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朗笑微微地坐到炕桌一側,「你心裡清楚不就得了?」
香芷旋連鼻子都皺起來了,「不說我就不清楚。」
襲朗拍拍她的肩,「去換衣服,聽話。」
「哪有這樣敷衍人的?」香芷旋欲哭無淚,「你都不問禮物是什麼。」
「又不是我想要的。」襲朗怎麼會看不出她是臨時編排出的利誘條件,實在是沒有明知是陷阱還往裡跳的習慣。即便這陷阱有趣得緊。
「那你想要什麼啊?你想想,只要我能辦到,肯定會送給你。」香芷旋說到這兒,收了聲——只是想聽他說一句話而已,代價是不是太高了?言語是該由心而生,利誘得到的能作數嗎?
明顯是把自己繞進去了。
自己的腦筋怎麼這麼不靈光了?
她站到他面前,沒好氣地看著他,想把他的俊臉當柿子一樣的揉捏,到底是擔心他生氣,雙手在他臉頰近前打了個轉兒,落到了他雙肩,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不想說就算了,不勉強你。」
襲朗眼中有著濃濃的笑意,「那我可要謝謝你。」
「誰要你感謝。」香芷旋到底是沒管住自己,雙手揉了揉他的臉頰,「你要把我氣壞了,得讓我消消氣。」
襲朗握住了她綿軟的雙手,「手怎麼這麼涼?」
「一定是你氣的我。」她一本正經的。
襲朗哈哈地笑起來,現出一口白牙。
香芷旋扯扯嘴角,瞪了他一眼。依然是氣鼓鼓的。
襲朗將她攬到懷裡,一手撫了撫她的臉頰,「看你這點兒出息。至於麼?」語聲卻透著自己無從察覺的寵溺。
「我可不就這點兒出息。」香芷旋咕噥著。
「別生氣,回頭我送你禮物,這總成了吧?」襲朗將她容顏勾近一些,唇落在她唇角。
香芷旋展臂勾住他肩頸,姿態看似更親昵了,卻別轉了臉,下巴抵著他肩頭。
「怎麼這麼孩子氣呢?」襲朗語聲中有著濃濃的笑意,在她耳邊道,「想你了,總行了吧?」
「……」香芷旋真想咬他一口,心說你把後面四個字去掉不行麼?「不算。」是很不滿的,但他氣息縈繞在耳邊,讓她心裡顫顫的,說話就沒了底氣。
「想你了。」襲朗知道她在計較什麼,便又柔聲重複一遍。心裡卻在想著,這還用說麼?怎麼就非要說出口呢?可她難得彆扭一回,不想讓她失望。
香芷旋和他拉開一點距離,笑看著他,因為心願得償,眸子愈發亮晶晶的。隨即她想到了先前的話,汗顏不已,「禮物……沒有的,我騙你的。」她根本就是信口胡謅,根本就沒準備的。
「現在煞風景的是誰?」
香芷旋看得出,他雖是指責,心情卻分外愉悅,容顏煥發著無形的光彩。難得他肯遷就她,這樣想著,她甜甜地笑了起來。
「禮物就免了,你投桃報李即可。」襲朗撫著她的臉,「說一句我想聽的。」
「不。」她調皮地笑著,轉身就要走,「我要去換衣服。」
「你怎麼好意思的?」襲朗再度笑開來,自是不肯放開她的,「現在讓我如願還不晚,」他勾過她,雙唇摩挲著她的唇,「晚了我可就予取予求了。」
「你猜,我會不會被嚇到?」香芷旋咬了他的唇一下,四兩撥千斤,「我們四爺才不會跟一個小女子斤斤計較呢。」
「我們阿芷怎麼這麼會說話呢?」
「哪兒是會說話啊,我說的是心裡話。」香芷旋一手撫著他下顎,看牢他的容顏,吮了一下他弧度優美的唇。他是特別好看的男子,是她的夫君,是她可以隨心所欲親近的人。
「那有沒有我想聽的心裡話要說?」襲朗循循善誘,極是享受此刻這氛圍。她營造出的,暖中帶甜的氛圍。
香芷旋眨了眨眼睛,作思索狀,「嗯……好多話呢,我得想想該說哪一句。」
「淘氣。」襲朗笑著抵住她額頭,「說你想不想我。」
想麼?很記掛他就是了。嬸嬸一再問起他,一再說著街頭巷尾流傳的關於他的沙場佳話,得知他待她溫和周全,便發自心底地開始擔心他的傷勢。好半晌,她所思所想都是關於他,甚而擔心三爺、五爺過來是給他添堵。
心念轉了轉,她不自知地跑題了:「等你痊癒之後,跟我一起去看看叔父、嬸嬸好不好?」
「好。這還用你說?」襲朗凝視著她的眼睛,「我問的是這件事?」
香芷旋底氣不足地輕笑出聲。
這時候,襲朗聽到了老夫人、二夫人在院中的呼喝聲,微微挑眉。
香芷旋也隱隱聽到了,連忙掙脫他的束縛,「怎麼回事?」
襲朗也沒瞞她,說了襲朋的事情。
那麼,老夫人、二夫人肯定是來找他要人的。香芷旋聽著都替他心煩,又問:「等會兒她們要是問起,我怎麼說?就說不知道?」到了清風閣,她總不能避而不見。
「嗯。」襲朗閑閑起身,輕飄飄看她一眼,「晚上再跟你算帳。」
香芷旋差點兒就紅了臉。
他笑著揚了揚眉,「走吧。」
香芷旋定了定神,隨他走到廳堂。
老夫人因著心頭肉下落不明,已沒了平日的沉穩,臉色極是難看,幾乎發青了。
二夫人坐在老夫人下手,倒還算平靜。她出自護國公蔣府,而蔣府世代為官,是與襲家齊名的世家名門。也是因此,她這出身高門又嫁于高門的女子,一身的華貴、高貴,骨子裡的矜持驕傲難以隱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容色極為尋常,甚至可以說,長的有點兒難看。
