠錢過生活?」錢鬼微微詫異。「哼,果然是紕褲子弟。」
「嘿,你誤會了,算了。」約翰走路調整淩亂垂下的頭髮。「我要跟你說一件事,會去地獄見閻王爺的,不是我。」
「欸?不是你?」錢鬼嘲笑,「難道會是我?」
「是的。」約翰走路帶血的嘴角微笑,攤開空空的雙手,原本那個應該不離身的武器,竟然不知道何時,不見了。「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呸,什麼自知之明?咦?你的手為什麼是空的?你的……離散之傘呢?」錢鬼驚覺,往左右張望,卻發現,離散之傘失蹤了。
沒有在約翰走路的手上,沒有滾落在一旁,更沒有在錢鬼三百六十度的視線範圍內,傘,真的消失了。
消失的傘,這不是一個吉兆。
絕對,不是一個吉兆啊。
「我的傘,叫做離散之傘,你知道嗎?」約翰走路的手指,高高對著錢鬼的頭頂。「因為,它的最後絕招,正是離散。」
「離……離散?」錢鬼一呆。
忽然,錢鬼若有所悟,順著約翰走路手指方向,抬頭,看向自己的頭頂。
一條傘柄,正如勾魂索,正搖搖晃晃的吊在自己的頭頂上方。
而寬闊的傘面,則如同一襲黑影,遮住了月光。
「傘不離散,人離散……」約翰走路收起手指,拳頭用力握住。「傘下的人,可是會散成粉身碎骨啊!」
這句話剛說完,暗巷的天空,重雲中,忽然一記低沉悶響。
「難道,難道……」錢鬼渾身被冷汗浸透,他死命往前奔去,想要逃離這把離散之傘所籠罩的陰影。 .「你逃不掉的。」約翰走路大吼,全身的靈力散盡,召喚這超級武器中,最強也最後的一道法術。「離散吧!離散之傘!」
這是一道在地獄遊戲中,獨一無二的單人法術。
在一對一的情況下,堪稱無敵。
『離散傘下,人離散。』然後,天空二兄,錢鬼眼睛也跟著被這一片白亮所遮蓋。
雷,落了下來。
從遠處來看,仿佛在重重的黑雲之中,一條純潔的白金之蛇,無聲而迅捷的延伸而下,將整個天地劈成了兩半。
直指向地面的離散之傘,以及傘下的那個人。
而當白金巨蛇瞬間縮回夜空。
雷聲,才如怒神狂吼,才以威霸天下之姿,震動了大地。
雷過,人散。
這一戰,正式宣告結東。
戰役結束。
※※※※※
離散之傘飄啊飄,直到它被一隻手握住,約翰走路的手。
一身破碎的黑西裝,散亂的頭髮,嘴角的血絲,此刻的約翰走路少了以往精心打扮的華麗,卻多了一份迷人的落魄。
「安息吧,錢鬼。」約翰走路默念。「雖然你始終猜錯我的身分,但是,我想這遊戲中沒有人能猜出我到底是誰……」
約翰走路的腳踏過散落一地的銅板,發出卡卡的聲音,然後他看著地上這具毫無生息的焦屍。
焦屍伏地而亡,衣衫盡碎,露出一大片熟透的背脊,還有那如同娛蚣般的龍形刺青。
黑煙中,龍形刺青張牙舞爪,占滿了錢鬼整個背,甚王延伸到了雙手和雙腳。
「可惜,最後沒能從你口中問出,你是不是內鬼?或者,誰是內鬼,唉。」約翰走路的眼神看向遠處坐在地上的法咖啡。「我這身嫌疑,看來永遠無法洗脫了。」
法咖啡則是滿臉驚愕的坐在地上,剛才約翰走路與錢鬼的戰鬥精彩絕倫,只是萬萬沒料到,原本勝券在握的錢鬼,最後會意外中箭落馬。
一道離散之雷,就這樣通過錢鬼頭頂上的離散之傘,然後直挺挺地貫穿錢鬼,當億萬瓦的能量回到地面,錢鬼就這樣掛了。
記憶中,老四錢鬼一直是個沉默卻幹練的高手,他出沒市井小巷,來歷神秘,當年因為敗給夜王,才甘心加入遊俠團。
如今,他竟然敗了。
老大失蹤,老五Mr.唐陣亡,現在連老四錢鬼都輸了,老三約翰走路當真這麼厲害?!「還有誰?還有誰能阻止約翰走路?連錢鬼都陣亡了……」法咖啡看著約翰走路,忽然間,她發現約翰走路的腳步停了。
約翰走路的表情有些遲疑,有些困惑,然後他回過頭,看著地上錢鬼的焦屍。
有地方,不對勁。
散落一地的銅板嗎?不是。
錢鬼的衣著嗎?不是。
錢鬼還沒死嗎?不可能。
那,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勁?這一刹那,約翰走路握住傘柄的手心,越擰越緊,越擰越緊,冷汗更是一滴滴的從掌心滲出。
戰鬥的直覺告訴他,有地方不對勁,但是,究竟在哪裡?究竟在哪裡?「剛才有那麼大?錢鬼背上那東西……」法咖啡在一旁喃喃自語,她有著不遜于約翰定路的敏銳觀察力。
