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旭的電話過後,醫院就打進來了,還是院長本人,在電話裡沒細說, 就讓閻書趕緊來醫院。
閻書穿上大衣, 把手機放口袋裡,對著鏡子整理領口, “你在家待著。”
陳又拽他,“別啊, 我想跟你一起去。”
閻書扣上大衣扣子,側低頭掃他一眼,“乖, 聽話。”
陳又繼續拽著不撒手, “姜醫生是你的人,你們接觸的機會很多,你要做HIV抗體檢查, 我也要做。”
閻書扣扣子的動作微頓,“別擔心。”
陳又無理取鬧,抱著他的胳膊說,“我不管,我必須要去醫院。”
閻書無奈的歎氣,“你啊。”
他是個注重細節的人,衣著上面會是一絲不苟,即便是這個時候,仍舊慢條斯理,走著自己的節奏,沒有亂,像一個手握大權,位高權重的領導。
把最外層的大衣袖口撫平,閻書才說,“去可以,但是你要全程跟著我,不要亂跑。”
陳又無語,太霸道了吧,他好歹也是個醫生哎,在家裡慫點就算了,出門再慫,那就不怎麼好了,“我不亂跑,我去科室那邊找周醫生問問情況。”
閻書夫的唇角彎了一下,“想知道情況就跟著我,在我這裡能瞭解最快的進展。”
他一身的黑,襯托的臉色清冽,眉目間冷峻異常。
陳又的眼睛發光,“帥。”
閻書的喉結滾動,笑出聲,“多帥啊?”
陳又捧著他的臉,特認真的說,“我看看啊,你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帥的令人髮指,帥的我口水直流,真的,不信你摸摸,我嘴上都流哈喇子了。”
“……”
沒個正形,閻書抬手,食指在他的額頭不輕不重的彈了一下,“去換衣服出門。”
陳又麻利的去拽圍裙,把腰後的帶子解掉,要去解脖子上的,邊上的人幫他弄了,還在他的後頸種了一小片草莓。
來年能不能結滿一大籃子草莓還不知道,但是陳又知道,自己那塊地沒法看了。
不多時,一輛黑色的車子開出大鐵門,倆人離開住處,往醫院去。
陳又坐在副駕駛座上喝優酪乳,紅棗味的,他不喜歡這個味道,不過因為是這人買的,他也就勉為其難的喝啦,喝了幾盒以後,發現還不錯,偶爾緩緩口味是有必要的。
不然就永遠不知道一盒優酪乳有多少種口味,哪一種更甜,哪一種更稠。
把優酪乳喝完,陳又左右找找,將空盒子丟進一個袋子裡,下車再扔,他扭頭看著身旁的閻司機。
這人的表情多了,不會再阻止他唱歌,吃東西做事,性格上面像是變了,又似是沒變。
陳又咂咂嘴,同一個人,計較那麼多幹什麼,沒有意義的嘛。
他往後靠,拿後腦勺一下一下磕著座椅,還是想不起來閻書所說的前面幾個任務,系統真的死了,他叫魂都叫不回來。
可憐啊。
陳又把手伸進外套口袋摸摸,摸出片口香糖剝掉外面的紙,塞進閻書的嘴裡,完了也給自己剝了一片嚼吧嚼吧吹個泡,先這麼著吧,把今天過好,明天的事,等到了明天再說。
系統那邊緩一緩,應該就會活過來的。
至於記憶,陳又眯了眯眼,他一定要想起來,自己本來就是智障了,再變成個會做一些奇怪的事,還會突然哭突然笑的神經病,那就真的太淒慘了。
車子拐彎,停在紅路燈口,閻書把口香糖吐在紙上面,揉著丟進袋子裡,“陳又,給我拿一下打火機。”
陳又問了在哪兒就去拿,把銀色打火機抓手裡沒給,“開車抽煙不好吧?”
閻書煙已經叼嘴邊了,他打著商量,“就幾口。”
陳又蹙蹙眉頭,“幾口?”
閻書的額角一抽,“三十口?”
陳又也抽,“你剛才說的是幾,不是幾十,閻主任,這是兩個概念,請你端正一下自己的思想。”
閻書頭疼,他說話的時候,嘴邊的煙抖了抖,有些哭笑不得,“老婆,別這樣。”
陳又一怔,“你叫我什麼?”