老夫人見襲朗、香芷旋相形走出來,連禮數都顧不得了,直言詢問襲朗:「說說吧,你到底把你六弟弄到哪裡去了?」
「老六不見了,怎麼能找我呢?」襲朗似笑非笑的落座,語氣散漫。
「是誰說過大逆不道的話?」老夫人視線陰冷地凝著他,「我已退讓至此,你為何還不放過手足?」
襲朗平靜接住老夫人的視線,「聽這話的意思,是已認准我扣押了老六?」
「是我在問你,你別一味說那些沒用的!」老夫人心裡的火苗在踏入清風閣的時候,已然化作燎原大火。她已不能找回理智,若是可以,真想將這個不孝的東西殺了。
襲朗卻只是道:「您就說是不是吧。」
二夫人插話問了一句:「不是怎樣,是又怎樣?」
「若不是,我當即送客,不耽誤你們找人。若已認定——」襲朗輕輕拍了拍座椅扶手,「我也就不需放過所謂手足了。」
語氣仍是那樣的散漫,偏偏讓人覺著陰狠之至。
香芷旋眼觀鼻鼻觀心,想著你就嚇唬人吧,也不怕把誰嚇掉半條命。
「沒有誰認定你做了什麼。我只是來問問你知不知情。」二夫人這樣說著,視線在襲朗和香芷旋之間徘徊不定,她站起身,笑了笑,「看你這樣子,定是不知情了。也不是著急上火的事,我也不做無用功了,先與侄媳婦說說話去。」走到香芷旋近前道,「陪我去後面的小花園走走?」
香芷旋稱是,與二夫人出門,喚薔薇、鈴蘭隨行,往後方走去的時候卻道:「天色不早了,外面寒氣重,不如去暖閣說話。」
二夫人側目相看,那雙不大的吊梢眼眯了眯,「你們房裡這麼早就生了火,為老四是假,你怕冷才是真吧?」
香芷旋則轉頭吩咐鈴蘭:「先去暖閣備好茶點。」將二夫人的問話略了去。
二夫人笑起來,「老四這算什麼?誤打誤撞撿了個寶,還是瞎貓……」
未說完的話自然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香芷旋仍是一副沒聽到的樣子,指一指遊廊下花圃間的花,「天氣真是冷了,這花也快到季了。」又轉頭認真地看著二夫人,「到了冬季,是不是只有梅花可看?」
「值得一看的,自然只有梅花。」二夫人的態度多了一點兒鄭重,順著香芷旋的話說了下去,「冬日裡,北方少不得下幾場大雪,放眼銀裝素裹、淩寒紅梅。對了,你是南方人,鮮少見到雪後的景致吧?真的值得一看。」
「我們那邊下大雪算是幾十年不遇的奇景,我從沒見過雪後的景致呢。」香芷旋無意間發現了嫁到北方的一個好處,自心底漾出了笑容。
二夫人真就將別的事暫且放下了,只與香芷旋拉家常,「廣州的冬天是怎樣的?是不是特別潮濕陰冷?——我也是聽一些南方人說過,但他們不是廣東一帶的,便只是道聼塗説。」
香芷旋笑道:「廣州的冬天還好啊,從來沒有冷到骨子裡的感覺。或許是我生在那邊的緣故?倒是不曾感覺陰冷潮濕到難熬。」其實到哪裡都是一樣吧?要是隨著她心緒佈置室內,根本就不用管外面是冷是熱。
二夫人也想到了這一節,便笑道:「出自富貴門庭的人,到哪裡都不會有冷熱的差別。你看現在,你們屋子裡生了火,一如春日,不出門自是不會知曉外面的天氣。」富貴二字,算算時間,香家十幾年都占著個富字。
「二嬸說的是。」香芷旋笑著附和,到了暖閣門前,親自打了簾子。
二夫人滿意地笑了笑,走進門去。落座,丫鬟奉茶之後,她仍是與香芷旋敘談廣東、京城的風土人情、氣候差異。說話期間,愈發確定襲朗與香芷旋都是瞎貓撞到了死耗子。
對於這樁婚事,襲朗是絕對不希望讓老夫人做主的,必是極其反感抵觸過的;香芷旋呢,也不會與別的女孩不同,在那關頭,必是抱定了守寡的心思嫁過來的,不然也不會有敲竹槓的事了。
可現在呢?襲朗善待香芷旋。香芷旋的氣質、談吐絲毫不遜色於任何一位大家閨秀。
香芷旋不多話但會說話,應是深諳言多必失的道理。這道理誰都明白,做到可不易。
香家那樣的人家,能調教出這樣的人,著實叫人意外。
也著實的叫她懊惱。
娶妻娶賢,她和老夫人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襲朗娶個明白事理的人,最盼望的不外乎是有個隨時讓他後院起火的糊塗女子。
現在卻是這樣……
二夫人勉強打起精神,不著痕跡地與香芷旋套近乎,言語來往間,兩人明顯親近起來。到這時,她才說起來意:「老夫人急成那樣,你也看到了,我又是你六弟的生身娘親,整日心急如焚,不知他到底去了何處。阿芷啊,」她神色真誠地看著香芷旋,「我這樣叫你可以麼?」見香芷旋笑著點頭,這才繼續道,「你有沒有聽老四或是院子裡的下人說起這檔子事?你要是聽說過什麼,能不能給我提個醒兒?放心,我定會守口如瓶,不會讓你為難,並且會記著你這份恩情,來日定會尋機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