錢鬼背上那東西?「該死。」約翰走路低吼,手上的離散之傘,倏然張開,再度進入繃緊的戰鬥狀態。
因為,約翰走路的面前,一道陰沉的影子,已經從錢鬼背上冉冉升起。
娛蚣之龍。
新的戰役,在約翰走路精疲力竭的此刻,再度上場。
臺北,黑暗,時間是現在——「這招『傘不離散人離散』真是漂亮。」男人對法咖啡形容的戰鬥如癡如醉,「先以傘在人的頭頂上進行定位,然後再召喚天空落雷,這樣強猛的絕招,專門針對一對一的戰鬥,真想會一會啊。」
「呵。」法咖啡苦笑一聲。「可是這招太耗靈力,如果不能在一擊之內滅殺敵人,兇險很高。」
「嗯,這就是絕招的特性。」男人閉上眼睛。「但這招其實還有一個更危險的地方。」
「嗯?」
「那就是唯一的武器,離開了手中。」
「嗯。」
「換句話說,如果敵人在落雷前,能夠及時反撲約翰走路的話,他是毫無抵抗力的,對吧?」
「嗯……沒錯。」法咖啡沉吟。
「不過,這錢鬼好像也不是一個普通人物啊。」男人說。「或者說,他背上的刺青不簡單。」
「喔?你也認為刺青不是錢鬼……」法咖啡抬頭,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眼神中微微詫異。
「我認為,錢鬼確實已經死了,但是刺青卻還活著,那娛蚣形態的龍刺青,搞不好是附在錢鬼身上的幽靈。」男人沉吟。「這樣說來,如果幽靈逃過轟天雷劫,接下來約翰走路就危險了。」
「我的天。」法咖啡的眼神中是越來越難以掩飾的詫異。
「怎麼?」
「為什麼,你不在現場,卻猜得如此准!?」法咖啡看著眼前粗獷的男人,這男人剛才還因為喪失記憶而沮喪困惑,如同一隻被雨水打濕的貓,現在卻對一場戰鬥有著精闢的分析,以及準確的判斷力。
還是,其實不是貓,而是一頭剛剛睜開眼睛的猛獅?「哈。」男人搔了搔頭,「別這樣說啦,那接下來呢?為什麼這件事會讓妳這麼懊悔呢。」
「懊悔的原因。」法咖啡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是因為約翰走路……他不是內鬼啊。」
※※※※※
場景回到法咖啡的回憶中,數日前的臺北羅斯福路上——
影子,主串了這場戰役的最後一幕。
一襲,從錢鬼屍體上,冉冉飄上的龍形娛蚣。
牠足足有兩層樓那麼高,數十節粗大體節組成,渾身是甲殼昆蟲的深色光澤,數百條的足部來回扭動,只有頭部,那原本該是帶有一對顎足的頭顱……
如今,卻是一顆龍頭。
龍頭娛蚣身,這好像是造物者故意創造出來,一頭既醜惡又不協調的生物。
「這是什麼?」約翰走路眼睛瞇起,「又不是玩家?更不是道具?還是……難不成,你跟夜王老大,是同一種人,你們是特殊玩家嗎?」
「你,就是,殺了,我前一個宿主的人。」娛蚣的聲音乾枯,不斷扭動牠身體的體節……
「害我,要再找一個新的,宿主。」
「宿主?」約翰走路皺眉。「你是需要宿主的生物?看樣子,老大夜王比你要乾淨得多,至少他不用找宿主。」
「宿主,宿主……」龍頭娛蚣不斷扭曲身體,像是在搜尋空氣中的氣味,只是,牠最後的目標,卻不是停在剛才才擊敗錢鬼的約翰走路身上。
而是約翰走路的後方,暗巷牆角,那個正半坐在地上的女孩。
法咖啡。
「能量,好強的能量,而且,看不到盡頭的能量。」娛蚣的扭動越來越激烈,像是興奮的在跳舞。「好宿主,讓我,讓我把妳的潛能,打開吧。」
「什麼……什麼潛能?」法咖啡驚疑不定,身體急忙往後縮。「你這只怪物,別過來。」
「乖乖的……」娛蚣搖晃著肥碩的身軀,慢慢的朝法咖啡方向推進。
娛蚣的身體一動,原本緩慢推進的牠,忽然消失在柏油路上,一眨眼,牠已經飛躍過約翰走路的頭頂,直接撲向法咖啡。
「讓我附身吧!!!」
陰影,籠罩了法咖啡,看著從天而降,千百隻不斷蠕動的腳,夾帶著噁心殘破的籠頭。
法咖啡唯一能做的,就是試圖舉起雙手,召喚她僅存可以信賴的武器,『工數之錘』。
可惜,她的手掌上,全都是黏糊糊的稠液,那是來自三腳蟾蜍的唾液囚具,鎖住了法咖啡的反擊能力。
她只能任憑這頭醜惡的怪物,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她會被附身嗎?法咖啡的眼眶是憤怒與驚恐的淚水,這只怪物附身在錢鬼身上,難道就是遊俠團「內鬼」的秘密?難道真如夜王老大所說的,他相信遊俠團沒有內鬼,就算有,也是身不由己?
