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出手大方, 給楚虞陪嫁的莊子稍稍一修葺就是一座富麗的宅子。
容庭許是從那次替李悵辦事就生了要將楚虞接到這裡安胎的想法, 連花花草草都栽好了,弄的烟火味兒十足, 一點都不像沒人來住過一樣。
這莊子空氣清新,很有靈氣,就連鄒幼都忍不住多吸了幾口氣,之前被折騰的亂糟糟的心情都一掃而空。
她與青陶相視一笑,總算是太平了。
楚虞在這兒的日子很是清閒, 平日裡就跟青陶下下棋, 坐累了就起身澆澆花,小臉都被這清靜日子養出肉來了。
可偏偏好景不長, 懷胎七月時她便真真開始孕吐了, 和這次孕吐相比,之前都只算小打小鬧。
容庭原本還怕她饞吃的多,現在是一見她放下筷子就緊張兮兮,不停在她耳邊念叨著哄著,楚虞就是吃什麽吐什麽,吐到後面一拿起竹筷手都發顫。
後厨的厨子也換了一匹又一匹,徐媽媽的幾個偏房也全然不管用,她肚子裡這胎仿佛是急著出來似的,成天成天的折騰。
楚虞吐的兩眼通紅,容庭還拿著小碗在她跟前站著,那濃鬱的鶏湯味兒聞的她又是一陣吐。
可她午膳已經沒怎麼用,這關鍵時候肯定不能餓著, 容庭便將勺子擋在她嘴邊說著哄騙小孩的話︰「乖啊,再喝一口,就一口。」
楚虞緊緊抿著唇,垂眸盯了那勺子一眼,嘴沒張開,倒是抽噎了兩聲,眼泪流了下來。
容庭嚇了一跳,忙將瓷碗擱下︰「怎麽了怎麽了,怎麽還哭了?」
楚虞別過臉,抬手擦掉臉上的眼泪,也覺得自己有些矯情了,搖搖頭,哽了兩聲道︰「難受,吃不下。」
容庭眉頭緊緊蹙著,也沒逼著她吃,嘆了聲氣,扭頭吩咐青陶叫厨房做碗粥過來。
沒營養是沒營養,好歹能頂飽。
楚虞悶悶的坐在床榻邊,這近一個月她便沒怎麽笑過,之前還有興致拉著青陶下棋,現在就連容庭跟她說話她都時常走神,偶爾回過神來,也只是無關痛癢的應兩聲。
容庭看了她一眼,便也在她身側坐下了,捉著姑娘的手放在腿上︰「再有兩個多月,濟安寺的薔薇就開了,到時候我帶你去,好不好?」
楚虞面上微微一動,眸子微微抬了一下,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容庭看她這樣實在心疼的不得了,握著姑娘的手愈發緊了些︰「別怕。」
楚虞低頭抽噎了兩聲,將頭抵在男人胸口。
她是有點怕,月份越大越害怕,尤其是這一胎懷的實在鬧騰,鬧的她吃不下睡不好,每日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三月天還微寒,楚虞裹著件白色小襖,坐在庭院裡打瞌睡,不知什麽怪毛病,她一沾床就清醒,反而坐在外頭吹冷風便困的很。
青陶與鄒幼這段日子緊張的很,離産期只有兩個月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小公子便會從夫人肚子裡蹦出來,她們可得仔細看著。
楚虞正半夢半醒間,忽然腹部一疼,她蹙了蹙眉頭,幷未放在心上。
徐媽媽說是孩子在肚子裡踢她呢,不礙事。
可楚虞這眉頭還沒來得及鬆開,腹部又是劇烈的疼痛,疼的她不得不醒過來。
姑娘臉上有些不知所措,不是還有兩個月…
「青、青陶…」
她說話的聲音都在發顫。
青陶楞了一下,聽出了她話裡的异樣,神色一下嚴肅了起來,繞到楚虞跟前俯身問︰「夫人怎麽了?可是哪裡不適?」
楚虞顫巍巍搭著青陶的手站起來,腹部的疼痛感愈發劇烈︰「去請徐媽媽過來,快…」
青陶與鄒幼皆是大駭,鄒幼跑去請徐媽媽時,青陶還在後頭喊著讓她去請公子。
容庭這會兒正在後厨搗鼓著,楚虞吐的實在厲害,他也只能乾著急,便自個兒上手熬粥,總覺得這樣她能多吃點似的。
一衆厨娘在後頭戰戰兢兢的,一會兒聽到碗碰在一塊的聲音,一會兒聽到鍋裡滋滋的響聲,想勸的話憋在喉嚨裡,又咽了下去。
另一頭鄒幼氣喘吁吁的跑過來︰「公子,公子!」
「夫人好像、好像要生了!」
乓的一聲——
綉娘門心驚膽顫看了那麽久白瓷碗終於還是落了地,碎成了渣。
容庭一路狂奔到院子裡,氣還沒喘勻,就見徐媽媽扶著楚虞一步一步龜速的來回走。
容庭疾步上前,楚虞哭著扶著肚子︰「疼…」
徐媽媽勸道︰「夫人再多走幾步,多走幾步…」
楚虞只好咬咬牙,抽噎的聲音都一幷咽了下去。
容庭在一旁乾著急的恨不能替她將這幾步路走完。
好不容易進了屋裡要生産,容庭又被楚虞給趕了出來,坐在門外聽著屋裡裡,姑娘一聲聲哭喊,心都揪在一塊。