閻書看著路況,目不斜視,就是有一抹紅靜悄悄地爬上他的耳朵,“老婆啊,你要是更喜歡娘子,夫人,媳婦,我都沒問題。”
陳又把頭偏到車窗那裡,在車窗上畫一個圈,又畫一個圈,“我們還沒結婚呢,別瞎叫。”
這是害羞了。
閻書打著方向盤,進入南市街,“那還不簡單,找個你我都有空的日子,飛去一個准許同性註冊結婚的國家,我們把事辦了。”
陳又畫圈圈的動作一停,他刷地扭頭,“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閻書挑唇,側臉俊朗迷人,“上次給你買的那九個耳釘,你挑一對,我帶你去打耳洞,順便把戒指買了。”
陳又的腦子有點亂,轉不過來彎了,“你先等等,這兩件事我們一件一件的來。”
“兩個耳洞是怎麼回事,你要讓我待著耳釘去醫院上班,給病人看病?你不怕病人看到我耳朵上的耳釘,對我的醫學水準產生質疑嗎?”
雖然他不是醫生,可是既然承載了原主的記憶,還穿了白大褂,人模狗樣的混在醫生這個行業裡面當白衣天使,就得守規則啊。
閻書說,“不一定是耳朵。”
陳又的心裡不光住著一個小變態,還有一個純潔小boy,倆人是鄰居,卻互看不順眼,也很不屑,這會兒純潔小boy閃亮出場了,“那還能是哪兒?”
閻書面不改色,“你想想,你身上除了耳朵,眼睛,手腳,還有什麼地方也是一對?可以戴耳釘?”
有嗎?除了對方說的那幾處,還有別的地方?沒有了吧?是蛋蛋嗎?不會不會,它們戴不了耳釘,陳又的所有腦細胞都出動了,他忽然驚的從座椅上蹦起來。
嘭——
陳又的頭撞到車頂,他疼的眼睛飆淚,手指著旁邊很不要臉的男人,“操,你要是敢動我兩顆紅寶石的主意,我就跟你散夥!”
紅寶石是什麼鬼啊?
饒是閻書,都蹦不住的抖動肩膀,這人總是能說出一些新鮮的詞,他走個神都跟不上,“你戴過九個。”
陳又抱胸,“我不記得了。”
閻書的餘光掃過,發現青年的臉色不好,暫時就沒往下說,怕讓他不高興,就換了個事,“那結婚戒指可以買吧?”
陳又說,“可以買,但是我沒錢。”
“……”閻書說道,“你真實誠。”
陳又斜眼,“誇我?”
閻書忍著笑意,“嗯,誇你。”
車裡安靜了一會兒,陳又就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把兩條腿伸直,上網搜愛滋病的相關資訊。
愛滋病的潛伏期很長,具體時間因人而異,短則幾年,最長可以達到十幾二十年,在潛伏期沒有什麼異常,也根本不會在意,一些感冒發燒的,都絕不會聯想到那方面去。
等到被發現了,就是病入膏肓的時候。
陳又往後翻網頁,有個帖子裡寫了一篇報導,說的是高危行為的案例,比如被qj,或者與不認識的人發生一夜情,又沒有採取措施,第一時間就要去疾控中心做檢查。
現在恐艾的人群數量龐大,有些人對愛滋病的恐慌心理已經到了是一種病的地步。
像只是去正常的獻血,上醫院做檢查進行抽血,會擔心針頭幹不乾淨,短時間都要一直糾結,影響生活,還有的跟自己交往不久的男朋友不小心搞了,那完了,以後會沒日沒夜的胡思亂想,害怕自己是不是有了愛滋病。
就算結果是陰性,還是不會打消那種恐懼。
陳又一邊唏噓,一邊接著看,換了個好幾個搜索詞去搜索,愛滋病說可怕,也不可怕,每個人的自身情況是不同的,有的人得了愛滋病,及時接受治療,物質條件又很好,那就能在第一時間服用最新的藥物,絕對會長期存活。
有的人發現自己得了,就在惶恐不安中度過,撐不了多久。
陳又看的眼睛疼了,他把手機丟腿上,默默在心裡做了個禱告,多作善事,主會保佑的。
離醫院還有兩條街的距離,陳又問閻書,“你做過壞事嗎?”
閻書開著車,“做過。”
陳又聞言就把身子都側過去,“什麼壞事?偷雞摸狗,還是偷同桌的糖果,扯前面女生的小辮子?”
