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人眼含煞氣,身上還有股子駭人的狠勁兒。只嚇的院子裡幾個幹活兒的婦人哆嗦著躲進幹活的屋子,倒是何氏跟林月娘開了門問幾個人怎麼回事兒。
其實她倆也怕啊,可正屋裡李青暖可是在哄著小球兒吃飯。這丫頭最近在斷奶,因為添了輔食好幾天不怎麼吃東西了。好容易今兒李青暖弄出了用米油餵養的法子,才好了一些。要是這些人一進屋,只怕的嚇壞了小丫頭。
不過她們顯然是多慮了,因為李青暖已經抱著正折騰的歡實的小球兒走到了大門口。而小球兒看到這群人的裝扮,不僅沒有嚇得哇哇大哭,反而一直拍著小手咿咿呀呀的沖人家說話。
門外的幾個漢子也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了,尤其是看到那個奶娃娃沖著他們又揮手又伸胳膊的模樣,竟然讓他們這幾個在軍營裡野慣了的漢子有些手足無措。
「幾位軍爺,我家男人不在家。這院子裡也都是婦人,想必你們也不好進去。如果沒急事兒,就等我家男人回來再說。要是有急事兒,你們不妨跟我說道說道。」李青暖把小球兒遞給月娘,讓她抱了回屋。現在月娘正在說親,實在不合適戳在這些不知打哪來人的跟前。
為首的漢子咳嗽了兩聲,捏了捏手裡的大刀有些歉意的說道,「本來該通過裡正來請你們,可村裡人說裡正今兒不在。我們將軍也是急著回雲州,這才讓我等來請田家兄弟,想商量一下給雲州供應掛麵的事兒。」
一聽是這事兒,李青暖心裡才算松了口氣,不是來找茬的兵痞子就行。可雖然瞧著他們也不像是說假話的,她也不敢隨便讓人進院子。
來人也看出眼前的婦人心裡有忌諱,趕緊從馬鞍上掛著的公文袋裡取出一分蓋了公章的文書遞過去。
李青暖連猜帶蒙的看了一遍,又用手擦了擦蓋印的地方,仔細辨別著,才算是信了他們的話。趕緊叫了在砍木柴的大山兄弟去找自家男人。
跟官家談事兒,田鐵石兩口子心裡也沒個底兒。好在裡正得了信兒,匆匆忙忙的從鎮上趕了回來,又陪著田鐵石兩口子去了縣裡大衙。
裡正的身份雖然不高,但他能這麼多年經營著潮河溝,上邊引得縣鎮兩級衙門誇讚,下邊又能得了莊稼戶們的尊敬,除去本身的能力,這為人處世卻也是難得的圓滑。
一路上,他不斷提點著李青暖兩口子見了貴人千萬別用倔驢脾氣頂撞。因為擔心倆人得罪貴人,他還說了不少嚇人的話。直到田鐵石都有些惶惶了,李青暖才忍不住說道,「就算是雲州的將軍大人,也不能不講理,我可是聽說書的先生說,皇家每年都發佈告訓誡各位大人不能強取豪奪不能欺壓良善……這生意做得成是好事兒,要是做不成,難道他還能活剮了我們夫妻?若真要逼著我們砸鍋賣鐵的給他送貨,卻分文不給,我少不得去京師拼一拼命。」
誰知就那麼巧,說著話的時候,之前為首的軍爺拿了水袋過來,一字不落的把那小婦人牢騷的話聽了個完整。
「幾位放心,將軍並非無理之人。不過此事涉及頗深,還請幾位一會兒謹而言之。」來者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但從嘴中瀉出的話卻帶了不悅跟冷意。將軍身在高位,加之與京師的關係,早已成了少不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若這婦人這番話被傳出去,誰知道會引起怎樣的紛爭。
李青暖說人壞話被人抓包,心裡也是尷尬的很。不過瞧著人家沒有追究的意思,她到底也沒再說啥。不過瞧著這名兵爺的神態跟話語,是個正直的,想必能被他維護的將軍人品也壞不到哪去。
到了縣衙,有人直接把他們引到了後堂。
李青暖拉了拉田鐵石,然後倆人隨著裡正一起行禮,誰也不敢亂看一眼。
她聽說古代有一種以下犯上和褻瀆聖顏的罪名,就是說有人偷看了上位者的容易,被扣上藐視的大帽子。雖然將軍不是皇帝,可誰知道這屋裡會不會有啥他們老百姓不適合看的場景?