陰影,更深了,眼前的怪物又更近了……
法咖啡閉上眼睛,她好後悔,她不該如此輕易猜測誰是內鬼?也許遊俠團就不會自相殘殺?也許他們還能聯手抵禦這頭怪物……也許……
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
怪物,就要來了。
只是,就在法咖啡閉上眼睛的同時,她的正前方,卻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溫柔的、勇敢的,打斷了法咖啡的眼淚。
「別哭啦,妳哭起來會很醜喔。」
法咖啡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倏地睜開眼,她只看一把傘,正安妥的在自己的頭頂。
握住傘柄的,則是那個西裝已經破碎,表情卻溫柔的男子,約翰走路。
而遠處,則是剛才幾秒鐘前,被約翰走路硬是用離散之傘,削去一條腿的龍頭娛蚣。
只可惜,這頭怪物是娛蚣,當你有上百條腿,通常就不會這麼在乎其中一條了。
「約翰,走路?」法咖啡顫抖著,「你……你不是沒有靈力了嗎?為什麼還要過來?」
「我跟妳說,我不是內鬼,妳總相信了吧?」約翰走路還在微笑。
而約翰定路的背後,那只龍頭娛蚣,已經站起,渾身散發憤怒而且凜冽的妖氣,正逐漸靠了過來。
「我、我知道。」法咖啡聲音顫抖,「現在的你,沒有辦法對付這頭怪物的,牠很強,強到連錢鬼都被牠附身了。」
「呵。法咖啡,妳知道嗎?」約翰走路還在笑,臉上沒拭去的血跡底下,不再帥氣,卻是真正讓人心動的溫柔。「還在現實世界的我們,第一次相遇,妳就是這樣替我撐傘的喔。」
現實世界?撐傘?所以,她曾經見過約翰走路?只是,約翰走路是現實生活中的誰?而且,他又為何知道地獄遊戲中,法咖啡真實的身分?