青陶與鄒幼進去照看,兩個丫頭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饒是冷靜的青陶都不由手忙脚亂的。
楚虞這胎難生,兩個時辰過去,天都要黑了,硬是沒能生下來。
眼看著一盆盆血水端出來,走在鬼門關的仿佛是容庭。
容庭垂眸盯著地上長長的影子看,拳頭握緊,唇角也抿的緊緊的,就連額頭上的青筋都十分凸出。
至少路臨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樣子。
路臨沒敢上前,當初先夫人沒了的當日,路老爺子告知公子時,公子便是這樣一副駭人的神情坐在路家大宅門外,一聲不吭。
忽然,屋裡徐媽媽的喊聲一滯,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嘹亮的啼哭聲。
男人瞬間抬起頭,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流光溢彩。
路臨也隨之鬆了一口氣。
容庭推門進去時手都還是抖著的,看床榻上的姑娘沒有半分生氣的躺在那兒,心跳仿佛停了一瞬。
徐媽媽抱著剛出生的小公子︰「夫人這是虛了,叫厨房做些補氣血的,休息三兩日便能緩過來,公子莫要著急。」
容庭沒應,伸手撥開姑娘沾濕的幾縷青絲︰「林楚虞。」
他低頭在她額上輕輕落了一吻,男人唇間冰凉,像是被雪染過的似的。
徐媽媽將洗乾淨的小公子抱給容庭看︰「公子您瞧,小公子長的同您可真像呢。」
容庭偏頭睨了一眼,剛出生的孩子皺巴巴的,哪裡能瞧得出像誰。
但父子間仿佛有一種奇妙的引力,原本哭聲震天的小子在容庭看過來的那瞬間緩緩收了聲,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容小公子嘴裡還吐著泡泡,一臉好奇的模樣。
容庭看了幾眼便讓徐媽媽抱下去照看,回頭又在姑娘臉上流連了許久。
握著她的手感覺到溫度,這才慢慢放下心來。
楚虞這一覺足足睡到了半夜,容庭被這她這突如其來的早産驚的全然沒有睡意,就坐在床邊一眼不錯的瞧著她。
真好看。
其實自打林楚虞剛進容家門,尚未完全長開時他便知道這是個美人。
可那時他放不下對容家的怨恨,對誰都惡意滿滿,即便是個命運多舛,同他一樣可憐可悲的小姑娘,他也未生出幾分同情來。
一開始有想娶她的念頭,也僅僅是喜歡罷了,而容庭這個人對自己喜歡的東西執念頗深,既然看上了,便一定要得到。
他也知道娶了她就要對她好,但他未曾想到自己真能在林楚虞身上栽的這麽徹底。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他也不知道。
楚虞眉頭蹙了蹙,睡夢中只感覺臉頰被粗糙的指腹細細撫摸著,沒等她清醒過來,乾澀到泛白的唇就被覆上。
濕漉漉的。
楚虞動了動眼皮,惺忪的雙眸睜開時正好撞進容庭眼裡,男人頓了一下,沒起身,親吻的動作反而更大了。
原只是想給她潤潤唇,現在直接撬開牙關,細細舔弄了一番。
不過他也沒多加流連,很快就離開了姑娘的唇,只是身子却沒退開半步。
這麽四目相對半響,容庭直起身,抬脚去桌邊倒了盞熱茶,小心將她扶起來︰「喝點水,潤潤嗓子。」
楚虞嗓子真啞了,聽話的小口小口抿著杯沿,然後才問︰「孩子呢?」
「徐媽媽照看著,別操心。」
他說罷,又補了句︰「是個男孩。」
聞言,楚虞輕輕扯了扯嘴角笑了下,虛弱無力的抬手捏了捏容庭下巴,委屈的小聲說︰「我嚇死了。」
容庭瞳孔微縮,不敢太用力的抱住她,緊張了一天的心情直到剛剛才有所緩和,男人聲音低啞︰「我也嚇死了。」
「我想看濟安寺的薔薇。」
容庭將人壓進自己懷裡︰「看,帶你去看。」
姑娘沉默了許久,容庭以爲她是太累了,二人就這麽抱著,誰也沒動一下。
忽然,姑娘哽了一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十分扎耳。
「你以前怎麼那麼壞啊,我也沒惹你,還處處想躲著你,你老針對我,害我被人笑話。」
容庭眼皮一跳,沒想到她會翻舊賬,但憋了半響,也無從解釋。
以前的那個容二公子,就是壞啊,壞的沒邊兒了。
他將姑娘從懷裡拉出來,捧著她的臉,親了親被眼泪劃過的臉頰︰「我賠罪。」
楚虞哭著哭著打了個嗝,她頓了一下,楞住。
容庭被她這模樣逗笑了,捏著人下巴含笑道︰「哭多了傷身啊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