醫院的大樓已經可以看見,閻書停車,等紅燈,他把快燃盡的煙夾在指間,降下車窗對著外面彈了一下煙灰,“殺了很多人。”
陳又的臉色瞬間就變了,他一把抓住閻書的手臂,“你說什麼?”
閻書用另一隻手去摸青年的臉,“我開玩笑的。”
陳又狠狠的瞪著他,“一點都不好笑!”
閻書夾煙的那只手被陳又抓著,他抬了一下沒成功,索性低著頭湊近,把煙銜在嘴裡,“人各有命,不要想那些看不見的,嗯?”
陳又拿走閻書嘴邊的煙,掐滅了塞袋子裡,“多少口了?說話不算話,你是不是男人?”
閻書的胸膛震動,“我是不是男人,你不清楚?”
陳又,“……”
行吧,你大,你了不起。
車子開進醫院,閻書帶陳又上院長辦公室,簡單的交流過後就去開會,各個科室的主任都在,陳又夾在裡面,其實很突兀,但是沒辦法,人是閻主任的家屬,閻主任要帶,誰也不想沒事找事。
況且眼下醫院已經一團糟了。
只要是進醫院,按照流程掛號的患者,醫生護士們都會一視同仁。
在座的主任在醫院工作過很多年了,幾乎都給愛滋病患者做過手術,其中閻書接觸的最多,他們跟外面的群眾不同,對愛滋病有一套科學合理的認知,知道怎麼在為患者近一份力時,保護自身的健康。
即便是在手術的過程中,愛滋病患者的血會沾到手術服上面,他們也不會慌張,因為誰都很理性的清楚,那些血不會往皮膚裡滲透,在給愛滋病患者進行手術前,檢查自己身上有沒有什麼地方破皮也是一項必備的工作。
說來也奇怪,愛滋病患者這個群體不像其他病患群體,對醫生護士的情感很依賴,治療的過程中非常配合。
醫生們喜歡跟愛滋病患者進行溝通,醫患關係非常融洽。
不過同事攜帶愛滋病毒的情況是第一次面對。
院長坐在上面,等主任們挨個說完,他就朝閻書的座位看過去,“你說說。”
閻書說,“醫患關係是最棘手的。”
其他人都點頭,可不是,年年有,今年還搞了個大的。
有個主任說,“根據統計,從姜醫生進醫院到目前為止,她經手和參與的手術一共有七十二個,今天事情一傳出去,過來醫院鬧的患者家屬有十五個,剩下的還在路上。”
院長在內的其他人都眉頭緊鎖。
姜美人是閻書帶的,這事他想置身事外是絕不可能的。
其他人都挺同情。
閻書垂著眼皮,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從容姿態,顯得薄情又冷漠。
男科那邊的主任看一眼自己底下的人,對方裝作看不見,他抽抽臉,有一種兒子出嫁就忘掉娘家的悲涼感覺。
陳又坐邊上,充當閻書隨身攜帶的一個小掛件,不發出任何響動,連喘息都壓的很輕,這時候他就不要找什麼存在感了。
不知道姜美人怎麼樣,應該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有愛滋病的吧,她那個人吧,是有點嫉妒心,但不至於壞到那種程度,拿病人們和同事們的生命開玩笑,想要報復這社會。
陳又習慣用善意去揣測別人。
前一刻陳又還在猜想姜醫生,會議室就開始討論上了。
“愛滋病毒潛伏期長,姜醫生是剛被發現的,要不是巧合,她恐怕短時間還不知道。”
腦外的地中海主任說,“她的檢查報告在這裡。”
說著就把桌上的一份報告扔到中間位置,讓大家看看,“姜醫生的家屬那邊還沒有聯繫上,她的朋友圈沒有誰攜帶這個病毒,究竟是怎麼感染的還一無所知。”
“這不重要了,現在要緊的是外界的輿論,連我的微博底下都沒法看,醫院論壇就更不說了。”
地中海沉著聲音,“閻主任,我個人建議你馬上去做檢查。”
他說的這個,其他人也想提,只是不好開口。
閻書昂首,“我會的。”
“姜醫生人已經回去了,她的情緒很不穩定,留在醫院只會給她帶來更大的心理壓力。”
院長敲敲桌面,“你們各個科室再開個小會通知一下,尤其是心外和急診那邊,該做檢查的做檢查,不能掉以輕心,但是也不要人人自危,身上好歹穿著白大褂呢,別比醫院外面的人還不如。”
“這幾天會比較忙,辛苦大家了。”
會議結束,院長把閻書留下來,陳小掛件自然也在。
院長看看陳又,“你們一起去檢查一下吧。”
他低聲對閻書說,“抽空去姜醫生的住處看看,她知道自己的情況後,受到的刺激很大,離開醫院的時候頭部受傷了,沒有包紮。”
一旁的陳又看看牆壁,看看地面。
跟院長說了幾句,閻書帶陳又去做檢查。
走廊上,陳又問閻書,“那天姜醫生送去急診,你沒碰吧?”
