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過隙,光陰彈指一瞬,四年時光過去。
研獸峰後山,前一刻明明萬里無雲、碧空如洗,下一刻卻雲氣翻滾,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而且這雨還很不尋常,隨著水珠落地,或打在葉片上,會蒸騰起一縷縷若有似無的白芒。
迷濛的雨霧中央,卻有個白衣青年獨自站立,斜風細雨沾衣不濕。
只見青年揚起繡著祥雲白鶴暗紋的衣袖,寬大的織物彷彿筆擦抹去低空的陰雲,頓時雲開霽日、藍天重現,一道霓虹環繞著晌午驕陽,昭示著這裡曾經下過一場小雨。
「原來煉氣巔峰就是這種感覺……」
斂起袖袍,青年附身溫柔地伸手拂過地上翠綠的植物幼苗,碰到個別植株還會伸出凝脂白玉般的手指,夾起葉片凝神細看,根根分明的睫毛尖上帶著點兒水珠,隨著眼瞼開合折射出與空中彩虹一般的色澤。青年五官柔美、天生笑唇,但眉眼間卻透出中遠離紅塵的清冷感,矛盾的感覺糅雜在一起卻恰到好處,讓人見之難忘。
這青年不是別人,正是在研獸峰後山看管藥園的印青。
幾年來,印青的身骨徹底長開,早就褪去了少年的青澀稚氣,成了面如玉冠的挺拔青年。
當初跟著研獸峰蘇無思離開時,印青本以為謂藥園只是蘇無思隨口編造的,沒想到到了山門,那個行動詭異莫測的峰主真的把他往研獸峰後山一扔,從此不管不問,竟然一副履行懲戒的樣子。而且後山的確一個藥園,裡面的靈藥不是給修士服用,而是給靈獸服用的,說白來就類似凡人給牲口種飼料的地方,所以印青這種不懂藥理的門外漢倒也能管。
於是印青在牲口田裡一呆,就是四年之久。
不過,印青很快就發現蘇無思應該是用曲線方法提升他的修為,藥園中的靈氣相當充沛,而為了灌溉草木印青又不得不定期施展水屬性法術。
可謂功法雙行,修煉不誤。
唯一苦悶便是太過寂寞,人跡罕至的蒼茫之顛只有天、地和他一人,甚至因為周圍有結界,山脈的鳥獸都無法進入藥園,僅有一頭運送靈草的青牛出入,平日與印青相伴的活物只剩在春夏秋冬中枯榮的草木。
印青預想過苦修難熬,卻沒想到竟然如此痛苦。
以前印青不愛和其他弟子扯上關係,總在閉門苦練,給人一種完全不怕獨處的印象。但其實當年他有妹妹銀鈴,主線劇情開始後又有楚江相伴左右,再不濟也還有個話嘮系統,所以從沒覺得身邊安靜過。可是在看管藥園的四年裡,連系統都沉默了,簡直就是真*寂寞如雪。
閒暇時,印青偶爾會在心裡召喚下系統,卻始終沒有回音。
自從那次主峰上楚江捨命墜崖,系統忽然說自己『錯了』以後,似乎就再也沒開過口。所幸除了失聲,半身管理系統的其他功能還能使用。於是印青在修煉、打理藥園之餘苦中作樂,一遍又一遍刷新系統裡的好感度面板。
但凡印青打開面板,好感度列表就會有變化。
從他帶著系統轉世那一刻起,遇到的每一個生靈都在列表裡留下過痕跡。最開始幾個月,印青可以看到許多龍套的都對他有大概100上下的好感度,甚至連他在遊歷古浩國時碰到的豬仔都有『豚15號,好感度20』的記錄。
然而隨著時光流逝,那些廉價的龍套好感度最終都歸零,一排排帶編號豬牛雞鴨則變成了灰名,代表它們已經光榮離世。
好似無窮的列表頂端,有幾個名字卻不曾變過——楚江,銀鈴,緋顏。
四年不見,親妹妹銀鈴的好感度從1000微增到了1100。平時印青相敬如賓的緋顏似乎也沒有遺忘他,好感度定格在800沒有跌落。這些數據都在印青預料之中,成為真正的家人或朋友,不會因為幾年不見感情就此變淡。
唯獨楚江的好感度變化,大大出乎印青的預料。
四年來,楚江名字的位置不曾變過,好感度卻一直在變化。似乎每分每秒,只要印青調出系統面板就會看見好感度在上漲。數據完全沒有頂峰的跡象,緩緩的從1200翻倍,再翻倍,變成了遙遙領先的4000。
印青有一種濃烈的錯覺,只要他在長生仙途上繼續走向去,楚江的名字就會壓下其他形形□□之人,永霸列表頂端。
看到這樣的好感度,印青也會覺得古怪,偶爾也會思索《三界絕尊》的劇情是不是出問題了。但當系統刷出新的數字,印青就將疑慮拋到了腦後。透過冰冷的數據,他彷彿能觸摸到其後綿延不絕的思念。同樣也是靠著這不斷變化的數據,印青才能排遣幾分內心的寂寥。
短短四年,印青發現自己最常念起的人是男主。
