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滿滿的一大杯酒,墨橋生的面色白了白,他奮戰了一日一夜,幾乎滴水未進,只來得及勉強咬了兩口麥餅。
此時腹中饑餓,又失血過多,實在不適合飲酒。
他怕的是自己一時喝醉了出醜,丟了主人顏面,引來禍事。
但他並無拒絕的餘地。
他恭恭敬敬的上前,接了李文廣的酒,跪著一飲而下。
又接過主人華宇直所賜的酒,叩謝飲盡。
然後是漢中太守韓全林,雲南王袁易之……
程千葉坐在位置上,看著那位正在飲酒的年輕奴隸,他周身那種漂亮的蔚藍色,逐漸變得沉重起來,一股濃厚的紅紫色不斷升起縈繞期間,顯得壓抑而痛苦。
他接過酒杯的左臂微微有些不自然,帶著點輕輕的顫抖,左肩皮甲下的黑色衣物,滲透出一片水跡。
不,那應該是血跡。
程千葉想起那城牆之上紮進他肩膀的長矛。
墨橋生飲下來自於雲南王袁易之的賜酒。
果然就覺得頭暈眼花,腹中翻滾了起來。
又見著一位年輕的侯爵,在向他招手。
墨橋生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
但他不敢懈怠,拖著發軟的腳步來到桌案前,匍地行禮,接過年輕的晉越侯遞過來的金杯。
酒入口中,墨橋生突然愣住了,酒杯中裝的不是酒,而是一杯香醇乳白的牛奶。
他詫異的抬起頭,看見那位少年公子模樣的晉越侯悄悄衝他眨了下眼。
墨橋生低下頭,不露聲色地慢慢喝下這杯溫熱的牛乳。他感到那隱隱刺痛的胃,被這股熱流輕輕的撫慰了一番,慢慢平復了一些。
他多磕了一個頭,帶著心中的感激,默默的退回自己的位置。
阿鳳在領賜了雲南王袁易之的酒之後,就被留在了桌案邊。
阿鳳一反平日裡冷冰冰的模樣,展露明媚的笑容,溫順地跪坐在袁易之身邊伺候。
袁易之眯起魚泡一樣鬆垮的眼睛,伸出那蒼白臃腫的手捏起阿鳳的下巴:「諸公不曉得,有時候再嬌妍柔媚的美人,都比不上這種在戰場上賓士的野馬,老夫覺得征服這樣的野馬,才是吾等英傑最高的享樂。」
阿鳳毫不抵抗,笑容滿面的低下頭去。
眾人哈哈大笑。
李文廣略有不快,卻也不當一回事,沒有多言。
漢中太守韓全林吹捧道:「袁公高見,弟等皆不能及也。」
威北候華宇直招招手,示意阿雲到自己身邊。
阿雲一臉慌亂,手足無措地跪坐到主人身側。
華宇直心中不悅,狠狠地在他腿上掐一下,嚇得阿雲面如白紙。
墨橋生跪在自己的位置上,儘量的低下頭,他緊緊拽著雙手,知道有一道猥瑣的目光正打量著自己。
漢中太守韓全林坐在酒宴之中,撚著鬍鬚,像是評估著一個貨物一般,饒有興致的打量著跪在門邊陰影處的他。
不要叫我。不要叫我的名字。
他不由想起幼年時期,縮著身體在帳篷外等著哥哥出來時的情形,那像怪物一般昏暗而破敗的帳篷中,傳來哥哥痛苦的哭聲,好像永遠沒有止境一般。
這些年我拼勁全力,就是為了避免落入這樣的境地,難道還是躲不開!避不了!
他痛苦的想著。
這時他聽見了一個聲音在叫他的名字:「墨橋生,到這邊來。」
他不知所措地抬起臉,看到一張年輕而溫和的面孔,微微笑著向他點頭示意。
是剛才遞給他一杯牛乳的晉越公。
墨橋生來到程千葉身邊,他匍匐在地上,把自己的額頭緊緊的貼在手背。感到自己心中不由自主的放鬆了一口氣。
難道只是因為這位貴人溫柔一些,你便能欣然接受這樣的恥辱了嗎?墨橋生在心中唾棄了一下自己。
他聽見額前的地面響起輕輕的一個聲音。
墨橋生抬起頭,他看見自己眼前的地毯上,擺了一個黑漆的託盤。
那位晉越侯,並沒有看向他,只是笑盈盈地看著眼前的歌舞表演,嘴上隨意和臨座的韓全林應酬著。
似乎對身邊的這個奴隸毫不在意。
但那光潔漂亮的手,卻隨意的端起桌上的一個青釉瓷碗,貌似不經意的順手擺在了他眼前的託盤之上。
那精緻的瓷碗中盛著熱氣騰騰的人參雞湯,散發出一股誘人的奇香。
貴人這是什麼意思?