「行了,今兒讓幾位來是為了這掛麵的事兒,」雲將軍雖有威儀,但對於良善之人倒也不太苛求規矩。見來者面容憨厚,小婦人也頗有些直爽的意味,想來這是個有主見的,所以他揮手讓人備了座椅。
他把手裡研究著的掛麵放到桌上,這東西相比於其他的糧草更易攜帶烹煮,而且保存時間還久。若是能在軍中普及,倒是好事一樁。
「將軍大人,小婦人知道您平日裡日理萬機,所以也不麻煩裡正再中間調和傳話了。索性直爽的說了,您是想要買下掛麵的法子,還是要讓我們供應掛麵?」
聯想到去傳話的人說他家將軍時間緊迫,李青暖乾脆就直說了。其實她也是估摸著這位將軍不是拖拖拉拉之人,尤其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根本是懶得跟他們兜圈子。
見李青暖這麼不懂禮數,將軍親隨忍不住呵斥一聲,這一聲呵斥直接把椅子上的裡正嚇的跪倒了地上。也只有站在媳婦一邊兒的田鐵石來回看著倆人,一聲不吭。自家媳婦說啥都是對的,將軍算個啥,天大地大不如媳婦閨女大。
雲將軍挑眉,他倒是沒想到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小婦人有這麼大的膽子。不過不可否認,她的確說在了點子上。
「買下方子要如何?你們供應有要如何?」
「要是買下方子,只怕是斷了我們的一門財路,價格上自然要好好商量斟酌。若是供應,我們作坊的量只怕有些為難,但將軍要是想做試點,我們每個月供應兩千斤掛麵還是沒什麼問題的。」李青暖心裡盤算了一下,快速計較出兩條路的可行性。
談生意的事兒,自然不會雲將軍親自詳談。接下來便是他自軍中帶來的賬房跟李青暖掰扯起來,算盤打的還劈裡啪啦的一個勁兒作響。相較于賬房先生來回撥弄算盤,李青暖倒是淡定的多,她心裡用阿拉伯算子跟乘法口訣默算一番,得出的結果不僅快了許多,而且跟對方相差無幾。
本朝的軍隊糧草大多是戶部調配,但也留有一定餘地。就如各州縣也都會儲備些用於解決糧食問題的官銀,一來是為了不時之需,二來便是皇上所言若一州得了可以減輕國庫負擔且利於各處軍隊作戰的法子,都可先用此項專銀運行一段時間。如果法子適用,則有各處將領與州衙官員共同將記錄送報京師勘驗。在帝王決斷後,或棄之不用,或推而廣之。
如今雲將軍看重的便是這掛麵之事。
兩方你來我往的算了半晌,隨著賬房先生額頭滲出的冷汗越來越多,幾人終於談攏了,先以每月兩千斤掛麵供應。每兩個月,雲州會派專人來收購。至於結帳時間,則是自定下契書公示後的當日算起。
這也算是先付款後收貨了,倒是便宜了自家。李青暖笑眯眯的收攏了剛剛算帳用的紙張跟沾了鍋底灰的高粱杆。到現在都不會用毛筆,她也是無奈的很。
生意談成了,還打著哆嗦覺得跟做夢似得的裡正才帶了倆人出了縣衙。可還沒等他們上了牛車,就見剛剛的賬房先生追了出來。
原來他是想學李青暖那份算帳的手藝。剛剛他看過這婦人的手記,可任他學富五車在將軍身邊做了幾十年賬房先生,都沒看懂那塗塗畫畫的寫的是啥。可偏偏這婦人對著那些鬼畫符極快的算出了各項費用,只叫他心裡癢癢極了,恨不得拜了這婦人為師,只求學了那些算法。
李青暖挑眉,這不過是乘法口訣跟加減乘除的運算方法而已,撐死了還用了點借貸記帳的法子。她臉再大也不好意思跟人說那是她能力卓然啊。
「這法子也是我跟一個走雜耍的老嬸子學來的,你若想學,我就跟你簡單說說,不過這法子也只能用於自己默算跟對賬。是上不得賬本檯面的。」
本朝的記帳方法其實屈居於單式記帳法跟複式記帳法之間,具體的許多項目還有些混沌不清。若這個賬房真弄出一本借貸賬本,只怕會招了人的眼。
一聽這小婦人沒有藏私的意思,賬房先生當下拱手致謝,又馬不停蹄的回了府衙去請示自家將軍。
最後,路上停步張望那一路高頭大馬排場的人,都會瞧見牛車邊上坐著個身著玄色長袍的男人仔細的在懷裡抱著的書冊上記錄著什麼,然後還時不時的發出幾聲欽佩的驚歎聲。
田鐵石對媳婦的做法毫無異議,不過他也擔心路長顛簸,小心讓媳婦靠在自己身上。
等到了潮河溝,賬房先生對李青暖是千恩萬謝,連連作揖。他這一趟跟著將軍奔波倒是值得的,如今是學了東西還得了田鐵石這個漢子當兄弟。這兩口子,還真是性子好又會來事兒啊。
等送他們的軍爺摔了馬鞭飛馳而起,一院子幹活兒的婦人才忽的聚到李青暖身邊兒。現在田家作坊可是她們的財神爺啊,要是出了麻煩,那以後各家都得少不得進項。
而聽說李青暖惹了麻煩的魯大娘可是帶了閨女踩著點來了,一見她疲憊的模樣,當即抬手掩去了嘴角的笑意,扯著嗓子拉著閨女進了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