「而且,這也是我選擇以傘為武器的理由。」約翰走路淡淡的笑著。
「你……究竟是誰?約翰走路,你究竟是……?」
「給妳一個暗示。」約翰走路轉過身去,面對眼前這頭高大兇狠,來歷不明的怪獸。
「我,跟你們不一樣,我不是人。」
「不是人?」
約翰走路嘴角揚起,瞪著妖怪,旋轉著手上的離散之傘,準備迎接他生命中最艱苦的一戰。
「那天夜晚,」約翰走路還在笑。「我還記得妳在大雨中的笑容,妳的氣味,還有妳手上的傘。」
「嗯。」
「好大的雨啊,當時我從一個街角流浪到另外一個街角,雨水嘩啦啦的下著,我好餓,好冷,我渴望一個信任的眼神,渴望一個溫暖的氣味,渴望一個家。」約翰走路閉上眼睛。
「然後,那個時候,我遇到了妳。」
「嗯。」
「所以,當妳被地獄遊戲吸入靈魂,躲在一旁的我,沒有任何遲疑立刻追著進入了遊戲之中,在地獄之門的前面,我許下了這個願望,我要變成一個人,我要保護妳。」
「變成一個人?保護我?而且,在我昏迷的時候,你就在旁邊?」法咖啡眼睛睜得老人。「難道,難道……」
「是啊,那就是我。」約翰走路吐出舌頭,笑了。「錢妹妹,妳終於認出我了。」
然後,法咖啡的記憶,就這樣停止在這個時間的碎片裡。
約翰走路那溫柔燦爛的笑容,仿佛在夜空中用白色蠟筆,用力畫出一個微笑的弧度,這樣的純潔,也這樣的讓人難忘。
然後,法咖啡就帶著悔恨,被三腳蟾蜍突襲,甚至失去了意識。
黑暗中,法咖啡說完了這個故事。
「我說完了。」法咖啡說到這裡,低下頭。「我是真的對不起約翰走路,是我害死了他。」
「嗯。」粗獷男人看著短髮的法咖啡,露出悵惘的表情,一時間,也只能沉默以對。
「不過,也許約翰走路沒死……」
「沒死?」
「是的,這龍頭娛蚣怪物既然是靠著附身來維繫生命,自然不會讓約翰走路死才對,只是……」粗獷男人歎了一口氣,「也許這樣的狀況,是比死還難過。」
「嗯,所以我覺得好內疚,好內疚。」法咖啡搗住臉,輕聲的說。
「唉,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男人重重歎了一口氣,「約翰走路雖然外表輕浮,私底下也是一個講情重義之人啊。」
「嗯。」法咖啡也抿著嘴,點頭。
「不過,我倒是很好奇,妳故事中那頭龍頭娛蚣身的怪物……」粗獷男子沉吟。「究竟是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牠的來歷絕對和我與約翰走路不同,也許和老大夜王有些類似,啊,對了,我記得牠在攻擊約翰走路之前,有提過一件事……」
「喔?什麼事?」
「牠說:『只要殺掉了阿努比斯……』」法咖啡說到這裡,聲音停頓,因為她發現,眼前粗獷男人的眉頭忽然皺起,表情微變。「你、你還好吧?」
「我沒事,請、請繼續說……」男人抓著自己正在增快的心跳,腦海中似乎有個東西正在嗡嗡作響。
他聽過阿努比斯,沒錯,在他因為某事而失去記憶之前。
「嗯,」法咖啡點頭。「而且,那只妖怪還說:『只要殺掉阿努比斯,濕婆就會讓我進入黑榜十六強中了。』黑榜十六強?濕婆?阿努比斯?男人的雄軀,再度震動起來。
他記得黑榜十六強,他記得濕婆,他記得阿努比斯,這三塊拼圖,仿佛正在他腦海中急速盤旋,找到拼圖最適合的位置。
「你還好吧?」法咖啡看到眼前男人的表情,越來越怪異,也越來越凝重。「這句話我是聽不懂,難道你知道什麼是黑榜十六強?還有為什麼會牽扯到印度古神濕婆?」
「黑榜十六強……」男人抱著頭,喃喃自語。
「什麼?」
「我想,如果我的殘存記憶沒錯。」男人抬起頭,表情虛弱,眼神卻閃過一絲霸者冷光。「我不只知道黑榜十六強。」
「嗯……」
「而且,我還是十六強之一。」
※※※※※
就在同一時間,陽明山上,一個不速之客,踏著穩重的步伐,來到了山頂,他抬起頭,卻看到一片超乎尋常的茂密森林。
陽明山脈,這聳立在北臺灣最後一塊神秘野獸叢林,原本是千頭猛獸的聚集地,如今,卻來了另一個比他們更像野獸的凶獸。
胡狼,來自古老埃及的胡狼。
「人家說,陽明山是臺北僅存的野蠻天堂,人類在這裡只是野獸的獵物。」這頭穿著黑衣,動作中充滿霸氣的人形胡狼,他笑了。「今天,就讓我來改寫歷史,讓那些野獸知道,被當成獵物的滋味吧。」
這具有胡狼血統的男子,當然不是別人,而是阿努比斯。
一個準備打造斐尼斯墓碑的埃及雕刻師。
不過,正當阿努此斯要撥開這片叢林,往裡面尋找法咖啡之際,忽然,他的前方出現了一名男人。
一名穿著深灰色斗篷,外表看起來有些落魄的男人。
阿努比斯停步,甚王沒有掏出防禦性的獵槍,因為他認出了這男人的身影。
「你是……」阿努比斯瞇起眼睛,「老三?」
男子用雙手脫下斗篷的頭套,露出了他英俊精緻的臉龐,只是這臉龐上,卻帶著一絲無法形容的詭異黑氣。
「是的老大。」男子低下頭,做出臣服貌。「我約翰走路,特地前來協助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