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不逗你了,有話我就直說了。」襲朗笑意仍在,語氣卻是冷漠下來,對大老爺也不再用尊稱,「我還不至於用這種事開玩笑。這件事是二老爺與二夫人一手促成,老三被他們算計了。你對老三一向寬容,原因我不管,眼下一些事怎麼辦,你卻必須要給個准話。」略微頓了頓,他問道,「你還打算要那個不爭氣的兒子麼?」
大老爺沉默下去。還要不要那個兒子?他當然得要。過了好一陣子,他才遲疑地問道:「那女子,到底是什麼人?」問這句的時候,他語氣幾乎是小心翼翼的,眼中含著希冀的光芒,滿心盼著襲朗能給他一個較好的答案。
「唱戲的。」襲朗蹙了蹙眉,「不過一個身不由己的弱女子,你那些歪心思趁早收起來。」
戲子……大老爺耳畔嗡嗡地響,襲脩自甘墮落,染指了一個戲子,居然還生了野種!
「說正事。」襲朗心知父親此刻一定是滿腦子飛著貴賤、處死、門風這類字眼,他沒閒情說這些,「之前說了幾句玩笑話,你不能當真——那對母子,我昨夜得知下落後,已命人妥善照顧起來,他們不能過來見你。你要想殺人滅口,充其量能殺掉老三,無辜之人不該被殃及。你就說這件事怎麼瞭解吧。」
「怎麼了結……」大老爺愣怔地道,「怎麼了結?你說呢?」
襲朗揉了揉眉心,這個爹犯傻發愣的情形還真讓他不習慣,只好給出選擇:「你發話跟二老爺分家各過,撇清關係。他們要是沒去處,就還住在西院,日後分東府西府即可。你要是放著這條路不走,那麼,我請錢家的人出面,說道說道老夫人收受賄賂的事,鬧起來,也不好看吧?再加上羅老闆真把老六告到官府——你真就不如告老還鄉來得自在。」
大老爺費力的品著這番話,腦筋終於能轉了,也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你沒提那對母子,你是從本心就不想傷害他們——這番仁心,為何不能分一些給親人?」
親人?襲朗咀嚼著這兩個字,語氣涼薄,「別把話扯遠,說你選哪條路。」
是,他從頭到尾都沒想過傷害那對母子。身如浮萍的弱女子,不能選擇出身而降生的孩子,何罪之有?他厭惡襲脩,但總不能為這份厭惡傷及無辜。
向他告二老爺黑狀的那名管事都是據實說的,在他問起那女子品行怎樣的時候,說是很標緻但也是真命苦的一個女子,雖然出身卑微卻不對權貴彎腰,先前睿王要將她養在外面都不肯的,到最終,卻著了二老爺二夫人的道……懷胎生子,為了孩子,一直過著等同於囚禁的日子。
襲脩不管有沒有那份心,都不能去探望母子二人。
先前的說辭,他是半開玩笑著說的。昨夜已經親眼見到那對母子,女子瘦弱蒼白,孩子亦是。女子什麼都不求,只要離開京城,不斷磕頭請他成全,孩子在一旁看著母親額頭磕出了血,哇哇大哭。
女子只想帶著孩子離開,有志氣,卻不是最妥當的。孤兒寡母,離開京城怎麼過活?他就說先到京城近處安頓下來,我找人照看你一段時間,等你能安身立命了,便與京城、襲府再無瓜葛。
女子拉著孩子連連磕頭。
這樣,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了。
大老爺那個脾氣秉性,到死也不肯接受賤籍女子進府的,襲脩那副窩囊廢的樣子,也不會為母子二人尋找出路。
沒人管他們的生死,他管。
大老爺斟酌多時,終於點頭,「好,就依你。我與二房分家,我照你的吩咐行事。」末一句,是從牙縫裡磨出來的。這混帳東西是有多可恨多狡詐?什麼事都是他布下的局引發的風波,到最後,卻要他發話善後。
「別的事日後再談,你先安心將養。」襲朗瞥一眼飯菜,轉身向外走去,「老三等會兒來給你請安。吃點兒東西,罵人也有力氣。你要是餓出一身病,可是天下奇聞。」
大老爺饑腸轆轆,硬是被他幾句話噎得飽了。
**
襲朗將趙賀等幾名得力的手下喚到近前,仔細吩咐了一番,之後回了清風閣。
香芷旋睡得並不十分安穩,他剛躺到身側就醒了。
「剛才是裝睡?」襲朗故意這麼說的,揉了揉她的頭髮。
「是啊,」香芷旋順著他的話說,「看你也沒喚醒我的意思,只好自己醒過來。」她含著笑,蹭到他臂彎裡。
襲朗凝眸打量著她的臉色,「一夜都沒怎麼睡?」
「也沒有啊。」香芷旋揉了揉眼,認真的回想,「後半夜就睡了,但是總覺著冷,睡一會兒就醒過來一次。」
「不摟著你就睡不好了?」襲朗笑容裡有著不自知的寵溺。
「哪兒啊,昨晚不是出了那麼多事麼,心裡到底是不踏實。」
「怕我奉命休了你?」
香芷旋斂目思索一下,抬眼看住他,緩緩搖頭,「不怕這個。」
襲朗擰眉,「你再說一遍試試?」他為了休妻二字,才沒克制火氣與大老爺翻臉的,可這小東西居然不怕……
「真不是怕這個。」
「……」襲朗咬著她唇瓣,語聲模糊的威脅,「說一句我愛聽的,不然我真要生氣了。」
