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覺得,臘月是全年最忙的時候,用徐婆子的話說,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個時辰才好,她一天到晚的領著王氏、寧氏裁剪衣裳,拆洗被褥忙的不亦樂乎。不僅如此,當徐婆子無意間看到寧氏給青青畫的小像後,連過年要換的桃符、門神、年畫、春聯都沒買,說讓寧氏畫來用:“既便宜又好看!”
寧氏:婆婆,你一定不知道那些顏料得用多少銀子。
青青知道娘親要畫年畫,興致勃勃地坐在一邊,還一本正經兒的說要伺候筆墨。寧氏笑著捏了她鼻子一下:“坐的遠遠的,省的髒了衣裳。”青青只得往後挪了挪,又道:“娘,畫哪幾種?”
“麒麟送子!”徐婆子正好掀了簾子進來,連忙說了一句。
“婆母!”寧氏見徐婆子進來,趕緊放下筆起身。
徐婆子略微點了點頭,坐下一邊說:“之前只說畫一個天官賜福的,我在屋裡又琢磨了下,不如多畫幾幅。像麒麟送子的得畫兩份,你大嫂浩哥這有六七年了,還一直沒動靜;你這裡青青過了年也三歲了,怎麼也該懷一個了。”
寧氏臉色漲紅,低頭應了聲:“婆母說的是。”
徐婆子沒注意到寧氏的臉色,又掰著手指說:“老二明年是不是得考舉人了?給他畫一個狀元及第的;咱是農家人,五谷豐登也得來一張;還有迎春送福的畫少不了……”
寧氏:……
青青在一邊聽不下去了,哎呦哎呦直捂臉:“我的親祖母呦,你以為作畫那是寫大字呢?一會一張。你說那麼多種,等我娘畫完都得到吃粽子的時候了。”
徐婆子一聽傻了眼:“居然這麼費事?”
青青嚴肅的點了點頭,指了指桌上雪白的宣紙和各色顏料:“不畫那麼久也對不起這些好東西啊!”
徐婆子想用年畫牆掛滿一面牆的美好願望破滅了,搓著手認真思考了一會,忍痛道:“罷了,你就畫一張麒麟送子、一張狀元極地、一幅天官賜福就好了,門神和五谷豐登的畫我叫老大上鎮上買去。衣裳你也不用做了,你屋四個人的我和你大嫂忙活忙活,年三十前給你們趕出來。”想到自己平白的又增加了好些活計,徐婆子有些心塞:“今年一定得給老三娶上媳婦!兩個媳婦不夠使的,你看哪家婆婆過年這麼累的。”
寧氏抿嘴一笑:“娘辛苦了,也是我沒成算,該早些買布做衣裳的。”
徐婆子聞言多少有些欣慰,說的話也軟和了幾分:“你年輕,經歷的多了就好了。也是今年鋪子生意好,你忙不過來。等過了年,你也買兩個小丫頭,幫你打打下手。”
寧氏聞言略有些驚訝地看著徐婆子,徐婆子一個錢恨不得掰成兩瓣花的人,居然讓她買丫鬟使,寧氏來不及細想,連忙推辭:“這怎麼使得,娘還沒丫鬟呢,要買也得給娘使。”
徐婆子聞言很是受用,咯咯的笑了兩聲:“倒不是我小氣,只是家裡沒多少事,地裡的活有你大哥操心就行,忙的時候雇幾個人也累不著什麼。倒是你在縣裡,又要做胭脂,又要照看老二的衣食,還得伺候這兩個小的,身子骨哪裡吃得消,我看你這次回來比上回見要瘦了好些。”
寧氏不由地摸了摸臉頰,倒沒覺得自己清瘦,只是這個時候村裡的婦人喜歡媳婦胖些,好生養。果然徐婆子接著說道:“你生青青也有三年了,怎麼也該再懷一個了,最近肚子有沒有什麼動靜?”