口腹之慾湧起時,想的不是前世看的那些美食畫冊或微博,而是楚江親手做給他的清粥小菜;思索懲戒結束後如何防備反派,想到的不是主線劇情,而是暢想與楚江攜手共渡難關的情景;修煉疲乏時,碰到瓶頸時,想到的又是楚江身為極品天靈根,修為是否要超越自己了。
總之,似乎生活的每一處都刻上了楚江的烙印。
這種陌生的感覺偶爾會讓印青覺得有些恐懼,可當細細追想和楚江相處的點滴後,印青又覺得有點溫暖。
最後看了一眼面板上『楚江,好感度4000』的數據後,印青關閉了已經不吭聲的系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嘴角掛上了淺笑,他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向藥園上方的結界。
正如蘇無思所說,看管藥園是懲戒,不達煉氣巔峰就不能離開藥園,到達煉氣十二層大圓滿境界,方能打破藥園上方籠罩的枷鎖。
昨晚,印青終於突破了煉氣期最終的瓶頸,離築基一步之遙。
從跌落到八層境界,到超越煉氣十一層,直達大圓滿,印青只用了四年時間,以幾乎一年一層的驚人速度飆升,雖然有藥園靈氣馥郁以及前三層境界重修的原因,但最主要還是印青始終在孤獨苦煉。
此時他體內已經通過一夜運氣,氣海靈氣充盈,為打破限制他四年的牢籠做好了萬全準備。
「起!」
隨著一聲輕嘯,印青雙手掐訣,手指的虛影宛若蓮花綻放。當收起最後一個指訣,藥園地裡的小苗開始微微震顫,沾染在葉片上的雨珠重新懸浮飄起,空氣也乾燥起來,跨越半邊天的彩虹消失無蹤。
與此同時,靈氣大亂,天地元氣彷彿被看不見利刃攪動。
頃刻後,結界內變成了銀裝素裹的冬天,印青一頭席地長發無風自動。被環無數六角形的冰晶環繞周身,璀璨光點彷彿給銀色髮絲妝點了無數華貴珍珠,而操縱這些瑰寶的人恍如雪地妖精般純素。
當榨乾了空氣裡最後一絲水分,連植物都開始出現萎蔫的前兆,印青往空中一揮手。
密佈半空的冰晶潮形成沙暴瘋狂地衝擊起結界,一波又一波好似銀劍,原本肉眼難見的透明結界扭曲變形,發出不堪負重的呻/吟,連天空都扭曲得不太真切起來。
隨著一聲脆響,止住腳步的障礙終於化作碎片。
印青捲著漫天冰沙化作白色飛虹衝向天際,直奔千靈齋主峰的半山腰而去——那裡是他和楚江等玄字輩居住的小院。
就在印青繞過研獸峰主峰避開禁空結界時,下方山門忽然竄出一道藍芒。
「銀師弟且慢!」
藍芒如流星般迅速,在半途輕鬆攔截了全速飛遁的印青。當光芒散盡,印青就看見思古掛著略帶痞氣的笑容,踩在一艇水系靈舟上,居高臨下看著他。
對思古其人有所顧慮,印青輕輕皺眉,面無表情地斂衽回禮。
「不知思古師兄攔下小琴所謂何事,據我所知,當年蘇師叔說過:只要我到達煉氣巔峰大圓滿境界,自行突破結界懲戒就結束了。」
見狀思古依舊笑意滿盈,絲毫不以印青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為杵,反而貼身飛近印青,將一件手感溫潤的硬物塞進印青懷裡,同時在他耳邊猶如戲謔般輕聲說道:「我家師尊還說了,銀琴師弟此次回去肯定要被掌門修理,與其以後處處被那個狠心師尊掣肘,不如早點找個靠山自力更生。」
不待印青再發問,思古就架著靈舟飛馳回研獸峰,只留下一串狂浪的笑聲迴蕩在半空。
印青低頭一看,懷裡居然是一枚『地字輩』以上的高階弟子才能拿到的令牌。有了這枚令牌高階弟子可以隨意出入門派內藏經閣、煉丹房以及靈獸館。且不說印青還沒有資格獲得這枚令牌,就算能得到令牌,也應該是師尊親自給,蘇無思現在給他這枚令牌分明就是無視媯無常的存在。
不知道這是福是禍,蘇無思又是如何考量的,印青撫過令牌上的『研獸』二字,乾脆將它不動聲色地藏進了系統空間,這樣就算元嬰修士探查他,也決計不會發現令牌的存在。
做完這一切,印青望著思古消失的方向皺了皺眉。
如果他沒看錯,剛剛思古分明在禁空結界內就御器飛行了。雖然側峰的禁空結界不及主峰,但也得到金丹境界才能無視禁空壓制,看來思古真實的修為竟在金丹以上。
「沒想到,這研獸峰居然有如此多的秘密。」
低喃一句後,印青不願在思考這些暫時不會威脅到他的事情,繼續像飛蛾撲火般直奔主峰。
那裡有印青最牽掛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