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又沒有三歲前的記憶,聽老爸說的,他出生的時候,跟個瘦猴似的,還黑,很醜。
親戚們會在茶餘飯後說說,誰誰誰生的兒子太難看了,臉那麼小,眼睛那麼大,像個小怪物,可怕的呢。
陳又的奶奶是村子出名的媒婆,嘴皮子利索的很,吃什麼都不能吃虧,誰跟她吵架,都能被氣的半死,不管她站不站在理的那一頭,最後的勝方絕對是她。
這麼個刻薄跋扈的性格,卻生了陳又他爸那樣爆一句髒話,都要憋很久的兒子。
兒媳給老陳家添了香火,第一胎就是帶把的,但是孫子長的那樣兒,也確實差,陳又的奶奶面上沒光啊,一旦在外面聽著閒言碎語,上去就罵不算,回家還對陳又的老媽撒氣,不重樣。
反正就是我看你不順眼,你就算不說話,只是呼吸,我都能有法子把你說的狗屁都不是,讓你沒臉活在這個世上,死了算了。
婆媳之間,沒有硝煙的戰爭從未停止過。
陳又的老媽剛生下陳又沒幾天,就被他奶奶趕著下床去田裡割稻子,腰彎下不下來,直接跪田裡了。
當時陳又的老爸在外地打工賺錢,不知道家裡什麼個情況,只清楚他有了個兒子,是個瘦不拉幾的小猴子。
陳又的姥姥鎮上,從親戚那裡聽到了消息,不能忍受自己女兒受那種氣,就把娘倆都接回去了。
誰曉得瘦猴一天天長大,五官長開,小怪物不見了,變成一個俊俏的小仙童。
陳又的奶奶讓陳又他爸去接回娘倆,沒接成。
這下子,又被村裡人看了笑話,陳又的奶奶親自去了一趟,把臉皮往褲子裡一塞,好話說盡了,才把娘倆接回來。
孫子變好看了,誰見了都會從頭到腳誇一遍,陳又的奶奶心裡那叫一個高興,每天都風雨無阻的把孫子帶出去,給大傢伙看,嘴巴都笑歪了。
不知道是不是家裡的氛圍影響的,還是什麼原因,從小到大,陳又都跟姥姥親一些,經常往姥姥家跑,他上初二那年,奶奶病重,快死的時候被放在紅木大椅子上,他就站在旁邊,手被奶奶握著,又鬆開了,他知道奶奶走了,沒哭。
可是在看到他爸哭的時候,他就不自覺的流了眼淚。
說到底,陳又跟奶奶還是不親,包括他爸那邊的親戚,叔叔伯伯和大姑堂兄妹什麼的,都處的很一般,那時候他想過,姥姥還在。
姥姥命運多舛,她是丫鬟出身,年輕時候是個百裡挑一的大美人,跟少爺發生關係走到的一起。
大家族嘛,一個丫鬟想飛上枝頭,多的是辱駡,看見的看不見的阻擾,甚至危及性命。
陳又的姥姥過三關斬六將,在大宅門裡摸爬滾打,幾經生死,好不容易被少爺娶了,結果呢,好日子沒享多久,少爺的家裡敗落,她又得繼續過回苦日子。
更大的不幸在後面,有一天少爺在外面看到一條雙頭蛇,目睹了蛇蛻皮的過程,嚇破了膽,很快就死了。
陳又的姥姥為了生存,不得不嫁給一個瓦匠,也就是陳又的姥爺,之後姥爺做工的時候摔下來死了,外面說她是個克夫的命,克死一個丈夫,又克死一個。
她不在意,嘴巴長在別人臉上,阻止不了的,過自己的就行。
陳又多少都受到姥姥的生活理念,才會活的這麼樂觀,再鬱悶的事,也不會留到第二天。
這次姥姥大壽,陳又問過老爸,要買什麼東西。
陳衛東說什麼也不用買,把未來兒媳帶上,那就是最好的壽禮。
話是那麼說,陳又還是到玉器店給姥姥挑了一塊玉,他記得姥姥有個玉鐲子,寶貝的很,他小時候很調皮,不知道怎麼從大箱子裡給扒出來了,好奇的戴手上玩,不小心就給摔碎了。
姥姥沒說重話,只是把玉鐲子一塊塊的撿起來,拿手帕包住放回箱子裡,抹了好幾下眼睛。
陳又以前沒錢,現在有了,得盡心盡力。
去的前一個晚上,陳又跟老爸說自己上宿舍住,順便收拾收拾東西,其實他去了厲嚴那兒,倒床上就失眠了,在被窩裡翻來覆去,大夏天的,把厲嚴都搞出一身汗。
“你身上有蟲子?”