寧氏咬了咬朱唇,微微地搖了搖頭。
徐婆子難以抑制地歎了口氣:“你大嫂生浩哥時候傷了身子,也不知能不能再懷上了,咱家的子嗣還得靠你和老三媳婦。”想起老三至今還沒媳婦,徐婆子更心塞了,擺了擺手,站起來往外走:“不行,我得去和老三說說,可不能這麼挑了,你看村裡哪有十七八的小夥子沒媳婦啊,咱家又不是窮,可愁死我了。”
青青在大人說話時候偷偷摸了她娘一個筆劃畫,剛畫了一個娃娃,就見她祖母像風一樣的走了。
寧氏送走了婆婆,心裡多少有些沉重,成親四年也沒給徐鴻達添一孩子,她心裡很是愧疚。因女兒在一邊,寧氏也不好表露出來,只能強忍住愁緒,露出一個笑臉:“青青畫的什麼?”
青青只做不知,笑著和寧氏說:“剛才祖母說麒麟送子,我就畫了一個胖娃娃。娘,你看我畫的好嗎?”
寧氏探頭去瞧,只見紙上有一個胖娃娃在啃腳丫,神情嬌憨、十分喜人。青青上輩子雖然是專業出身,但對於國畫涉獵不多,只旁聽過一些課程。再加上如今年齡幼小,有些握不住筆,又故意藏拙,只敢拿出三分功力來,因此畫的這個娃娃多少顯得有些稚嫩。
寧氏見了卻覺得十分驚喜,細細看了半晌,不住的誇青青有靈氣,又拿著畫和她說哪幾筆好,哪幾處要改進。
青青聽了娘親講了以後,又畫了一幅,又得了寧氏好頓誇獎。青青美滋滋的將兩個娃娃收起來,吃飯的時候還給全家顯擺了一回。徐婆子想孫子都想瘋了,看這兩幅胖娃娃不住的誇好,青青得意之下,把畫送給了王氏和寧氏。
***
到臘月二十四那天,寧氏好歹把徐婆子交代的年畫畫完了,還讓徐鴻達裝裱了一下,預備著過年時候掛上。
在吉州這地界,過年時有些和別處不一樣的風俗。在臘月二十四這天,各家不僅要祭灶還要備果酒,誦念道佛經咒,焚燒紙錢送百神上天。
徐婆子一早煮了豬頭,燒了兩尾魚,裹了豆沙松粉團,蒸了糖餅,買了果酒和酒糟,預備著晚上徐鴻翼三兄弟祭灶用。祭灶時忌諱女子在場,所以即便是徐婆子平時對青青十分縱容,但這回也不許她偷看。連嚇帶騙的,只說:“晚上你大伯和你爹在家祭灶,祖母帶你去看送百神上天。”
青青又不是真不懂事,不過是逗徐婆子玩罷了,說了兩回就乖乖的和朱朱玩去了。
是夜,在村北頭的曬谷場上,幾十個壯漢舉著火把。每年來給村裡做道場的都是挨著村子的清華山道觀,今年主持儀式的是觀主的大徒弟廣誠道人。
只見廣城道人領著八名道人先是誦了經書,再焚香燒紙。青青拉著徐婆子的手,聽那道士念的經文,恍惚從哪裡聽到過,只覺得十分熟悉。等到焚燒紙錢時,原本四散的紙錢忽然聚攏在一起,帶著旋風朝人群處刮來,眾人一驚,四散離開,徐婆子反應慢了一些,又被自己絆了一跤摔在地上,只餘青青站在那裡。只見那陣旋風帶著紙錢圍著青青轉了一圈後,直上九霄。
青青雖活了兩輩子,但這是第一次參加封建迷信活動,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登時臉就青了,當場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徐婆子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屁股,拉著孫女的手,再抬頭已經看不到那紙錢刮哪裡去了,想罵兩句又不敢,只當青青觸犯了哪路神靈,連忙領著她到廣城道人前面,帶著青青就要跪下。
當青青膝蓋剛要著地的時候,廣城道人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渾身不由地顫抖,一股危機感湧上心頭。廣城道人登時跪下抱起青青,連說三聲“不敢!不敢!不敢!”方覺得身體的冷意去了三分。
就著火把的光亮,廣城道人細細打量著青青的眉眼,又問徐婆子要了生辰八字來,掐指一算!咦,什麼都沒算出來!
