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田恩光確實幫助過我,我才讓他做了這太僕寺卿,再高的職位以他的能力也無法勝任,」晉鞅對顧如玖解釋道,「他家的姑娘長什麼樣子我已經記不住了,你別多想。」
「我才不會多想,」顧如玖伸出食指戳著他的胸口,「人家好好一個姑娘,你別胡說八道,你記不住人家相貌,難道人家就能記住你了?」
「久久這話有理,都五六年前的事情 ,她肯定也記不得我了,」晉鞅好脾氣的笑了笑,讓何明把自己準備的東西拿過來。
「這是什麼?」顧如玖見晉鞅這個模樣,有些好奇,「弄得這麼神秘?」
晉鞅上前打開箱子,裡面放著一疊書,這些書看起來半舊不新,有些甚至連裝訂線都已經掉了。
見到這些書,顧如玖愣了片刻,蹲下/身撫著這些書籍:「這些不是在我的書房裡嗎?」
「昨天去岳家的時候,我見一些書上做了很多批註,就猜想這些書籍是你的心頭好,所以今天就讓人去岳家把這些書搬了回來,」晉鞅跟著蹲在她身邊,「你看看,有沒有什麼遺漏的?」
顧如玖搖了搖頭,心底軟成一片,對晉鞅道:「謝謝。」
晉鞅用額頭頂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喜歡就好。」
「陛下,張丞相有事求見。」一個太監在外匯報導。
晉鞅歎口氣,蹲在顧如玖身邊不想動。
「你去看看吧,或許張相有大事想找你,」顧如玖見他這樣,笑著捏了捏他的耳朵,「你先過去看看,我讓禦膳房準備了你喜歡吃的菜。」
「那好吧,」被捏了一下耳朵,晉鞅乖乖的站起身,帶著幾個太監出了紫宸殿,顧如玖見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以後,才低頭去翻面前這一箱書。
這些書上,有些是她幾歲時用過的,有些是她十多歲過後看過的,每一本都帶著她的記憶。
翻開一本遊記,她記得這本書是大哥與大嫂成親不久後給她買的,那時候她才七八歲的年齡,因為筆力不穩,所以寫的字軟趴趴的沒有風骨,大哥看到後,還幫她做了不少的批註。
現在七八年時間過去,大嫂不在了,留下大哥一個人,她心裡既擔心大哥,又說不出讓大哥再娶的話。
「娘娘,您怎麼了」秋羅見她神情不太對勁,忙擔心的問道,「可是暑氣太重,你身子不舒服?」
「沒事,」合上手裡的書,顧如玖搖了搖頭,「二嫂有了身孕,你去看看庫房裡,有什麼適合孕婦的,就裝起來,替我送到國公府去。」
「奴婢這就去找找,」秋羅福了福身,帶著兩個女官去準備賀禮。
顧如玖看了眼屋裡其他的人,擺了擺手:「你們都退下吧。」
「是。」宮侍們見皇后娘娘的神情明顯不好,便都很識趣的躬身退了下去。
等這些人都退下去後,顧如玖一撩裙擺坐到了地上,然後繼續翻閱起這些書來。
她翻了一會,才忽然想起晉鞅可能快要回來了,便收起被自己放在地上的書,小心翼翼的蓋上書箱蓋子。
張仲瀚見到晉鞅身影出現時,在心底大大的松了一口氣,然後朝晉鞅拱手道:「臣見過皇上。」
「今天日頭這麼烈,長相此時見朕,可是有什麼要事?」晉鞅在禦案前坐下,因為剛從外面進來,他臉上還帶著一層細汗。
「陛下,司馬鴻病危,只怕撐不了多久了。」張仲瀚歎口氣道,「臣擔心司馬一系的官員犯下錯事,所以特來稟報。」
晉鞅聞言面色微黯,半晌才道:「何明,傳太醫院的院判去給司馬鴻診脈,另外帶上貢藥一併給司馬鴻送去。」不管司馬鴻現在有多少私心,至少這個老人經歷過三朝皇帝,也曾為大豐立下汗馬功勞。瑕不掩瑜,作為帝王,得知他病危後,心裡並沒有松一口氣,而是感慨。
傳聞司馬鴻年不過十八便高中狀元,引得京城無數女子傾心,後來更是振興司馬一族,讓本就輝煌的司馬一族變得更加榮耀。只可惜如今英雄遲暮,當年驚才絕豔的狀元郎,也不過是在病重掙扎的老人。
見皇上這樣,張仲瀚在心裡松了一口氣,皇上對司馬鴻尚有幾分憐憫之心,像他這種忠於皇上的人,自然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為人臣者,一怕帝王多情,二怕帝王無情。多情帝王江山不穩,無情帝王草菅人命,不管哪一種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當今這樣,剛剛好。