墨橋生不敢亂想,也不敢亂動。
但他的身體比大腦更誠實的說出自己的**,肚子發出了咕嚕嚕一聲響。
「威北侯的歌舞姬卻是調教得好。」
「甚是,甚是。」
這位晉越侯側著身子和臨桌的人說話,他的左手卻從廣袖中伸出來,在墨橋生面前的託盤上微微點了點。
墨橋生驚疑不定地跪直了身體,捧起這個碗,小心翼翼地喝進口中。
他覺得從未喝過如此美味的東西。
那帶著濃濃肉香的雞湯,輕輕刷過自己的咽喉,他幾乎忍不住的想要歎息一聲。
特別是湯中帶著一股他沒有體驗過的中藥味,
強勁的藥力瞬間就鑽進了四肢百骸,讓他流失的體力凝聚了起來。
墨橋生一口氣喝完了這碗湯,他愣愣的把空碗放回盤子,有些無措,還來不及想該用什麼行為來表達感謝。
一個裝滿點心的青花碟子又落在他的面前。
那持碟的手鬆開來,在他眼前微微一抬掌,示意他繼續吃。
於是墨橋生在一種恍惚的狀態中,吃下了一份又一份從未接觸過的美食。
酒宴接近尾聲,許多人喝得熏熏然,那些身份地位崇高的貴族,卻開始猥瑣的當場便對身邊的侍從動手動腳。
場面逐漸污穢了起來。
袁易之摟著阿鳳的腰,哈哈笑著往外走。
威北侯卻有些不盡興,他身側的阿雲跪在地上面色慘澹,渾身瑟瑟發抖。
「你跟我來一下。」程千葉站起身來。
墨橋生頓了一下,慢慢站起來,沉默的跟在她身後。
到了程千葉的帳內,隨侍的呂瑤和蕭繡解開墨橋生的皮甲,把他全身上下仔仔細細的搜查了一遍。
但沒有脫下他的布衣,這是留給主公享受的樂趣之一。
他們反剪墨橋生的雙手,用牛筋緊束在身後。把他推在床上,方才雙雙退出帳外。
墨橋生知道這是為了防止暗殺和預防他不識時務時的反抗,是保護貴人安全的常規手段。他默默的忍受了,沒有抵抗。
程千葉托著一個鐵盤進入帳篷的時候,就看見那個奴隸垂著頭,坐在床邊。
他的雙手被反剪在身後,面色一片木然,毫無表情。
但程千葉知道他心中此刻正攪動著狂風驟雨,那本來一片寧靜的蔚藍色,正像是暴風雨中的大海一般,卷起驚濤駭浪,海面上湧起一層層死氣沉沉的灰黑色,顯示著這個靈魂的主人處於悲哀和認命的痛苦情緒之中。
程千葉幾乎都不忍心看下去,她關閉系統,寬慰他道:「別害怕,我不對你做什麼。」
程千葉知道這沒有什麼說服力,因為自己並不想解開束縛他的繩索。
雖然喜歡他身上帶著的漂亮色彩,從而對他有所憐憫。
但在這樣一個武藝高強的陌生男子面前,自己的安全還是勝過的一切的。
她把手中的鐵盤放在床頭,命墨橋生躺在床上。
墨橋生看著盤子上擺放的剪刀、鑷子和一些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心沉到了谷底。
在楚懷館的那些年,他深知有些貴人,面上看起來斯文俊秀,但卻有著不為人知的癖好。
綠袖,便是接待了這樣一位客人,便再也沒有從床上起來。
事已至此,越是反抗,傷害越大。
他閉上眼,緊崩著下顎,躺下身去,慢慢的把修長的雙腿挪上這張柔軟的床。
冰涼的剪刀伸進他的衣領,剪開他的衣物,他忍不住顫慄著,滾動了一下喉結。
也許我的人生就此結束了,他悲涼的想。
程千葉剪開墨橋生胸前的衣服,小心的揭開那被鮮血浸透了的布料。
果然看見那結實的肩膀上,有一個猙獰恐怖的血洞,猶自往外滲著鮮血。
血液染紅了整片肩頭。
宴席之上,當墨橋生在自己身側俯身叩首的時候,程千葉清晰的看見他的脖頸之下透著一片鮮紅。
但他是別人的奴隸,自己也不好過度關懷引人注目。
本來程千葉想給他些食物,便放之不管。
但酒宴臨近結束之時,看著那片楚楚動人的蔚藍色近在眼前,只因為一點點的食物,便滿滿洋溢起代表感激之情的嫩黃綠色。
程千葉終究還是覺得不忍心,找了個藉口把他帶回帳內。
至少給他包紮一下,她對自己說。
墨橋生緊閉著雙眼,然而想像中的痛苦久久沒有出現,反而是一條溫熱的毛巾,覆上了他的肩膀。
他詫異的睜開了眼,看見那位晉越侯,親手在溫水中擰乾了一條潔白的面巾,正為他清理身上的血漬。
也許這位大人生性喜潔,不喜歡我這樣滿身血污。要親自清理乾淨了才開始。他這樣對自己解釋。
他看著這位侯爺,用鑷子夾起一塊浸泡了烈酒的紗布,溫和的對他說:「會很疼,你忍著點。」
高濃度的酒精給傷口帶來一陣刺痛感。
這算什麼疼,墨橋生在心中想道,作為一名經常受傷的戰士,他知道,重傷之後,如果有機會用烈酒衝洗傷口,那存活的概率會大很多。
但是基本沒有奴隸有資格享受這種奢侈的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