廣城道人搖了搖頭,從地上爬了起來,客氣地道:“我道行淺薄,算不出小姑娘的來歷。但看她眉目姿態,很有幾分仙骨仙骼。剛才那異像,許是百神上界前瞧到了舊友,過來打招呼。婆婆不用怕,我這裡有一粒安神丸,你回去給她吃上,再哄她睡一覺保管就好了。”
徐婆子道了謝,匆匆忙忙帶青青回家,又顧不上和兒子媳婦細說,就趕緊打了熱水讓青青泡了腳,哄她吃了藥丸,打發兒子媳婦回屋去,自己摟著孫女睡覺。
晚上,徐婆子也不知道起來多少回,一遍一遍的摸青青腦袋,就怕她發熱,直到天明,太陽緩緩升起。
青青一夜好眠,翻了個身,睜開了眼睛,就見一朵菊花臉在眼前綻放:“哎呦,祖母你這是幹嘛?可嚇我一跳。”青青往旁邊一躲。
徐婆子聽見她說嚇一跳不禁有些懊惱自己莽撞了,但細看青青見她眼神清明、臉蛋紅潤、嘴唇潤澤,不像是生病的模樣,方才放了心。順手把炕頭褥子底下烘著的棉襖棉褲丟給青青:“穿了衣服滾你娘那屋去。老娘還沒撈著你伺候呢,倒先伺候了你一個晚上。”
青青見徐婆子滿眼血絲,忙穿好衣裳帶上帽子,躡手躡腳的出去了。
二十五是接玉帝下凡的大日子,徐婆子也不敢多睡,略眯了眯,全家吃了素面。飯後,徐婆子打發浩哥領著朱朱和青青出去玩,方把昨晚的事和家人說了。
徐鴻翼聞言有些惶恐,徐鴻達和寧氏有些不安,倒是徐鴻飛一臉興奮,摸著下巴嘿嘿笑道:“我就說我侄女不一般,她一來店裡,保准那天生意格外好。就剛進臘月那天,青青一到店裡,就來了個官夫人,哎呦,一下子買了一百多兩的胭脂。第二天還打發人送了好些禮,說是在店裡抱青青,回去就把出喜脈來。”
徐婆子聞言一喜,“還有這事?”隨即又垂下臉來:“不准啊,你大嫂抱她多少回也沒懷一個,就你二嫂還見天摟她睡覺呢,這三年不也沒動靜。”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囑咐王氏和寧氏:“青青畫的胖娃娃,你倆整天揣懷裡,我就不信懷不上一個。”
王氏:……
寧氏:……
徐鴻達不是很想讓閨女沾這鬼神之說,他自己本身也不是很信這些。只說:“估摸都是湊巧了,冬夜本來就風大,刮出花來也不出奇,我看青青昨天嚇得夠嗆,往後別提這事了。”
徐婆子是又信玉皇大帝又信觀音菩薩,她認為都是神仙,哪個都得拜。但是對自己孫女有來歷這事多少還是不信的,那神仙是隨隨便便托生的嗎?那神仙生下來不得伴隨著彩霞滿天百花盛開的異像啥的。哪像青青,出生時沒瞅見異像不說,連雷都沒打一個。要是說有啥特別,就是剛好那天她爹中了秀才。估計青青有福氣是真的,也許是觀音菩薩紫竹林裡的螞蟻托生的,沾了些菩薩的福氣。
一家人遂把這件事拋到腦後,倒是村裡人嘰嘰喳喳說了好久,傳來傳去都說青青是神仙托生的。青青每次出去玩都會被問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多少有些懊惱。要說穿越吧,她認;要說神仙托生的,她上輩子明明是孤兒不是神仙啊!大上輩子,那就不知道了,有兩輩子記憶已經很不容易了好不好?
青青一臉惆悵:……我是誰?我來自哪裡?我要做什麼?
***
小劇場:
徐婆子:你是福星托生的嗎?
青青:……我記得福星的性別是男!
徐婆子:那你是觀音菩薩紫竹林裡的螞蟻托生的嗎?
青青:等等祖母,我有些跟不上你的思路。為什麼是螞蟻?你咋不說我是菩薩養的金魚呢?
徐婆子:原來你是金魚托生的!怪不得那麼愛吃魚!
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