「朕聽聞李家近來門庭若市,」晉鞅喝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張相可曾聽聞此事?」
「臣確實……有所耳聞,」張仲瀚後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原本投奔司馬家的一些官員 ,在司馬鴻致仕後便惶恐不安,一部分人便打算轉投顧家與李家,只是顧國公常常閉門謝客,所以這些人都投到了李家門下。」
「朕的臣子,倒是要投到李家門下才能立足,」晉鞅嗤笑一聲,「可見朕這個皇帝,尚不如他們心中的李家。」
「陛下。」張仲瀚全身的冷汗嗖嗖直冒,忙道,「那些不過是些無知庸官,請您不要因此而動怒。」
「朕自然不會因為這些人動怒,」晉鞅扯了扯嘴角,然後道,「張相今日來,可還有其他的事?」
「這……」張仲瀚猶豫片刻,小聲道,「皇后進宮五月有餘,尚無喜信傳出,朝中已有人非議。」
「非議什麼?」晉鞅皺眉,露出不高興的神情。
張仲瀚見狀,內心十分無奈,他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別人或許還看不清事實真相,但是他卻覺得,皇上對皇后只怕是有真情的,不然也不會為皇后做到這一步。
至於那些所謂做戲的說法,張仲瀚完全沒當一回事,誰會為自己不喜歡的女人把戲做到這一步?就算是普通男人也做不到,更何況眼前這位是堂堂的帝王。
只是他現在是堅定的保皇派,所以該說的事情就必須要說,不然等事情鬧開以後,就更加的麻煩。
「有人認為,皇上如今你年輕體壯,應該廣納後妃,充盈皇室血脈。」張仲瀚咬了咬牙,還是把這話說了出來。
「年輕體壯?」晉鞅潔白如玉的手握住茶杯,冷笑道:「朕看這些人是擔心朕身體不好,命不夠常,不能留下子嗣吧?」
「陛下!」張仲瀚跪在地上,驚恐道,「陛下,您可是萬歲。」
「萬歲?這世間哪來萬歲的帝王,」晉鞅見張仲瀚嚇成這樣,笑著讓他起身道,「張相不必如此,朕即便活不到萬歲,也定會長命百歲。」不然留下久久一人,她豈不是孤單?
「這些人整日惦記著朕的後宮,不知是何心思,」晉鞅冷笑一聲 ,「有這個心思,不如想一想怎麼為國為民,把心眼放在後妃身上,真是有意思。」
張仲瀚連連稱是:「陛下您說的對,您不必把這些人放在心上。」
「朕知道你能把話帶到朕面前,說明你也是有讓朕納妃的心思的,」晉鞅讓張仲瀚起身,語氣平靜道,「朕今日就把話給你說通透,日後這些話你也不必傳到朕的耳中了。」
「陛下?」張仲瀚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朕心中唯有皇后一人,即便納其他女子入宮,也不過是做擺設用。朕不願讓皇后傷心,亦不願讓無辜的女子寥落一生,不如這樣便好,」晉鞅道,「朕與皇后安安穩穩的過著日子,你們也不用再惦記朕的後宮。」
張仲瀚如遭雷擊,他知道皇上對皇后情深意重,但是絕對沒有想到皇上竟然會為了皇后做到這一步。皇上的身體如何,他是清楚的,而皇后現在才十五六歲,也不是最易受孕的年紀,若是有個什麼不測……
可是他心中再無法接受,在面對皇上認真嚴肅的臉時,卻不敢說出什麼反對的話,只好以頭扣地,語氣沉重道:「請陛下三思。」
「朕就是在認真思考過後,才求娶了皇后,在後宮一事上,張相不必再勸,朕不會改變主意的。」晉鞅擺了擺手,「若是你沒有其他事情 ,便退下吧。」
張仲瀚抬頭看皇上,見他神情堅定,毫無繼續的意思,只好叩首道:「臣告退。」
出了禦書房,他怔怔的站在烈日下,想著朝中,想著後宮,還有皇上提起皇后的神情,良久才歎息一聲道:「我大豐皇帝中,竟然也出了一個情種。」
有史為證,大豐的皇帝對女人向來是不看重的,唯一值得稱道就只有大豐的皇帝還比較有節操,沒有幹出搶自家兄弟,自家父親,自家兒子或者臣子的女人,在這一點上比前朝要好。
但也僅僅強這麼一點了,因為大豐皇帝後宮女人的數量,可不比前朝皇帝後宮女人少。
現在乍然出了這麼一個情種,竟讓人有些難以接受。
難道是因為這位皇帝是過繼的關係,所以與前面那些皇帝風格不符?