“心裡有,咬的我難受。”
陳又單手撐著床,下巴抵到男人的胸口,蹭蹭一塊精實的胸肌,“你明天還是別去了吧。”
厲嚴掀起眼皮。
瞧見男人的眼眸裡黑漆漆的,陳又就吞口水,頭皮發麻,他摸摸對方臉上的那顆痣,“姥姥九十大壽,她老人家禁不住嚇,我爸就更不行了,真的,他會接受不了。”
如果陳又帶厲嚴去了,對著滿堂屋的介紹說,姥姥,爸,三姑六嬸七大姨,這是我男朋友,我們早就在一起了,以後是要結婚的,那畫面,哎喲,比案發現場還要恐怖。
厲嚴淡淡道,“我不去,你明天怎麼應付?”
陳又說,“我想好了,實在沒辦法,就找我一下我的同學,我跟她說清楚,她會同意的。”
厲嚴的眉頭輕動,“你要讓同學假扮你的女朋友,帶回去給你親戚看?”
陳又嗯嗯,尾巴不自覺的往上翹,不但沒察覺到危險,還等著被誇獎,跟個智障沒什麼區別,“你覺得我這個想法怎麼樣?”
厲嚴突然笑了起來,“很好。”
陳又一抬頭,臥槽,哥哥你笑的怎麼這麼滲人?他害怕的往床沿挪,“那什麼,我就是隨便想想。”
厲嚴笑著說,“隨便想想都能想出那麼好的點子,認真想,豈不是有更出色的?嗯?”
陳又呵呵呵,“不能夠,我的智商不行,就這樣了。”
厲嚴溫聲道,“過來。”
陳又挪的更快,嘴巴裡沒聲音,眼神倒是非常堅定,就三個字——我不要!
眸色深沉,厲嚴把人往懷裡一撈,欺身上去。
一個多小時後,陳又大張著嘴巴喘氣,已經是一條鹹魚了,大腦裡的水被耗幹,他清醒了些,知道怎麼逃過明天那一關了,“幾點了?”
厲嚴看手機,“十一點。”
陳又猶豫片刻,老爸應該睡了,明早再打電話吧,他往被子裡滑,打啵可以促進雙方的感情,也是解決一切矛盾的基本方法。
但是,啵的時間長了,頭腦缺氧,真的會影響壽命。
陳又用商量的口吻跟男人說,“以後我們親嘴縮短在十分鐘以內怎麼樣?”
厲嚴說,“可以。”
陳又睜眼,這就答應了?簡直像是在做夢,“真的?”
厲嚴嗯了聲,說是真的,隨後就給他一個晚安吻,用時將近五十分鐘。
好吧,就是做夢呢。
陳又完全搞不懂,嘴巴裡就一根舌頭,兩排牙齒,口腔內壁,還有口水,沒別的東西了吧,親個嘴有什麼好玩的,厲嚴為什麼每次都能按著他的後腦勺親那麼長時間,不覺得無聊嗎?
哎,愛上一個親嘴狂魔,也是沒辦法的事。
第二天,六點的鬧鐘響了,嘹亮的公雞打鳴聲從床頭櫃那裡發出,床上的男人眉頭皺皺,他懷裡的少年渾然不覺,睡的跟死豬一樣。
鬧鐘是十分鐘一次,到第三次的時候,陳又從死豬變成活豬,他把手從厲嚴身上拿開,在床頭櫃那裡胡亂揮動,抓到鬧鐘關掉,繼續睡。
邊上響起一道聲音,“快八點了。”
陳又猛地驚醒,一個鯉魚打挺,“衣服呢衣服呢?臥槽,我明明記著是塞腳那頭的啊,厲嚴你幫我找一下我的褲子啊,還有襪子……”
厲嚴靠在床頭,醒來多時,眼底無一絲睡意,他看著少年慌慌張張的掀被子枕頭,在床尾找到皺巴巴的四角褲,連邊都沒翻就撅著屁股,火急火燎地把褲子往腿上套。
大概是套上去後覺得不舒服,少年低頭去看,發現穿反了,就急的罵罵咧咧,模樣可愛。
陳又要急瘋了,他特地定了鬧鐘,想早起給老爸打電話說情況的的,哪曉得一覺睡到那麼晚,他埋怨的說,“鬧鐘響了,你為什麼不喊我?”