閻書說沒有。
陳又拽著他的胳膊,讓他走慢點,“你做手術的時候,她有沒有哪一次手上有口子啊?”
閻書說,“都會戴手套。”
陳又想想也是,“她喜歡你,平時肯定對你有很多關注,想著辦法接近你,可是她自己又不知道自己有艾滋,所以肯定不會有顧忌,那她會不會對你……”
後面的話被男人的氣息堵住了。
醫院多的是監控,閻書只是碰了一下陳又的嘴唇就退開,“囉嗦。”
陳又,“……”
剛做完檢查,結果還沒出呢,就聽到樓下傳來很大的爭吵聲。
警員到場後,那些病人和家屬非但沒有受到壓制,反而鬧的更厲害了,對愛滋病的恐懼戰勝了其他情緒,死活都要醫院把姜美人交出來,給他們一個說法,提供檢查的一切費用不算,還要求相應的賠償。
沒法說,只能靠警員了。
陳又想坐電梯去二樓,閻書不准,帶他上五樓,去了自己的辦公室,大門一關,不讓他跟外面的喧嘩扯上關係。
“對了,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一個病人?”
陳又喝完一口水,“那病人跟我說了他一個朋友的事。”
閻書調出相關的記憶,“我記得,我還告訴你,也許對方口中的朋友就是他本人。”
陳又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你等等,讓我理一理。”
他搓搓胳膊,下意識的抱緊自己,想起來自己有男人可以抱,就去抱男人了,“假設你說的成立,那個病人是愛滋病患者,他是不小心通過輸血感染的,對給他輸血的急診醫生很痛恨。”
說到這裡,陳又停頓了一下,將毛骨悚然的氣氛帶出來,“會不會跟姜醫生有關係啊,我聽說她來醫院前是在急診室待著的,她現在還被查出來有艾滋。”
“你看啊,生活又不是電視劇,哪來那些巧合,不都是某一方,或者雙方精心安排的?”
閻書皺眉,問的是另一件事,“你沒跟那個病人有什麼接觸吧?”
陳又心虛,“我就摸了摸。”
閻書的下顎線條霎時間冷硬,周身氣息也淩冽下去。
吞了口唾沫,陳又弱弱的解釋,“男科那邊跟心外不同,每天都要跟那些東西打交道嘛,我也不例外的。”
閻書問,“高興嗎?”
陳又脫口而出,“高興啊。”
他想死的心都有了,操,智障陳,你早晚要把自己坑死。
辦公室的氣壓好低,危急關頭,陳又動用超級武器,勾著閻書的脖子就去打啵。
另一處,高檔的社區某個樓層,某個室內一片狼藉,沙發上掉著半個玻璃杯,桌椅東倒西歪,玻璃茶几碎了一地,鮮紅的玫瑰被踩爛,精緻的花瓶碎成多塊,蹦的到處都是。
姜美人抱著膝蓋蹲在地上,她披頭散髮,眼神空洞,左手的食指不知道被什麼劃破了,血滴滴答答的,在腳邊凝聚成一小灘血紅的水跡。
她的額頭也有一片血跡,已經乾涸了,粘著幾根髮絲,可她卻渾然不覺。
十二月了,風很冷,從陽臺吹進來的時候,無情又強勢,根本不管是什麼場合,橫行霸道,不可理喻。
血腥味被風卷著往上空飄去,往四周散去,姜美人腦子裡的某根炫猛地顫了一下,她抓緊淩亂的長髮大聲尖叫,“啊——”
視線被地上的血跡吸引,姜美人就那麼盯著,用一種見到厲鬼的恐怖眼神。
直到眼睛酸澀,眼淚奪眶而出,在臉上淌過,留下一道道溫熱的水痕,又被風吹涼了,冰了。
姜美人看著食指的傷口,看著那些血,她呵呵呵的笑起來,笑聲淒厲,無助,恐慌。
老天爺,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啊?