晃了晃有了暈乎乎腦袋,張仲瀚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出皇宮,下定主意下次見到顧家人的時候,應該要更加客氣一點。
田恩光剛面聖回家後不久,就聽到管家來報,說是宮中有賞賜下來,他也來不及換身上被汗水浸透的官服,帶著老婆兒女去接見皇宮裡派來的天使。
走到正廳,他見站在最前面的是在禦書房見過的藍衣太監,忙拱手道:「天氣這麼熱,竟勞動公公走這一趟,請上座。」
「田大人不必客氣,咱家這也是為皇后娘娘辦事,」白賢拿出一張禮單,高深道,「皇后聽聞田家小姐秀外慧中,又曾對陛下出手相助,所以特讓咱家送一些謝禮給田小姐,還請田小姐不要嫌棄。」
「此乃臣女本分,不敢受皇后的謝。」田碧月朝白賢輕輕一福,她記得這個太監,當年就是這個太監跟在陛下身後,沒有想到這麼些年過去,他竟是在替皇后跑腿,可見皇上對皇后有多愛重與信任。
「田小姐不必客氣,皇后娘娘有心謝您,您便安心收著,」白賢笑了笑,把禮單放進田碧月手裡,「皇后娘娘是個慈和人,知道您幫過陛下後,便感激不盡,忙催促著咱家來送謝禮,您若是不收,咱家可不敢回宮交差了。」
田碧月勉強一笑,把禮單捏在手中,福身朝皇宮的方向拜了一拜:「臣女謝過皇后娘娘賞賜。」
「這可不是賞,而是謝,」白賢言盡於此,拱手朝田恩光道,「田大人,咱家還要回宮覆命,便不久待,告辭。」
「公公慢走,」田恩光親自把白賢送到大門口,等他上馬離開後,才回到屋內對田碧月道,「這個公公好像是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大總管,為人真和藹。」
「父親,他哪裡是皇后娘娘跟前的人,」田碧月苦笑,看著手裡的禮單以及滿屋子的好東西,「你就沒有覺得此人有些眼熟嗎?」
「這……」田恩光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除了在禦書房裡,還曾在哪見過此人。
「當年皇上從錦州離開時,身邊就帶了一個太監,不就是此人嗎?」田碧月低聲道,「在皇上身邊伺候多年的人,卻為皇后跑腿,還為了皇后娘娘在言語上警告我,這位皇后娘娘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田恩光卻不明白了,這位公公不是一直都客客氣氣的嗎,怎麼就成了警告了?
見自家父親似乎還沒看明白,田碧月只好把話說透:「皇后娘娘只怕是知道我當年那點心思了。」
她這話一出,全家人的臉色都嚇得慘白,田夫人喃喃道,「這怎麼可能,那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皇后娘娘又怎麼可能知道?」
田恩光也白著一張臉道:「可不是,你這心思只怕連皇上都不知道,皇后又怎麼會知情?」
「陛下不知道,不代表他身邊的那個太監沒看出來,他能跟在陛下身邊這麼多年,還能如此風光,就能說明此人的能耐,」田碧月回頭見家人皆是一臉慘白,便勸道,「你們不必如此憂心,皇后既然讓他送謝禮來,便已經表明她不會為難我的意思,這位皇后娘娘應該極看重陛下,又是個十分完美的女人。」
因為如果不看重陛下,她自然不會用這種方法來表明立場。堂堂皇后,世家貴女,要為難她一個地方小官女兒何其容易,可是她卻沒有,而是以這種堂堂正正又保全她臉面的方式。
皇后不想讓皇上為難,也不想刁難她這個小官之女,足見她的心胸與眼界。
「皇上娶到了一位很好的皇后,」田碧月低下頭,幽幽歎息一聲,「父親,母親,我身子不適,先行回房了。」
「這……」田夫人看著女兒的背影,又是無奈又是心疼, 半晌才抱怨道,「什麼好皇后,我看這個皇后就是善妒。當今太后作為再嫁女,都能入宮為後。我們家閨女雖然不及太后出身尊貴,但好歹也是才貌雙全,怎麼就不能進宮為妃了?」
「快快住嘴,這話可是你能說的?」田恩光被髮妻這席話氣得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我們家閨女如何能太后相比,你是不是糊塗了?更何況當年太后當年進宮,是因為命格極貴,加之先帝有心納她入宮。當今皇上與皇后琴瑟和鳴,感情深厚,又怎麼會主動提及納我們家閨女入宮」
「我們家可是幫過他的大忙,怎麼就納不得我們女兒了?」田夫人是個普通商戶出身,思想極為簡單,在她看來,皇上納妃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他們家對皇上有恩,自家女兒又對皇上有幾分情意,皇上納自家閨女進宮不是兩全其美嗎?