厲嚴說,“喊了,兩次。”
“……”陳又凶巴巴的瞪過去,“我不醒,你搞我不就行了?”
厲嚴挑眉,“這樣啊。”
陳又打了個抖,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剛才說話的不是我本人,是平行空間的另一個我。”
厲嚴,“哦。”
哦個屁啊,陳又無意間撇到鬧鐘,上面的時針指的位置是六,不是八,他揉揉眼睛,真不是八,我了個大槽,不帶這樣玩兒的。
一把抓起鬧鐘,陳又氣憤的質問男人,“你不是說八點了嗎?”
厲嚴一派從容,“我說的是,快八點了。”
言下之意就很明瞭了,是快八點,而不是已經八點,是你自己理解錯誤,跟我無關。
陳又,“……”
行,特麼的你真行,可以的啊,陳又撲上去,在厲嚴脖子裡啃了好幾口才消氣,抓抓頭髮給老爸打電話。
陳衛東起的早,在給來福弄早餐呢,騰不開手就開的免提,“又又,你這會兒給我打電話做什麼?”
陳又說今天不能帶女朋友去,原因有三,一呢,他現在是個明星了,一舉一動都被媒體盯著,不能隨心所欲,二來,要是讓哪個親戚把照片放到網上,女朋友會有壓力,很有可能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
最重要的是第三點,公司不准。
昨天陳又接電話的時候,腦子裡是空的,沒想到這些,事後才想起來。
陳衛東把飯盆給來福,他有看網路上的新聞,可怕的很,說什麼的都有,雖然如今這社會,哪個圈都亂,但是娛樂圈的亂法不太一樣,公眾人物在被關注的同時,也要承受相對的代價。
不是只有鮮花和掌聲,還有污穢的言語和惡意的揣測,甚至是人身攻擊。
幾年前還聽說有演員因為輿論換上抑鬱症的,陳衛東歎息,兒子本來就抑鬱,還在吃著藥呢。
沉思了會兒,陳衛東開口,失望已經被掩藏了,“又又你說的也是,爸沒考慮到這上面去,哎,那算了吧,你人過來吃個飯就走,姥姥大壽,不去不合適,你說呢?”
陳又鬆口氣,“嗯好,我會去的,爸,兒媳的事,會有機會的。”
陳衛東說行吧,“你心裡有數就好。”
他也怕女同學被網上的事影響,或者是被周圍的人指點,不願意跟兒子在一塊兒,畢竟誰都不想出個門散步,就被不認識的說三道四。
解決掉這事,陳又就開心的哼起歌,哼的不是《雙截棍》,是最近天天聽的《去年冬天的那場煙火》,他最愛的一首歌的寶座有變換的跡象。
厲嚴抱著胳膊,看少年在鏡子前試衣服,去給姥姥過壽,頭髮都打蠟了,全部抓到後面,露出帥氣的眉目,眼角的淚痣越發清晰,也越發的勾人。
陳又的下半身是條黑色休閒褲,愁的是上半身配什麼,他是個選擇困難症患者,有時候還好,有時候簡直要命,比如現在,明知道時間不寬裕,還磨磨蹭蹭的。
把一件亞麻的襯衫穿上,陳又轉身問旁觀者,“怎麼樣?”
厲嚴撩了撩眼簾,“不怎麼樣。”
陳又脫掉,換上一件白襯衫,整理好領口,再把上面兩顆扣子解開,帥的一逼,還帶點兒搞事情的味兒,“這件呢?”
厲嚴說,“一般。”
陳又不高興的把襯衫換了,在衣櫥裡撥撥,從左往右撥,再從右往左撥,找不出比剛才兩件更順眼的了,就去隔壁撥,這邊所有衣衫的色調都很深沉,清一色的正裝。
尋思姥姥那兒會開空調,陳又拿出一套銀灰色的西裝,也不穿襯衫了,直接把上衣一套,“那這個呢?”