這話說的……仿佛方才冷了臉的是別人。香芷旋心生笑意,只是這笑意帶著悵惘,無法蔓延到眼角眉梢。她別轉臉,慢條斯理地道,「我怕的是離開你,不是怕你奉命休了我。」還強調道,「真的,我昨晚為這件事想了很久,想來想去,就只有這一個結果。」
這話怎麼這麼動聽呢?她怎麼這麼會說話呢?襲朗心裡這樣想著,眼中的惱火瞬間消散於無形,取而代之的是濃的化不開的溫柔,「心裡話?」
「是心裡話。」香芷旋坦然的看著他,「你要是給我一封休書,我還有夏叔父這條退路,可以住到他們家裡,或是隨著他們去別處安頓下來,總不會吃苦,日子也不會比現在差。但是,我們是夫妻了,要是不得已而離散,我……」讓她自己都意外的是,說到這裡,她語聲哽住,鼻子有點兒發酸。
「會怎樣?」他只是隨口問出,在意的是她眼中氤氳著的霧氣。他抬起手,趨近她明眸,到了中途又頓住。
香芷旋用力的睜大眼睛,用力吸了口氣,「我會很難過,昨晚一想就難過。」她指尖滑過他眉宇,「一直為這個睡不著,直到鈴蘭跟我說了你在前院的舉措,我才放心了,知道這府裡由你掌控,不會再有人能逼迫你做違心的事。」說到這兒,才俏皮的笑了笑,「休妻對你來說,是違心的事情吧?」
「不是違心的事。」襲朗用力的把她摟在懷裡,「是一聽就受不了的事。」對她的情緒,能說出口的,不過是簡單的喜歡二字,而那兩個字的分量究竟有多重,他到昨夜才明白。
「嗯。」她立刻高興起來,「你看,你都這樣,我就更難過了,你是照顧我的,我是依賴你的那一個人……」
「不是依賴。」他說。
「那是什麼?」
他覆上她身形,「是賴著我的人。」
「才不是呢。」香芷旋又氣又笑,「你總這樣,沒正形……」難得她想跟他正經的說說話,他卻胡亂打岔。
「我也沒開玩笑。」襲朗把住她的腰肢,「承認又怎麼了?我不喜歡誰依賴,只喜歡你賴著我,纏著我。」語速很慢很慢,手也合著語速,很慢很慢的遊移著,指腹碾壓著她如玉的肌膚。
香芷旋不自主的款擺身形,抽了口氣,很不情願的道:「好吧,你說是就是吧……」
「你得親口說。」襲朗的手一寸一寸向上遊移著,覆上一方優美柔韌的起伏,指尖不懷好意的摩挲著頂端。
香芷旋咬了咬唇,忍下那份難耐的反應,勾低他容顏,瀲灩著光華的明眸凝住他,「要我說,我可是要賴你一輩子的。」
「廢話。」雖然她一本正經的,但是真的是廢話,「夫妻不過一輩子,還叫夫妻麼?」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類話是陳詞濫調,但是根本含義絕對沒錯。她這是怎麼了?忽然間變得這麼傻。但是,難得傻乎乎的也好啊,更招人喜歡。
「……」香芷旋差點兒就無言以對了,「可是……」她想說什麼來著?都怪他,左一番右一番的打岔,忘記了。
「可是什麼?」襲朗慢條斯理的幫她寬衣,腦筋也沒停止轉動,「是不是在想,只准我讓你一個人賴一輩子纏一輩子?」說著話,手扣住她膝彎,沿著裡側向上滑去。
香芷旋:「……」專心忙著去抓他的手了。
他反倒將她雙手抓牢,交到一手,又懸於頭頂。之前被她干擾的手該做什麼做什麼,看著她臉色轉為緋紅,指尖被溫熱浸潤。沉身之際,語聲竟是冷靜得很,「這不還是廢話麼?不是早就說過了,忙你一個都忙不過來。記得麼?」
「……嗯……」她因為那侵襲,不自主的出聲,隨即便是惱火。這人真是……她搖了搖頭,儘量把那些對他不好的詞彙晃出腦海,之後就又覺得冤。早知道他回來是這樣吊兒郎當,真不如裝睡了。
襲朗忍不住了,逸出低低的笑聲,點了點她的唇,語聲依然冷靜,卻融入了一份柔軟,「我這一輩子,只要你纏著我,賴著我。」
「……說定、說定了?」現在輪到她沒辦法一本正經的說話了。
「說定了。」
他的人與心好像能夠隨時形成對峙,一面燙熱急切,一面冷靜溫柔。
這一次,唇舌始終糾纏在一處。就如身形,不肯有半刻分離。
後來,她還是有點兒疼,卻是可以也願意承受的。疼痛是最真實的感受,讓她頭腦清醒。
她要記住這個清晨。
他沒個正行的對她承諾。
她因為他這個不鄭重的承諾,居然壓制住了自己嬌氣的一面。
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他是可以讓她能夠變得堅強變得更好的那一個人?
就算這樣理解有點兒牽強,也還是要記住這一天。好歹日後要記得,遇到剛剛好的時機,讓他再認真的對自己說一遍。
他這態度是必須要糾正的。
**
香芷旋昨晚沒睡好,襲朗昨晚整夜未眠,白日裡自然是想用相擁而眠打發掉。
偏生府裡別的人,不肯成全。
鈴蘭先是稟道:「六奶奶求見四爺。」
「六奶奶?」襲朗一時沒反應過來,「哪家的六奶奶?」
香芷旋勉強睜開眼睛,笑了。
鈴蘭語聲中分明透著笑意,「就是襲府的六奶奶。」
「忘了昨日是誰的喜宴了?」香芷旋這麼說著,也徹底清醒過來。昨日事情出的太多,她竟忘了那位新進門的洪氏。再看看時辰,便要起身。
襲朗按著香芷旋,不讓她動,問鈴蘭:「她過來做什麼?就說——我剛歇下,不能見客。」