皇后又怎麼了?皇帝三宮六院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她憑什麼攔著?
「當今是君,我們是臣,」田恩光知道自己跟髮妻講不通道理,無奈道,「你只要記住,話不能亂說,不該有的念頭也不要想就行了。」
田夫人見夫君這幅模樣,不甘不願的撇了撇嘴,「說來說去,不就是因為咱家不是世家嗎?」
田恩光道:「即便我們家是世家,那也要皇上願意就行?」他擔心自家髮妻出去招惹禍事,乾脆把事情給她說清楚,「咱家閨女是有幾分姿色,但是你可知道司馬家與李家的姑娘都是何等姿色,就是這等出身與才貌的女子,想要入宮為後妃,皇上也頂住了壓力沒點頭,而是求娶了家世不如李家、司馬家的顧氏女,並且還是親自到顧家迎親。你覺得咱們家的女兒,能比得過司馬家與李家的姑娘?」
田夫人被丈夫說得啞口無言,愣了半晌才心不甘情不願道:「不是說,皇上娶皇后,是因為太后的緣故嗎?」
「管他是為了什麼,咱們家都不能得罪皇后一家,不然我們在皇城裡根本就立不穩腳跟,」田恩光歎口氣道,「顧家是幾百年的老世家,得罪顧家就是得罪好幾個世家,以我們家這點地位,哪一家敢得罪?」
「若是我們家閨女進宮受寵,這些人不是照樣向我們低頭 ,」田夫人不甘地嘀咕了一句,但是她自己心裡也清楚丈夫說的才是對的。他們在皇城根本毫無根基,能得到太僕寺卿這個職位,還是因為皇上念在當年的情分上。
她扭了扭帕子:「行了,我知道了,這些話不過是在家裡說說而已。」
她回頭看了眼後院,放心不下女兒,便道:「我去後院看看碧月。」
「去吧,」田恩光歎息道,「你多勸著些,別讓她鑽了牛角尖。」
大長公主府中,德宜大長公主在府中低調了幾個月,聽到有朝臣打算奏請皇帝納妃,對孫女沈倩儀道,「本宮就知道,帝后恩愛也比不過如此罷了。」
再深厚的感情,只要後宮進了其他妃嬪,就會失去原本的光彩。
沈倩儀皺了皺眉,半晌才道:「皇后入宮連半年都不到,沒有喜信也是正常,朝上這些大臣何必……」
「你還年輕,不知道其中的厲害,」德宜大長公主笑道,「這些大臣哪是真的擔心皇帝子嗣問題,不過是為了彼此的利益罷了。」
沈倩儀看到祖母臉上的笑意中似乎帶著一絲快意,心底隱隱有種說不出的難受,既然都是女人,又何必希望別人日子不好呢?便是祖母自己這一生,也沒允許祖父納過一個妾侍,怎麼到了皇后這,偏偏又是這幅模樣?
難道就不能將心比心嗎
「就連你未來的夫家,恐怕也在這件事上插了一腳,」德宜大長公主笑道,「李家可不樂意見到顧家比他們風光。」
沈倩儀聽到後,也只是輕輕皺了皺眉頭。
原本她與李家公子的婚事定在今年三月,可是祖母進京得罪皇上後,李家那邊便找了個藉口,把婚期拖延到了十月。
她不知道這只是巧合還是李家真的在觀望他們沈家現在的地位,但是不管是哪一點,她對未來的夫家都沒有多少好感。
見到孫女皺起了眉頭,德宜大長公主以為對方是在擔心婚事,便道:「李家那邊雖然延遲了婚期,不過你不用擔心,婚事是不會有變故的。」
沈倩儀勉強笑了笑:「祖母,孫女擔心李家這麼做會引起陛下不滿,屆時只怕我們沈家也會受連累。」
「天下有幾個男人不好美色,」德宜大長公主不甚在意道,「當今真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待他見多了女人,對皇后的熱情就會減少了。」
說到這,她頗為可惜道:「當年若是你……唉,不提也罷。」
沈倩儀垂著頭規規矩矩的坐著,只當這話根本沒有聽見。
祖母年事已高,說話行事已經開始失去分寸起來,可是祖母糊塗了,她卻不能跟著糊塗。
或許她應該跟父母提一提李家的事情,按照京城現在的局勢看來,李家似乎並不是最好的聯姻物件。
她要嫁的世家,不一定是最顯赫的家族,但必須是穩定沒有風險的人家。
李家現如今的行為,並不符合她的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