厲嚴的薄唇微微一抿,幾不可查,“難看。”
陳又翻白眼,“你給我挑。”
厲嚴邁步過去,在他那邊挑出一件白t恤,一條淺藍色水洗牛仔褲,上下兩件都非常普通,也很簡單。
陳又黑人問號臉,逗我。
厲嚴說,“你還是個學生。”
陳又無話可說。
他默默的把t恤跟褲子穿上,余光瞥見男人也在拿衣服穿,“你要出門?”
厲嚴語出驚人,“我跟你一起去。”
少年有一個缺點,就是喜歡在碰到棘手的事情時,總想著逃避,再拖一拖,如果沒有一雙手在他背後推一把,或者牽著他往前走,他會一直在原地拖著。
陳又刷地扭頭,臥槽,說什麼呢,你別嚇我,我膽子小。
厲嚴扣上鐵灰色襯衫的扣子,“別緊張,我是以你老闆的身份去,見一見你的姥姥。”
陳又一臉血,騙子,見我姥姥是假的,看著我才是真的,“能行嗎?萬一露出破綻,你知道的,總有些人視力好,心細細膩,連芝麻粒打小的東西都能發現。”
厲嚴把袖口撫平整,逕自往門口走,“再磨蹭下去,你九點前到不了。”
陳又趕緊拽上皮帶,追在厲嚴屁股後面說,“你要是去也行,但是你必須聽我的,我叫你怎麼著,你就怎麼著,還有啊,你不能看我超過五次,也不能對我沒眉來眼去,更不准碰我,曉得沒有”
“你還在做夢,沒醒。”
“……”
“你身上有傷呢,養好了再去吧。”
“不要緊。”
得,反正就是要去,說什麼都沒用。
陳又回家接老爸,說是朋友開車送他們過去。
人情世故這方面,陳衛東懂,他知道是兒子讓朋友送,就客氣的說,“那乾脆讓你朋友別走了,留下來吃頓飯,也就是多一副碗筷的事。”
陳又在心裡歡呼,嘴上說,“我問問吧,他不一定願意。”
陳衛東剛想說不願意就算了,他也就是客氣客氣,話頭到那個點了,沒想到平時懶散的兒子這次辦事很利索,已經拿出手機打電話,還說對方同意了。
他咳嗽兩聲,就這麼著吧,不然還能怎麼辦呢。
下樓的時候,陳衛東看到車裡的男人,他一眼就認出來了,下一刻就去看兒子,刷刷刷就投過去一個“你怎麼不說是你之前那個老闆”的眼神。
陳又回了個“老闆也是朋友”的眼神。
父子倆在車門邊眼神交流,直到厲嚴打招呼,喊了聲“陳叔叔”,這局面才有所改變。
陳又下意識的去副駕駛座,他拉到車門的一瞬間,覺得後面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是他老爸,就嗖地一下收回手,掉頭去後座。
車子離開社區,速度平穩,不快不慢。
陳又癱在皮椅上刷手機,肚子上放著一包拆開的薯片,不時去拿一片塞嘴裡哢滋哢滋,這完全是他的習慣,露出很自然的一面,壓根就給忘了,這個舉動很不適合在他老爸面前表現,會暴露自己。
所以說,智障是無藥可治的。
一路上,陳衛東都覺得古怪,又說不上來具體是哪兒,他也沒聽車裡放的是什麼歌,就聽見了煙火。
到了目的地,陳衛東看到厲嚴去後座,把座椅上空了的薯片袋拿出來扔掉,那一瞬間,他才突然明白了過來。
古怪的地方是車裡的氛圍,沒有一點緊繃,好像是一家人。
陳衛東若有所思,兒子平時是大大咧咧,腦子裡沒有裝那麼多複雜的東西,家裡家外都野慣了,說白了,就是思想簡單,人蠢。
不過,厲嚴竟然能容忍兒子的小習慣,沒有絲毫動怒的跡象。
昔日的上下屬能成為這類的朋友?
陳又的心往上提了幾分,不會吧?這才只是坐了趟車的時間,老爸就已經發覺到問題了?
他抄抄額前的碎發,現在這狀況,怎麼那麼像是他跟厲嚴放了個禮物在老爸面前讓他拆啊,一點點地解開蝴蝶結,再慢慢撕開外面的包裝紙,看一看裡面是什麼玩意兒。
等老爸拆到最後,瞧著是一顆炸彈,措手不及的聽見砰地一聲,爆炸了。
陳又打哆嗦,默默的做了個禱告。
陳衛東走上來,拽著兒子的手臂,讓他後退幾步,“又又,你現在是那什麼娛樂公司的藝人,怎麼還跟厲嚴有來往?他不是你之前實習公司的老闆嗎?”