地上的手機響了,是姜美人的父母,她沒有去接,只是坐在原地,又是哭又是笑,像個瘋子。
姜美人用手捂住臉,是誰,誰把病毒傳給她的?這些年她雖然交過幾個男朋友,但是她已經查過了,那幾人都沒有問題。
她猝然拿開手,臉色更白了,是他,一定是那個人!
當天晚上,門鈴的聲響驚動了姜美人,她一直坐在地上,聽到鈴聲,整個人如同被刺了一下,有了很大的反應。
是閻書嗎?他擔心我,所以來看我了,姜美人抓著沙發邊緣慢慢的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去開門。
門外的人不是閻書。
姜美人呆愣一瞬,就撲上來捶打,撕扯,嘴裡語無倫次的吼著,“是你對不對?你有艾滋,還傳染給我了,是不是你?”
男人捉住姜美人的兩隻手,一個闊步進來,用腳踢上門,“是我。”
他大大方方的承認,顯然是在來的路上已經有了足夠的時間思考。
或許是沒有想到對方會毫不猶豫的承認,連個藉口走不找,姜美人僵硬了短暫功夫,發瘋的尖叫,“你為什麼要害我?”
男人將她的手反剪在後,逼近她幾分,距離曖昧,下一秒就會做出某些衝動,“這還得問你自己,姜醫生,你真是貴人多忘事。”
“七年前的夏天,XXXXX醫院急診室,你給一個男孩輸血,想起來了嗎?”
姜美人哆哆嗦嗦的,“你……你是……是那個……”
“看來你是想起來了。”
男人蒼白的嘴角向兩側劃來,露出一個可以說得上是愉悅的笑容,“真好啊,你想起來了。”
他嘴邊的弧度還在,卻讓人感到陰森,“如你所想,我就是那個被你輸進感染愛滋病毒血液的倒楣鬼。”
姜美人遍體生寒,七年前的一幕幕都在眼前重現,她不停的發抖,刻意去逃避,吃藥,選擇性的失憶,那段過去最終還是被破開了一個口子,流出來的是血。
“那是意外,跟我有什麼關係?”
男人一手牽制著她,一手去捏她的下巴,“那我呢,這件事從頭到尾,跟我有關係嗎?我為什麼要承受別人的冷眼和厭惡?”
“你知道嗎?在我被查出有艾滋以後,我就被學校開除了,我的弟弟妹妹都不敢靠近我,他們哭著拿東西砸我,讓我滾,甚至我的父母都開始疏遠我,對我戒備,漸漸的,我連邁進家門的勇氣和機會都沒了。”
“現在的我除了一身愛滋病毒,再也沒有別的,啊不對,我還有你。”男人笑的挺開心,“姜醫生,你會陪著我的,對吧?”
姜美人大力掙扎,卻像個小丑,她尖酸刻薄,瘋了般的叫,“當年是你命不好……對,就是你命不好!”
“這話說的,沒錯。”
男人歎息著搖頭,“姜醫生,你有今天這個結局,也是你命不好啊。”
姜美人的情緒失控,“我要殺了你——”
男人笑道,“別激動啊,你才剛被確診,還不知道我們這種人要面臨哪些東西,有時間我慢慢告訴你,我相信以姜醫生的才能,一定會活的很好,你說是嗎?”
姜美人不叫了,只是用一種仇恨的目光瞪過去。
“你這樣子真美。”
眼底閃過什麼,男人把她反過去,強行從背後欺上去,幾年裡的第一次沒有採取安全措施。
客廳裡不再是單一的血腥味,還多了一種別的氣味,男人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地上一動不動的女人,“聽說過一句話嗎,日行一善,才會有福報,看來你是沒有做到。”
他憐憫的說,“我在你身上用了三箱那玩意兒,你還是被感染了,果然啊,你的命是不好,跟我沒什麼區別。”
“我說錯了,區別還是有的,我的人生被你毀掉的時候,正是人生的精彩之處才剛開始的時候,所以你還是比我走運一點點。”
關上門的那一瞬間,客廳裡響起女人奔潰的嚎啕大哭聲,男人走出社區,他沿著左邊那條路一直往前走,漫無目的,不知疲倦。
有兩個女生經過,臉紅的走了,她們誰能想到,模樣清俊的人內心已經腐爛發臭……
一個多小時後,閻書的車停在社區樓底下,陳又跟他一道上去,門鈴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反應。
“姜醫生不在。”
陳又說,“我們回去吧,晚點給醫院打個電話再說。”
閻書嗯了聲,跟他離開了。
因為這件事鬧的,陳又心神不寧,切菜的時候把手給傷了,“閻書,我手流血啦,你上客廳電視櫃的第二個抽屜裡還有拿個創口貼!”