陳又說,“厲嚴是那娛樂公司的股東。”
陳衛東,“……”
陳又的眼珠子轉轉,朝前頭男人的背影努努嘴,“厲嚴的生意做的大著呢,搞很多投資,我還聽說他的脾氣很好,從來不發火,就我這個公司裡的員工都很尊敬他。”
“而且他那種層面的人,一點架子都沒有,很平易近人,對誰都不會有高高在上的感覺。”
陳衛東哦哦,除了這個,他一時半會兒也不曉得說什麼,總覺得兒子口中描述的,跟他接觸的,不是同一個人。
陳又說,“胡為跟厲嚴認識多年了,是好朋友。”
陳衛東的表情變了變,有一絲驚訝,原來那倆人還有這些個關係啊,他對厲嚴不太瞭解,跟胡為倒是見過不少次,挺穩重的一個晚輩。
既然能跟胡為成為朋友,那厲嚴的為人應該不差。
這麼一理,陳衛東的頭緒更亂了,兒子那智商,就不能跟成功人士打成一片,會被碾壓的,他語重心長,“又又你注意著點,在被人的車上別那麼隨意,沒禮貌,很不像話。”
陳又知道自己犯了錯,他長了記性,“下回我一定注意。”
陳衛東叫兒子別跟上來,他自個走快點,到厲嚴旁邊,“厲先生,又又現在還沒成熟起來,有時候會不知道場合,分不清厲害輕重,要是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對,你可以直接說,不用顧慮他的心裡感受。”
厲嚴說,“他還小。”
陳衛東的腳步頓住,我怎麼聽著這語氣這麼彆扭啊,我是他爸,還是你是他爸?
姥姥的名下有一套房子,是獨棟的三層小別墅,當初她就說明白了,誰給她端屎尿盆,這房子就給誰。
要臉面的都縮著胳膊腿,最後是老大站出來了,說了一些可有可無的話。
現在是他們一家住在房子裡,照顧著老人,其他兄弟姐妹只有後悔羡慕的份兒。
陳又進大門,還以為會有不少人圍觀,畢竟《第五個世界》現在的熱度下不去,還有更高的趨勢,誰知道並沒有,就他老媽的幾個哥哥姐姐,各自領著各自家裡的兩三個人,對他投以友愛的目光。
街坊四鄰一個沒有。
由於陳衛東在路上就打電話把事情說了,未來兒媳不能露面,包括陳又老闆會來吃個飯的情況,提前打個招呼,大家見到陳又,也就都沒多問,只不過在旁邊氣質不凡的陌生男人身上逗留了好一會兒。
陳又的大姨告訴他,說是大姨夫覺得他是公眾人物,回家給姥姥祝壽,這是很值得讚揚的一種舉動,必須要抓住這個機會搞一搞對自己自身形象有利的事,人多了不行。
大姨夫還在昨晚跟其他幾個家庭開會,陳又過來的消息不透露出去,大壽當天也不准任何人拿手機拍照,如有誰這麼做了,就是在給陳又的演藝事業添堵,惹了麻煩,大傢伙都不會原諒。
不光如此,大姨夫還找了職業的攝影師,在大壽後半場,所有人站在姥姥的身後,來一個全家福,再發到網上那麼一宣揚,那肯定會收到很多網友的支持,覺得他孝順。
陳又聽的膛目結舌,大姨夫不愧是多年的無業遊民,看看這腦細胞,太多了。
不管怎麼說,這也是為他好,陳又過去說大姨大姨夫辛苦拉。
大姨說不辛苦,還要說什麼,被大姨夫拉住了。
陳又掐指一算,表弟該高考了,難不成是指望他能拉進演藝圈裡頭來?哎,到時候再說吧,他顧不上別的了,自己的事都沒搞好呢。
左後看看,陳又瞧見厲嚴跟老爸站在一起,和幾個親戚聊天,周圍有兩個女孩子拿筆直筆直的目光看著他,那眼神比天上的太陽還要熱。
陳又去裡屋看姥姥,把玉拿出來,給她戴上。
姥姥九十歲了,稀疏的頭髮花白,身上穿著喜慶的唐裝,精氣神還不錯,她見著玉,就說費錢,說自己是個快入土的人了,不需要戴這麼好的玉,說著就要把玉拿下來,讓陳又退了去。
陳又說退不了,發票都丟了,“姥姥,你就戴著吧。”
“你這孩子,怎麼就給丟了呢。”姥姥握著外孫子的手,“你爸說你談著對象,真有這事?”
陳又說是有在談,“人蠻好的,對我也好。”
姥姥放心了,她用乾枯的手在枕頭底下摸了摸,摸出一個帕子,把裡麵包著的一對金戒指拿出來,佈滿皺紋的臉上泛著慈愛,“這是姥姥姥爺年輕時候打的,真金子,跟現在的不一樣,你收好了,別讓人看見。”
陳又一愣,“姥姥,這個我不能要。”
姥姥說這東西戴棺材裡也沒個用,“你不要,那姥姥就扔掉。”
陳又,“……”
真是的,老媽威脅他的招兒就是在姥姥這裡學來的,如出一轍。
把金戒指塞進外孫子手裡,姥姥歎口氣,“又啊,你那物件今天沒來,也不知道下次姥姥還有沒有機會看到。”
陳又的喉頭微哽,差一點就說人來了,他要是說出自己跟厲嚴的關係,那姥姥這大壽就別想辦了,他真的成了罪人。
老人大壽是個重要的節日,堂屋的牆上掛著八仙慶壽圖,正中間放置著禮桌,上面有壽桃,糕點,水果。
禮桌前面鋪著一塊大紅色的拜墊,在姥姥坐到位置上以後,後輩們就挨個上前行禮,送上祝壽詞,無非就是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之類,話雖老舊,但不會出錯。
吃飯是在院裡,擺了幾桌,陳又大伯給找的廚師,色香味都有。
厲嚴被陳衛東叫到中年人的那桌,“厲老闆,我們上這兒吃,就不跟年輕人湊一塊兒了。”
隔壁桌的陳又聽見老爸的話,嘴角抽搐了一下,心疼他家那口子,明明也是年輕人,一點都不老,他拿筷子夾拔絲地瓜,口感不錯。
陳又一動筷子,桌上的其他人也開始吃起來,沒有放過打量的機會。
明星嘛,名氣大還是小,都帶了神秘的色彩,就連吃喝拉撒都會比普通人多出百倍的關注。
陳又一邊跟大家說笑,一邊留意厲嚴那桌,怕有人眼力勁不夠,出個什麼事。
厲嚴的腕表價值不菲,穿著更不用說,手上的戒指卻是銀的,跟他的氣質格格不入,自然就引起別人的好奇心。
沒過多久,就有人按耐不住的問,“厲先生結婚了?”
厲嚴吃著菜,“嗯。”
有人憂傷有人歡喜。
前者是單身的女同志,後者是陳衛東,他在得知厲嚴已經成家後,莫名的放心。
陳又聽到老爸說“厲先生,我就稱你一聲老弟了”,他差點把嘴裡的菜噴出去,簡直不敢看厲嚴的臉色。
酒席快結束的時候,陳又偷偷給厲嚴發短信,約著在衛生間裡碰頭,“我爸跟你稱兄道弟,那我叫你什麼?叔叔?”