書房的門沒有立刻打開,而是過了小會兒,閻書才出來,拿了創口貼去給陳又把手指頭包上,“怎麼這麼不小心?”
陳又說,“走神了。”
他撇撇砧板上的半個土豆,“剩下的你切。”
閻書也不說什麼,就卷起袖口去切。
陳又拿起閻書切的,和自己切的放在一起,前面的用一塊來形容,後面的用一條來形容。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閻書不以為意,“能煮熟就行。”
陳又抱著胳膊斜靠一邊,“說的也是,那晚飯你來。”
閻書咳一聲,“廚房是你的地盤,我怎麼敢亂動啊,還是你來吧。”
陳又翻白眼,“上外面待著去。”
他擺出一家之主的范兒來,“閻主任,你把陽臺的花花草草搞一搞,我全權交給你了,要讓它們活過這個冬天。”
“遵命。”
閻書退出廚房,把玻璃門一拉,背過身的時候,眉頭斂了斂,轉瞬即逝,用拿手術刀的手去搗鼓花草去了。
睡前,陳又想起來一件事,趕緊丟掉手機去拽閻書,“你把檢查結果給我看看。”
他的檢查結果是對方給的,但是對方的他沒看到,當時腦子亂,醫院又鬧哄哄的,又趕上周醫生給自己打電話,等他把電話接完,就給忘啦。
閻書翻著本雜誌,“已經扔掉了。”
陳又追根問底,“扔哪兒了?”
閻書翻開一頁說,“垃圾桶裡。”
陳又把臉湊過去,瞅一眼雜誌,上頭是珠寶首飾,他驚訝的多瞅了一眼,在被轉移注意力前及時扭回來了,“那你的檢查結果是什麼?”
閻書從口中吐出兩個字,“陰性。”
陳又打量著他,“真的?”
閻書說,“嗯。”
陳又拿掉他手上的那本雜誌,“看著我!”
閻書低頭看他,目光深邃,溫柔,那裡面有光,像是按進去了一片星空。
陳又被看的臉紅,還熱,“你幹嘛要扔掉啊?”
閻書把人摟在懷裡,嗓音低沉渾厚,“看過了不扔,留著也沒什麼用。”
陳又趴在他的胸口,聽他的心跳聲,嘴裡嘟囔著,“話是那麼說,可是我不親眼看,很不放心哎。”
閻書笑了一下說,“有什麼不放心的,你本來就笨,還亂想,腦子更不行了。”
陳又從他胸口離開,往被窩裡一躺,生氣了。
閻書揉揉眉心,關了燈躺在青年身邊,下巴抵著他的肩膀,伸出一條手臂搭在他的腰上,從後面擁抱著。
臥室裡陷入寂靜中。
陳又蹬著腿,動來動去,最後還是翻過來,和閻書面對面睡覺,他現在習慣這麼睡。
不止過了多久,黑暗中響起一道聲音,“我說過,我會與你同行。”
半夜,閻書起來上廁所,他回臥室的時候,掃了眼床頭櫃,上面放著兩個木雕,分別是小閻書和小陳又。
小陳又的脖子上戴著一個粉色泰迪掛鏈,還鑲著一顆鑽石,亮亮的,像一顆小太陽。
閻書走過去,把小陳又拿到手裡,摸摸他的頭,“真可愛。”
夜涼,室內的溫度很低,床上的被子有一大半都掉在地板上,青年躺平,粉色睡衣卷起來一塊,露出漂亮細瘦的腰身,熟睡中的他並不知道自己這幅摸樣有多勾人。
閻書搖搖頭,去把被子拉上去,蓋在青年身上,他坐在床頭,借著朦朧的月光凝視著青年。
陳又無意識的揮動手臂,去摸旁邊。
閻書見狀,就立刻躺到那個位置,讓青年安心。
清晨五點多,一個電話過來,閻書就起床穿衣,他放輕手腳,還是把床上的人驚醒了。
陳又打著哈欠,“幹嘛去啊?有手術?”
閻書簡短說了,“你接著睡。”
陳又揉揉眼睛,惡狠狠地拆散上下眼皮這對你苦命鴛鴦,“你不在,我睡不著。”
閻書扣著皮帶,過去在陳又的額頭親了親,把床尾的大泰迪熊拎著塞他懷裡,“抱著它,就是抱著我。”
陳又,“……”
完全不一樣好麼,泰迪熊那麼軟,還沒有溫度,沒有八塊腹肌,沒有好看的人魚線,腰窩,他也沒有大大大大大閻書可以抓。
閻書往門外走,“冰箱裡有吃的,你要是不想吃,就自己煮個麵條,我走了。”
陳又看著男人的背影,覺得特高大特挺拔,“閻主任,你回來。”
閻書停住腳步,原路折返,抱住他的腦袋,唇貼上他的額頭,啞聲說,“別招我,傷患在等著,我必須馬上去醫院。”
陳又腦補一個人瀕臨死亡的樣子,他什麼黏糊糊的心思都沒了,催促道,“快去快去。”
閻書在玄關換鞋時,聽到臥室裡的聲音,“路上開車慢點啊!”
他的眼底浮現一抹暖意,“好。”
醫生這一行真心沒法說,壓根就沒有固定的休息時間,尤其是外科醫生。
陳又唉聲歎氣,照例跟系統打招呼,對方還是不回應,繼續死著,“我跟你說啊,不管是人,還是機器,都要面對現實。”
“你躲著我是沒有用的,你欠我幾個解釋,我不光記在心裡,還記在本子上,我要是你,就快刀斬亂麻,不拖拖拉拉的,沒意思,你說是不?”
“把事說開了,你答應我不再騙我,我就會原諒你,真的,你信我,我絕不是記仇的人。”
嘀嘀咕咕了一堆,陳又該說的都說了,只能等系統重新站起來,接受漏洞變黑洞的悲劇。
過了一天,醫院還沒法回到正常的場面,住院的鬧,看病的鬧,昨天沒來的病患和家屬今天全來了,必須鬧啊,還有媒體,也跟著起哄,醫生護士們疲于應付,整個醫院都彌漫著一種緊張壓抑的氣氛。
陳又跟周醫生通過電話,知道閻書還在手術室,要過幾個小時才能搞定,他就去超市買東西,想著過會兒去醫院,結果剛把一包衛生紙丟推車裡,背後就傳來一個聲音,“醫生。”
那聲音之後,是一串腳步聲,停在陳又的旁邊,他扭過脖子去看,見到來人,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雖然陳又每天要看好多病人,各方面的問題都有,但是唯獨對這個有印象,一是對方的臉比常人要白,像一塊玉,二是對方說了一個故事。
“是你啊。”
男人的臉上出現意外的表情,“醫生還記得我?”
陳又點頭,“我記得的。”
男人笑起來,“那真是我的榮幸。”
陳又也禮貌的笑笑,他覺得這人的身上有一種氣息,就像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角落裡散發出的潮濕味,裹挾著黴氣。
“你現在好了吧?”
男人面帶感激的說,“已經好了,那次謝謝醫生給我開的藥,很管用。”
陳又哦道,“那就行,你平時多注意一下衛生,飲食方面也別太隨意,不要吃辛辣的,生冷刺激的東西,心情要放好一些,開朗樂觀了,對什麼都好。”
男人沉默半響,就像那次一樣,對著陳又鞠躬,“要是所有醫生都能像你一樣負責,那就好了。”
陳又一不留神就被誇了,有點不好意思。
他負責麼?沒想過這個問題。
最早來這個世界的時候,陳又就想著抓緊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好好滿足一下自己心裡的小變態,後來看多了就沒那麼激動了,有一種看花不是花,看雲不是雲,看鳥不是鳥的感覺。
最主要的是,他家書書最棒,其他人完全比不上。
有人過來,陳又把推車拉到一邊給對方騰出空間,他對男人說,“我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我相信有很多醫生都比我做的好很多。”
“但願吧。”
男人笑著說,“醫生,你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喝一杯咖啡。”
陳又這一刻猛然想起來了,他跟閻書說過的假設,再去看面前的男人,他整個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