厲嚴把貧嘴的少年扣住,唇壓上去,吃了一嘴的油。
陳又把金戒指給厲嚴看,笑的合不攏嘴,“姥姥給的,你一個,我一個。”
厲嚴親親他的鼻尖,“做傳家寶。”
“我也是那麼想的。”
陳又響起姥姥說的一句話,他帶厲嚴去了裡屋,“姥姥,這是我朋友。”男朋友。
姥姥說小夥子真俊。
陳又給厲嚴使眼色,快叫姥姥,厲嚴喊出聲。
姥姥哎了聲,年紀大了,在堂屋待了沒一會兒就累,要到床上躺著。
陳又跟厲嚴出去時,姥姥忽然叫他的名字,把他一個人留下來了,說了一句話,很突兀,“你爸是死腦筋,想好一件事,得用很長時間,不要急,慢慢來。”
出了裡屋,陳又在心裡犯嘀咕,姥姥不會是知道了什麼吧?比老爸還厲害?應該不至於,他跟厲嚴之後一個眼神交流,沒幹別的。
壽宴結束,厲嚴把陳又陳衛東送回去,他沒多待就離開了。
厲嚴要跟陳衛東當面把事挑明,坐下來談一談,這樣他們也不用偷偷摸摸。
陳又死活不同意,說再等等,等老爸的身體恢復的更好一些,他擔心到時候會發生什麼危險。
厲嚴無法,只好依著他。
這事之後不到一周,發生了一件事。
陳衛東上超市買東西,在路上看到龐一龍,手放在一個男生的腰上,還往人衣擺下面伸。
他以為是男孩子間玩鬧呢,下一刻就見那男生親龐一龍的臉了。
無意間掃動的目光捕捉到一個人影,龐一龍臉上的表情僵硬,很快恢復如常,他把手從男生腰上拿下來,禮貌的喊,“陳叔叔。”
陳衛東提著一個購物袋,滿臉的驚駭和不敢置信,“一龍,你,你跟這位同學,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龐一龍拿鞋尖蹭蹭地面,沒立刻回答,他年後就把自己關在家裡,最近實在是受不了那種變態的念頭,就上酒吧找個人試試,結果發現不行,他不是gay,只是喜歡陳又。
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但是,後者比前者更可怕,他寧願自己屬於前者,那樣就不至於這麼崩潰。
有短暫的瞬間,龐一龍的心裡生出一股惡念,陳又,我把你跟男的在一起的事告訴你爸,你就能和我一樣痛苦了吧。
他的嘴皮子動動,最終還是沒有發出一個音,不想讓自己的兄弟難受。
陳衛東見龐一龍沉默,他一句話沒說就轉身走了。
男生舔著嘴角,“還做不做?”
“做屁啊。”
龐一龍叼根煙,在口袋裡摸了摸,沒摸著想要的。
男生會意的給他一個打火機,“你這類型我挺喜歡的,試試唄,反正我也是第一次,你不吃虧。”
啪嗒點著煙,龐一龍吸上一口,他盯著男生那兩片嘴唇,幾秒後就把頭湊近,剛碰上去,就噁心的側過頭幹嘔。
“靠!”
男生青著臉走了。
龐一龍扒扒頭髮,柚子啊,你把我害慘了。
他蹲在路邊抽煙,把一根煙抽完,下定了決心似的打電話,“柚子,是我。”
陳又在逗來福跟小金玩耍,聽到電話裡的聲音,驚的從沙發上站起來,“你說你要出國了?”
龐一龍嗯了聲,吊兒郎當的笑,“我啊,想出去看看,國外的天空是不是跟國內的天空一樣大,國外妹子的胸是不是跟國內的妹子一樣軟。”
陳又坐回沙發上,“什麼時候走?”
龐一龍說,“下個月吧。”
陳又驚道,“這麼快?散夥飯都不吃了?”
龐一龍調笑,嗓音有幾分渾濁,“散什麼夥啊,我們是一輩子的好兄弟,永遠不散夥。”
陳又抿抿嘴,“一路順風。”
龐一龍笑著說,“陳又,那天來機場送我吧。”
陳又說行,“回頭你把時間發給我。”
他剛跟龐一龍結束通話,門口就傳出鑰匙轉動的聲響,老爸從超市回來了。
陳衛東站在玄關那裡,沒換鞋,也沒別的動作,好像在想著什麼事。
陳又把來福放地上,過去問,“爸,你怎麼啦?”他要陪著去超市,老爸不讓,說還沒老到要人陪的地步,他見再談下去能吵起來,就由著對方了。
“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陳衛東回神,答非所問,“又又,爸看到一龍了。”
陳又的眼皮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
陳衛東把購物袋擱鞋櫃上面,“一龍跟個男同學抱一起,還親上了。”
陳又的心裡咯噔一下,操,還真被他猜到了,怎麼這麼巧,老爸只是出門買個東西,就給撞上了?
老龐那電話,是說明已經想通了吧,那就好,他舔舔發幹的嘴皮子,“興許是鬧著玩的吧。”
陳衛東說,“爸眼睛沒問題,一龍摸男同學的腰,那男同學親他的臉,這要是鬧著玩,那玩的也太大了。”
來福背著小金跑過來,蹭著陳又的褲腿,陳又找著自己的聲音,“現在的年代跟以前不同,都不搞性別歧視的,只要是真心喜歡……”
陳衛東剛端起來一杯茶,聽到兒子的話,他把茶杯往茶几上重重一扣,茶水濺出來不少,“兩個男的,能是什麼喜歡?還不是瞎搞。”
陳又的臉白了幾分,“不是,爸,你不能這麼說,你這是偏見,兩個男的怎麼就不能是喜歡了?我覺得只要沒有妨礙到別人,都不應該被排斥。”
陳衛東冷哼,“好好的正道不走,偏要走歪門邪道,不管父母是什麼感受,會不會遭到周圍人的非議,毀了兩個家庭,這還沒有妨礙到他人?這就是自私!”
陳又的臉更白了。
陳衛東看一眼兒子,察覺出他的異常,“又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一龍跟男同學有不正常的來往?”
陳又說不知道。
陳衛東皺眉,“一龍談了幾個女朋友了,他怎麼會變成那樣的呢……”
哪樣啊爸,喜歡男的怎麼啦,幹嘛用那種染瘟疫的口吻啊,陳又放在沙發上的手無意識的一下一下摳著,他胃疼,喝了半杯水就去房裡了。
因為這件事,陳又好幾天都不敢給厲嚴打電話,也不敢過去,他緊張不安,連來福跟小金都感覺到了,沒有再像往常那樣跟他玩。
陳又瞞著老爸跟厲嚴,加大了藥量,他在外面跟個正常人沒什麼區別,該笑笑,該安靜安靜,但是一個人待著的時候,會胡言亂語,出現幻覺。
他知道是因為自己過於焦慮。
有兩次,陳又都有意在桌上拿著手機看視頻,還給老爸看,裡面放著一個男生向另一個男生求婚的畫面。
陳衛東讓陳又把視頻關掉,“吃個飯,看那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幹什麼?影響胃口。”
哎,爸你說的太直接了吧,你讓我這個基佬心裡怎麼想?陳又咽口水,“爸,好多國家都允許同性戀結婚。”
陳衛東岔開話題,問起他什麼時候交畢業論文。
陳又,“……”提那個做什麼,論文這東西,就不應該存在大學那麼美好的生涯裡面。
他把話題再繞回去,“爸,做人最重要的是開心,這一點你同不同意?”
陳衛東說,“同意。”
陳又說,“那你希望兒子我開心嗎?”
陳衛東說那不是廢話嗎?“爸當然是那麼希望的。”
不等陳又說話,他就說,“爸希望你找到一個心愛的姑娘,早點把婚結了,過著爸媽那樣的生活,再生一兩個孩子,那就更好了。”
陳又什麼話都不想說了,他還是回去吃藥吧,那個管用。
怎麼出櫃就這麼難呢?不是說人生全是坎,都會邁過去的嗎?
他現在都不相信自己能過去了。
要是畢業答辯結束,徹底離開大學生活,老爸還是對同性戀這麼抵觸,只能交給厲嚴來想辦法了。
有時候,有的事,該來的還是會來,防都防不住,老天爺頑皮的很,就要看到你露出崩潰的表情,你完全不能拿它怎麼樣。
那天陳又拍廣告拍到一半,胡為跟他說厲嚴來了,他就去胡為的辦公室。
乍一看是三人在裡面,其實陳又跟厲嚴去了小間的休息室,胡為在外面喝茶抽煙看雜誌。
有個人在門外,陳又不敢大叫,就咬住厲嚴的肩膀,跟他在休息室裡炮了一炮,這一炮就壞事了,之前還能忍,炮完之後完全忍不住相思的念頭。
厲嚴的車照例停在社區後門,陳又偷偷摸摸去找他,結果就被跟在後面的陳衛東看個正著。
當時車窗降下來,陳又跟厲嚴親嘴,陳衛東就在不遠處看著。
很久以後,陳又都忘不掉那個場景,老爸看過來的眼神,在那一刻,他是個不聽話的孩子,墮落不堪。
陳衛東昏倒了,送去急救室搶救。
最不想面對的結果還是發生了,毫無防備。
陳又把自己關在衛生間,一下一下撞著牆壁,額頭的血越來越多,他渾然不覺,只是重複著喃喃,“怎麼辦……怎麼辦……”
厲嚴聯繫了腦科專家,他通過監控知道少年在衛生間,當下就踹門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